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姜栀和温灵默默交换了震惊且懵逼的眼神。
视频还在继续。舞台幕布拉上后, 后台灯光亮起,手机屏幕不再漆黑一片。
“妈,你笑什么?”
还是时珩的声音, 清冽温和的,比平常时候更多一分放松。
拍摄者没有回答,画面稍暗,看得出两人轻轻拥抱了一下。
镜头仍然跟随着时珩,他在两名助理的簇拥下从舞台后台离开, 背影轮廓森遂, 修身合体的燕尾服更衬出宽肩窄腰,相比身旁身高相似的助理, 他的腰际竟生生比人高出一截,一双大长腿着实逆天。
“姨, 你拍啥呢,给我瞅瞅?”
时珩肩膀上蓦地多出一条手臂, 林游从他身前探出头来, 正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摆完pose, 这厮干脆冲到镜头跟前,一张大脸怼上来, 结结实实挡住了后面的时珩。
“拍的怎么样?让我看看嘛。”
“走开走开。”林晓往旁边侧开一步,躲过他的窥探, “没人想看你,我拍我儿子呢。”
“您儿子都走了。外甥虽然差点,好歹也是一表人才......”
林游八爪鱼似的黏上去,林晓并没有全力躲他, 一不小心就让他瞧见了手机正面的光景。
两个素颜大美人儿, 身上穿着睡衣, 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虽然看不见拍摄者的真容,但拍摄者能瞧见她们呀。姜栀故而鼓起十二分的精神进行表情管理,既不能显得畏缩胆怯,又不能太过放肆自由,镇定淡然的同时要表现出恭谨,温柔贤良的同时不忘单纯可爱,毕竟这可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试镜机会,衣着散漫已成既定事实,能不能讨人喜欢就看她的临场发挥了。
被闺蜜的严阵以待所影响,温灵急忙敛了适才那副张牙舞爪手撕渣男的神态,眉眼无比柔顺,落落大方地扮演姜栀的陪衬。
瞧一眼还不够,林游揉揉眼睛,凑近些。
“小栀栀?!”
姜栀深吸一口气,樱唇轻启,巧笑倩兮:
“你好呀。”
“我去......”林游瞅一眼亲姨,“这是时珩的手机吧?小栀栀,你知不知你在和谁视频?”
姜栀再吸一口气,声音温婉极了:
“阿姨好,我是姜栀。刚才太惊讶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向您问好。”
林晓剜了林游一眼,嗓音和和气气的:
“你好你好,我是时珩妈妈,没吓到你吧?”
“当然没有!都是我的错,不应该......”
“停停停。”林游趁林晓不注意,眼疾手快抽走了手机,“你俩在这儿私相授受,我家小时时知道吗?作为小时时的总助,我严肃警告你们......”
“作为时珩他老妈,我也严肃警告你,这里没你的事,哪凉快哪待着去。”
姜栀腰杆挺直坐在床上,第一千零一遍抚平睡衣上几乎看不见的褶皱。
后置镜头拍不到林晓林游姨甥俩,但是另一个已经在画面中消失许久的人突然原路返回,重新出现在了姜栀的手机屏幕上。
要怪就怪林游那一声惊悚的“小栀栀”太响亮,时珩原本没注意,回到休息室发现自己放在钢琴上的手机不见了,这才后知后觉地产生联想。
“你们在干什么?”
男人站在两米开外,短发利落地拢于额上,露出光洁额头。他肤色白得晃眼,目光淡淡地,带有少许疑惑地投射过来,就连林晓也忍不住住了口,做贼心虚地放开捉住林游手臂的手。
手机终于物归原主。
时珩低头瞧一眼屏幕,颇有些无语。
难怪母亲刚才莫名其妙跑到舞台边拍他,还笑得那么意味深长。
回到休息室内,时珩将视频镜头调为前置模式。
“今天一整天都在排练和演出,没怎么动手机,不知道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他眼神里含了几分歉疚,“有什么事吗?”
温灵识相地躲远了,把整张床让给姜栀。
“没什么。”
屏幕中只有他一人,周围也安静,姜栀渐渐放松心情,可对上他的眼睛时,又产生了另一种不同的紧张情绪。
耳边一缕软发坠了下来,贴着她娇嫩如荔枝般的肌肤。
姜栀咬一下唇壁,轻声的:“这两天都没怎么和你说话......来着。”
时珩望着手机里的姑娘,心室一缩,眼底盛满柔情:
“是我不好。前几天给你寄了个礼物,收到了吗?”
姜栀微怔,这才想起她离家前往新西兰前一天,快递员给她发了条短信,她不记得自己买了东西,以为是老妈用她手机号往家里寄的,所以一时犯懒没有从快递柜拿出来。
懒惰真是万恶之源!
在时珩看不到的地方,姜栀两条细腿直挺挺往前一伸,小脚丫烦躁地在床上跺了好几下。
房间墙角的沙发椅,温灵身上盖一层法兰绒薄被,双腿折放在椅子上,上半身斜斜靠着沙发扶手,慵懒的眼神时不时往床上瞄去。
聊得还挺忘我。
零点已过,温灵伸了个懒腰,双腿下地,不疾不徐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时先生。”她没露脸,窝在被子里声音嗡嗡的,“大半夜的您就有时间了?前两天怎么不见您这么闲呢?”
