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我隔壁的杀手先生>第81章

  通往B-93游乐园的高速上没有设置收费站,也没有道路拥堵,他们畅通无阻地抵达了目的地。

  过了路口,江彧随便导航到附近一个停车场。等到下了车,确认过一遍腕表上的时间,便火急火燎地往游乐场方向赶。

  时间还算宽裕。

  光从外围构造上看,这家游乐场有许多的高空设施,摩天轮、过山车,还有坡度相当陡峭的急流勇进。

  B-93游乐园最大的卖点是一座中世纪城堡,建筑规模在建造时候起就引发了几次热议。

  城堡共有二十六道旋转楼梯,只能徒步登顶。而最上方的二十七层,甚至能一览园区风景。只不过,听说一些未曾透露的缘故,城堡不再对外开放了。

  拿到地图以后,江彧只看了几个大区,便认定自己有必要进入园区探查情况。

  “你太心急了。”鸸鹋坐在长椅上,提醒道,“如果早点赶回去,你或许还有机会和自己的小情人卿卿我我。这样一来,你那个不中用的谎还能派上一点用场。”

  她一只手搭着椅背,另一只手拨弄着齿间的香烟。

  烟嘴印着一圈口红印。

  偶尔会有小孩出于好奇凑到这个漂亮但凶恶的姐姐跟前,不过最终的下场都是哇哇大哭着被她瞪跑。

  “那小子聪明着呢。”江彧看着地图,“他可能已经猜到一些了,我想,正是因为没有确认我的真实意图。世焕才迟迟没有采取行动,来打赌吗?——顶多三天。”

  “无聊。”

  鸸鹋懒得看他一眼。

  “真冷淡。好吧,无论是导航,还是这份地图,都没有冬堡孤儿院的相关记录。”江彧将地图按照折痕重新折好,“我想我们得进去看看。”

  “我不去。”鸸鹋后仰上身,自然岔开双腿,享受地吸了一口尼古丁。她撤开唇边的烟,斜着眼瞪向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鼻涕虫,“里面小鬼更多,看着更心烦。”

  小鼻涕虫忽然嚎啕大哭,手里的布偶也掉落在地。

  江彧慌忙把他搂到身前柔声哄弄。

  “好了好了,不哭了。你看,你的小狗在这儿。它都没流眼泪呢,你还哭鼻子啊?”江彧一看到小孩哭就心软,只好捡起玩偶往那小孩手心塞,忍着笑意小声说,“告诉你个秘密。要是哭起来的话,姐姐会生气的。”

  小孩趴在江彧的臂弯里,忍住哭声开始打嗝。

  “我没辙了。”江彧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这可是你自己弄哭的,要不你来……”

  “……立刻从我眼前消失。”鸸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掐断了指尖的香烟,“在你找到东西之前,别让我再看到你。”

  江彧笑嘻嘻地将男孩推到她跟前,随后起身离开。

  ***

  从售票员和门卫口中透露出来的消息算不上多,但都挺有用。

  这家游乐园建成的时间与冬堡孤儿院搬迁至此的时间吻合,所以,基本可以确认地点。

  B-93园区内确实还留有未拆除的孤儿院旧址,江彧询问了一下原因,对方的理由是,由于土地的使用权并不在园方手上,因此,游乐园不能擅作主张。只能用花园与绿化带进行隔断,并且标注禁止入内。

  不过,这个花园具体在什么位置,江彧没来得及问。

  B-93游乐园的内部构造也如地图呈现,分为四个大区。

  从童话岛单向通行至大溶洞,这个区域又紧挨着水域嵌湖区。最后,则是充斥着未来气息的科幻体验区。

  童话岛里都是面向儿童开放的小型游乐设施,比如旋转木马、卡丁车,也比如改进了安全措施的勇敢者赛道。

  小白马们驮着坐鞍上的孩子们旋转、上升,在垂落的灯光之间穿梭。

  一个男孩抱着小马的脖子,用力甩动手臂,朝自己的家长挥挥手,欢声笑语像柳絮一样到处飘荡。

  远处的卡丁车区传来引擎的轰鸣。那里草木繁茂,怎么也看不到赛道上的光景。

  而近处的喷水池边,开了一家孤零零的花店。

  店员是个年轻女孩,发辫编成一股。戴着顶毛毡帽,穿了件米色背带裙,手里推着一辆小推车。

  上面摆着一层又一层的花束。

  这些花朵像是刚刚修剪下来的,生着一朵朵待放的花苞,富有生机。

  江彧拿起一束颜色鲜艳俏丽的红蔷薇,端详起来。

  那束蔷薇的包装纸相当惹眼,印着密密麻麻的字母,而装饰用的尤加利叶与满天星点缀了一片火红。

  在这种时候,想到自己恋人的嘴唇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尤其是在嘴角磕破了,在少年虚情假意求饶的时刻,双唇化作一株淬了血的荆棘,攥住了自己快要挣破胸膛的心脏。