时珩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有些懊恼。
不等他接话,姜栀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当下就迫不及待为男朋友挡下了娘家人的炮火:
“是我啦,我怕打扰他都没跟他说话。聊天记录你也看过了,我说的每句话他都有回的。”
床头处的薄被忽的往下拉了些,露出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瞪得姜栀心里发怵。
光瞪她还不够,温灵伸手在被子底下狠狠拧了她一把,丝毫没留情。
自制力超群的姜栀脸上愣是没显出一点疼色,只暗暗抽了口凉气,不着痕迹给温灵递去一个“拜托拜托我还在和爱豆视频请饶我一命”的眼神。
温灵被她这个软趴趴没一点骨气的眼神鼓掇得更气,张口便道:
“骗炮渣男和我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不想她音量没有控制好,此言一出,满室皆静,凝滞的空气有如透明的固态凝胶,将她二人活生生定成两座石像。
良久。
画面中的男人轻咳一声,嗓音不见丝毫变化,澄澈温和依然:
“你们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拍综艺。”
“想找我的时候别忍着,我都在。”
这句是对姜栀说的。
视频通话结束的那一刹那,林游正好推开休息室门进来,急吼吼的:
“老板大人,外面那群记者等您等得都要掀屋顶了,您能不能......”
剩下的话化成一口浓痰,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休息室钢琴凳旁,时珩正好站起身,侧对着林游的他右手置于脑后,非常烦躁地捋了一下头发,而后又单手生硬拽下领口的领结,随意往地上一掷,回头看向林游时,眼神一反常态的冷冽:
“干什么?”
说的是德语,嗓音冷淡疏离,林游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没事没事。”林游识相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猫着腰关上门,“您好好休息,那群嗷嗷待哺的记者我来打发就好。”
室内重回寂静,墙上的石英挂钟规律走动,滴答声异常清脆。
骗炮渣男?
时珩此生第一次表情管理失控,无语到极致竟笑了起来。
心底油然萌生出把温灵从姜栀身边清理掉的极大冲动。
*
七月,横店影视城,梦外滩影视基地。
仿共和旅店建筑门前的青砖广场,晨间日光熨得地砖发烫,鹅厂独播网剧《五月》开机仪式刚刚结束。
一个二十四五岁、瘦瘦高高、五官清俊轮廓分明的年轻男子坐在遮阳伞下的竹椅上,小助理在他旁边举着扇子扇风,而他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在一个地方良久,末了,对身边几人吩咐道:
“这里太晒,我们搬那边去。”
小助理犹豫了,可经不住自家艺人的眼神施压,还是收拾了家当搬到对面建筑的屋檐底下。
眼瞧着他们在烈日下麻溜动作,周钰眉头越锁越紧。
“说好了一人一个屋檐,都挤到一块岂不是要热死?”
姜栀拉住周钰指尖,淡笑道:“他们过来,我们挪远点就是了。”
开机不过两三小时,这已经是梁晟第二次找姜栀不痛快了。
刚才在室内对戏的时候,就因为姜栀说错了一个词,梁晟脸唰的一下拉老长,劈头便斥她不专业,场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人他教训完了,转头又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对剧组来劝的工作人员和和气气,前辈的架子端得很足。
周钰不是易怒的人,眼下好端端的,乘凉的地方又被占,天气燥热难当,心中难免窝了一团火。
开机第一场戏,姜栀饰演的程五月在街市偶遇从私塾教书归来的男主角。
程五月出身高贵,场景时间又设置在深秋,姜栀一身翡翠色左衽袄裙,外搭一件米色绸缎马甲,衣料繁复厚重,颈上还围有一圈当下时髦的白色假领,明明闷热得不行,步伐还要求轻盈自在。周钰看在眼里,默默为她捏了把汗。
相比之下,出身平凡的男主角徐生就幸运得多,除一身朴素的浅灰长袍外,别无缀饰。
出周钰所料,姜栀第一场戏过得特别快,原以为她需要多拍几条进入状态,没想到一遍就过了,连导演都十分意外。
“你是不知道......”姜栀咕噜噜喝掉小半瓶水,“舞台上的镁光灯比太阳毒辣好几倍,我在舞团的时候早就闷习惯了。”
周钰恍然大悟,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喝慢些:
“导演估计对你第一场戏没什么期待,一遍过了最好,多拍几条多练几次也不赖。”
梁晟这边却没那么顺利,光在路上走着,和街坊邻里说几句话,都被导演“咔”了两次。
室外气温实在高,每拍一个片段就要停下来歇一会,让大家消消暑。
化妆师为梁晟擦汗后补妆,他不顾旁人在,沉着脸就对助理吐槽起来:
“这个姜栀实在有背景,我本来以为导演会专业点,现在看来好像也不过一丘之貉。”
当着剧组工作人员的面,小助理身份低微不敢造次,只能暗暗为自家艺人抱不平。
按照咖位来说,梁晟确实比姜栀要高些。他虽然不红,但好歹出道早,攒了些资历,也拍过几部不温不火的电视剧,有自己固定的粉丝群体作为衣食父母。而他对姜栀的敌视不是凭空来的,早先他看过剧本后和电视剧出品方签了约,对姜栀这个新人搭档的形象也挺满意,没想到一个多月前横空杀出ET娱乐这尊大佛强势入资,其合作公司鹅厂的视频网站又高价买断播放权,原本这无疑是件激动人心的好事,谁曾想他一觉醒来,剧名改了,剧本也改了,偶像剧变成了大女主剧,男主角戏份删得成了个陪衬。
梁晟花了好长时间稳定下来心态,劝自己有得必有失,大女主剧更吸引流量是众望所归......直到网剧开拍前两天,他和昔日一同出道如今已跻身一线的练习生兄弟杜启明吃了顿饭,人家欲语还休地告诉他,他那部剧的女主角姜栀带资进组,是靠潜规则上位的,背后金主不明,还嘱咐他万事小心,莫要跟她对着干。
这酷暑烈日下头,梁晟又森森瞟了姜栀一眼。
瞧着皮囊美貌里头不知道该有多脏。
梁晟心里有了计较。拍戏时勉强好脸对付过去,其他时候他可管不了那么多,该啥脸就啥脸,自己舒坦最重要。
开机十余天,天气一日热似一日。
姜栀收到时珩航班落地的消息时,刚结束一场舞会的戏。
导演才掐断录制,道具组的冲上去撤景,女主角从舞池上下来,转眼就溜没影了。
场记场务两个男生寻过来,只见周钰细条条一个身子,堵在廊道口犹如守城大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好意思,她去里头有点事儿,马上出来。”
负责场务的男生好意提醒:“小姐姐,这条道里面都是空房间,洗手间在对面呢。”
周钰不动如山,礼貌答:“知道了,谢谢你。”
不一会儿,姜栀出来了,双颊透着一抹不同于热气蒸腾所致的潮红,清润的杏眸中攒着星星光点,不经意间媚态纵横,叫人视线一旦触及便怎么也移不开。
梁晟这会正站在主机位后头听导演讲戏,思绪却有些游离。
适才那场舞池戏,他所饰演的徐生因得罪了达官显贵,被几个好事的故意哄至舞厅想看他出丑,谁知女主角程五月翩翩而至,牵住他的手领着他毫不费力地跳完了一曲舞,使他轻松脱离困境,免于落人笑柄。
不得不说,舞池中的姜栀是极美的。
斑斓的镭射灯下,有一瞬间,梁晟真以为自己就是徐生,姜栀就是他命中的贵人。
这场戏完成度极高,导演十分满意。和梁晟说完戏后,又叫了姜栀过来提点她几句。
两人擦肩而过时,姜栀盈盈低头,浅笑着让开了一步。
梁晟轻咳一声,步速蓦地加快。
“还真别说,这招似乎挺有用。”周钰双手抱着盛满冰块的不锈钢水壶,犀利的眼神笔直望向一处,“这几天他竟然换了个人似的,好久没来找茬了。”
姜栀靠墙坐着,手握满满一杯冰水贴在脸颊:
“总结来说就是八个字,不言不语,婊里婊气。”
冰凉凉的爽感从脸颊皮肤荡开,直通肺腑,真可谓透心凉心飞扬。
姜栀性子温婉,但不是全然的柔弱。从大学时候开始,但凡有合不来的没事找事的,那时多半是女生,比如她曾经的闺蜜楚宜,姜栀最没心力和她们硬碰硬,惯常是装傻卖乖借力打力,你不把她们当回事就是最有力的打击方式。而男生恰恰相反,使用相同的招数,男生们常常会奇迹般地自我愈合,恶意装肚子里自己消弭了,比女生省事得多。
周钰向来是耿直爽利的那类人,这会儿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饶有兴趣地观察起梁晟来。
姜栀端正了坐姿,给她细细讲解,剖析自己的一言一行,浑然就是个传道受业解惑的专业大师。
听她逼逼赖赖半天,周钰像是才反应过来,斜眼向她:
“最重要的一点,因为你长得好看?”
姜栀点头,憋住笑:“是啊。”
周钰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什么白莲花教学,通通都是假的,是包着莲皮的“持靓行凶”、“靠脸杀人”。
“我要退学。”周钰将怀里的冰桶甩给她,“你那宝贝爱豆不是回国了么?千万记得把你的伟大理论在他身上实践一遍。”
说到这个,姜栀轻轻呼气,身子又软下来:
“他的飞机在帝都落地,有事情要忙。”
哎,好想他。
在他面前哪有什么白莲理论,回想每一次相处,她都是从头到脚傻愣愣一个,一点小聪明都耍不起来。
心底是无限柔情,神态是婉转如水,手上点赞评论发微博攒超话积分的动作却是凶猛狠辣如狼似虎。
周钰默默退远一步,掏出手机为自家艺人勤奋追星的名场景拍照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