  “你好,先生。”女孩对他笑了,“要买一束花吗?这是刚剪下来的,是花园里最漂亮的花朵。您的恋人一定会很喜欢它的。”

  “谢谢你,今天能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江彧笑着换下这束花,“我能问你一些事情吗?”

  女孩从来没想过有客人会找她对话:“啊,我在这儿工作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不过,请说吧。”

  江彧温和地捧住花束,嗅闻着淡淡的芳香。

  “——这里有什么花园吗?下一次,我想带我的恋人一起来看看。”

  “城堡附近有一个花园。不过,已经封锁了,你们可能没办法进去。”

  “没关系,只要知道大概位置就好。”

  “我有一点印象。”女孩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抬手指了个方向,“在西面——”

  她的指示没能说完。

  抢在最后一个字冒出来以前,江彧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一手稳稳抱着蔷薇,另一只手慌忙将手机拿出衣兜。他低头一看,连忙向女孩致歉。

  “失陪了,善良的女士。看来有额外的紧急联络,不过,今天谢谢你的热心。”

  在女孩不知所措的注视里,江彧快步离开童话岛,顺势接通了电话。

  不等他说话,扩音孔另一头,传来了久屋律师焦急的喘息。

  【江先生,你家出事了。快、快点回来。】

  ***

  一团糟。

  所有抽屉都被翻开,不论是没什么用场的文件,还是工具箱,都被翻找的人扔到了地上。

  塞德里克医生奄奄一息地躺在沙发一角,他还活着,但伤口的严重程度显然不允许他轻易苏醒。

  江彧似乎明白过来这一切是谁做的,而且,只有谁能做得出来。

  “世焕在哪儿?”久屋颤抖地看向默不作声的屋主,“他不见了,江先生,我怎么都找不到他!”

  江彧一声不吭,只是低头看着角落的塑料袋。

  袋子里装着不少零食饮料。可见,久屋律师是为什么而来的。

  只是让这位律师始料未及的是,一进入出租屋的走廊,看到的就是大敞的房门——急遽的不安侵袭了律师的心脏,他唯恐屋子里出了什么状况。

  迎接这位访客的是一地狼藉,是沙发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塞德里克医生的伤势很快得到了妥善处理。久屋剪断最后一条绷带,合上医疗箱,脸色苍白。

  他不知道现在还能向谁求救。

  除了江彧,他的通讯录中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人。

  “是D吗?是他带走了世焕吗?”律师的双手痉挛不止,“江先生,你知道的,你知道后果不堪设想——世焕现在的精神状况已经很糟糕了,他们会让他万劫不复的!”

  “我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现在唯一肯定的是,带走他的人不是D——冷静点,久屋律师。医生还活着,这是最好的证明。”江彧拍拍对方的肩膀,一低头就看见了垃圾桶里带血的烟灰缸。他叹了一口气,走进客厅,“赶快把塞德里克医生带去医院,我不确定这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接下来怎么办?你要怎么找到世焕?”

  “你不用担心,我会负起责任来的。”

  似乎畏惧着江彧可能产生的负面情绪,久屋律师咬着嘴唇,紧张地观察起对方的情绪细节。

  “江先生,世焕是个好孩子,不要因为这种事对他产生厌恶情绪。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样才是正确的……”

  “我不会多想的。”江彧没什么耐心地打断律师,“快点吧。这可是一条人命。”

  久屋律师看了看态度坚决的江彧,又低头看了看塞德里克医生,犹豫着照做了。

  赶走纠缠不休的客人后,这间屋子的主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小心地将蔷薇放置在鞋柜上,顺手带好房门。

  上一位客人在离开前只留下了一路破碎。

  行走的痕迹从客厅一路延伸,台灯、陶瓷碗碟和易碎品都摔得支离破碎,像刻意对这些不会反击的静物发泄愤怒。

  而残骸最终通向的那扇门只是虚掩。

  在正对客厅,划得满身刀痕的书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以及一个近乎粉碎的U盘。

  视线触及那枚小小的金属碎片,江彧忽然错觉那东西是自己骨头的一部分,锋利到能将血肉一点点剖开。

  因为痛,因为被扼住了呼吸,心脏一阵没来由地抽搐。

  ***

  江彧仰躺在沙发上,扶手周围还有一滩浸染开来的血迹。

  他茫然无措地望着天花板,指尖犹豫再三,还是掐了一下潮湿的烟头。

  烟圈向天花板层层扩散。

  他连收拾房间的力气都没有了。

  世焕肯定是生气了,不然没有办法解释这孩子的行为——可他去哪儿了?

  刚从喘不过气的牢笼中脱逃,刚刚才得到幸福与未来的小鸟,将要飞到哪里去?

  为什么没有留信,为什么连电话都打不通。

  可能被记恨,可能被讨厌,也可能永远没法相见的猜想如万箭穿心。

  江彧试图用一口尼古丁缓解这份迷恋。但黑白电影还没来得及放完,茶几上的一包薯片还剩下小半。

  空落落的出租屋里,只有清醒与痛苦。

  外套的拉链太过碍事,江彧拉了好几次都没法到底,他等不及,他没有心情找寻原因。因此,他格外恼火地将外套甩脱在地,裹紧了身上的单衣。

  江彧拿起鞋柜上的蔷薇,迎着阵阵寒风朝室外走去。

  独自伫立在走廊的十几分钟,江彧犹如无家可归的动物般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不知道怎样才能挽回那颗受了欺骗的心。

  当他呆立许久,终于抬眼留意到隔壁的房门时,脸上的表情又一次闪过不忍。

  嘴唇下意识翕张起来,却被食指与拇指焦躁地捏紧,干裂的死皮仿佛随时都能划破他的指尖。

  江彧走上前去,手指却顿在半空。

  门没有关,只要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手里的花束跌落在地。

  他的心几乎要缩成一团。

  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让江彧无端想起自己最开始搬来的时候,客厅也是这个样子。陈旧的沙发、茶几与掉了漆的墙纸,家具总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也没有一点居住过的痕迹。

  阳台的两扇落地窗拉上了布帘。

  透过缝隙,江彧模糊地看到,半人之高的栏杆外,隐约涌起了日落的霞光。

  卷云与挂钟的滴答声相互交织,扬起满地纸屑。

  借着一线曙暮光,江彧忽然看清了摆在柜子上的一张相片。

  那是一张合照,合照的应该是一对姐弟。照片的基调是冬雪与银杏的色彩。其中,坐姿端正的姐姐披散着一头柔滑的白金色秀发,仿佛透过无尽的时光对着人们微笑。

  他不敢置信地拿起来端详,目光顽固地停留在男孩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看着,只是用眼神描摹出嘴唇与鼻子的弧度,脸颊却倏然湿润。

  那些在回忆里扎了根,不断汲取着养分的阴影訇然退去。

  脑袋里划过一丝钝痛。

  钟表滴答作响。

  光线下的尘埃跳成了烛火。

  飞扬的纸屑卷起刺痒,聚成了一根根细小的针头。

  一瞬间,打碎的镜面开始复原——一片接着一片。

  那些蛛网状的裂痕被重新拼凑成形,它们逐渐黏合成记忆里的模样,交织出那道被人抹去,近乎遗忘的笑脸。

  那个孩子,那个总在记忆里看不清模样的孩子……

  他忽然意识到被隐瞒的一切即将揭晓。

  遇袭的当天晚上,裘世焕为什么会回心转意,为什么没有选择杀了他,为什么在看见那些画以后便放过了他。

  因为画的内容。

  因为自己画下的不是其他,而是梦中的倒影。

  而这些梦……

  江彧剧烈喘息起来,他不顾一切地冲进阳台,一把掀开窗帘。

  仿佛要在急流之中溺毙,他死死抓住扶手,像一头即将被狮群撕碎的羚羊般悲鸣不止。身体在头颅的痛苦中痉挛蜷缩,膝盖完全失去支点,软倒下去。

  他难受得喘不过气,只感觉自己要一跃而下。

  握拳的双手朝地上砸去,江彧咬住手背的皮肉狠命撕扯,才勉强止住颠颤。

  他仰起头,双目几乎要被远方的落日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