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高三学生的时间也就从不停在纸上划动的笔尖上溜走。

  黑板上的倒计时时间变了又变,十字位终于从3走到了2,又走到了1。

  距离高考还有19天。

  余情安静地坐在教室里听课。虽然他外表看起来与其他大部分同学别无二致,都很认真的样子,可是其实他的听课效率已经变得非常的低,他现在完全是强打着精神,拼命集中注意力在听课。

  四十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语文老师每次讲卷子速度都特别慢,所以这节课还真没讲到个什么东西。第一节 课下了就是大课间,如果没有意外,所有同学都要出操,但是今天外面下着绵密的小雨,所以做操就被取消了,大家都在教室呆着。语文老师本想趁着这个时间继续讲题,但看同学们都不太想听,心想就算了,就对班上的钱鸣说:“你来办公室,我们好好谈谈。”

  所有人都看出钱鸣这是要被拉去谈话了。

  在余情一举在二诊考试上大放异彩,夺得第一之前,钱鸣一直久坐市一中文科状元的位置,虽然他的成绩拿去市里比还不够,但在市一中完全碾压众人,因此整个人也一直有些傲气。

  这下竟然被老师拉去办公室谈话,对他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容忍的事情。从小就只当第一的自己在二诊上栽了跟头,被余情抢了风头不说,现在还被老师拉去喝茶,这是他几乎从来没想到的,这口恶气他到现在都还一直没出。

  但余情没跟上班上同学的话题和思路,他只想看会书。所以他一见下课,就自动屏蔽了周围所以的一切杂音,自顾自地拿出了书看,是雷蒙德·卡佛的书。他看得津津有味,《当我们在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余情心想,对啊,我们在谈论什么?

  等他看完整本之后,却发现他已经又一次置于话题中心。

  只见钱鸣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和几个人说:“真的是烦死人了,神经病能不能不要来学校祸害我们这些要高考的人啊。还拽得很呢,我看他这个精神状态,能撑到高考那天不?”

  “别说了钱哥,小声点。”

  “但是确实,有一说一,这样下去不太好啊,万一高考场上也撕卷子怎么办?哈哈哈。”

  “都别说了别说了,小心他朋友帮他出头,不是听说挺会吸引男生的么,跟个女的似的。”

  余情盯着他们,没有出声。

  钱鸣今天被语文老师叫去了办公室,他最近语文成绩下滑得厉害,本来就心烦意乱,但是老师偏偏还要拿余情这个神经病跟他比较、侮辱他。

  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钱鸣轻蔑地笑道:“还有还有,你们知不知道,前几天传有人在我们学校门口发疯,那人就是他,他这种人还会有谁在意吗?谁会和神经病做朋友啊?”

  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像刀一样隔着余情的神经。

  于是余情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冲上去一拳打倒了钱鸣,直接把他扑倒在地,一手按着他的脖子,一手按着他的下巴,整个人都骑在他身上,发了狠地按着他。

  他的情绪完全爆发,此刻的他是个被无数负面情绪操控掌握的人。

  钱鸣被他这反应吓得不轻,拼命挣扎,余光却见刚才和他一起开玩笑的几个男生早就躲开了。他心里暗自骂娘,嘴巴却还是继续犯贱:“你妈的,你打老子!?”

  余情像听不见似的,死命按住他,不准他逃脱,使出了全身力气。他像疯了一样嘴里不断念:“我没朋友……?!我没有朋友?!……谁说我没朋……友?没人想和我做朋友?!……”

  钱鸣被他按在地上再也挣脱不能,从这个仰视的角度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余情眼里的狠厉,闪着光,和平时判若两人,像是真的可以杀人一样,他感到丝丝害怕。但是他还是继续说:“我说得……不对吗?!”

  他喘了一口气:“神经病就活该……没朋友!”

  余情怔了一瞬,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钱鸣感觉到身上力气的减弱,立马蹦了起来,把余情踢到在地,像胜利者一样居高临下地说:“怎么样,余情,我说对了?因为你神经病,所以没人和你做朋友,你就算哪天死了都没人知道!”

  说完便马上跑出教室,准备向班主任主动认错。他在心里自然是不会觉得自己哪里不对了,但为了避免被班主任知道这件事而找麻烦,他还是决定展现一个良好的态度,反正老师们都肯定会偏袒自己,毕竟相比发挥不稳定的余情,他以前的实力和稳定的成绩大家还是有目共睹。

  余情跌坐在地板上。

  我没朋友吗?

  因为我是神经病,所以我没朋友吗?

  我还是有朋友的……他们不是我的朋友吗?

  他们是吗?

  他们又是谁?

  余情机械地抬头看了一圈周围,发现所有同学都或直白或暗自在盯着他看,却没有一个人伸出自己的手想把他扶起来。

  他们……应该不是我的朋友吧。因为我是神经病,我是没有朋友的。

  余情垂下了眼睛,看向地面。

  因为……我是个神经病。

  这是我的错吗?我想这样吗?我也不想这样的……他说得对,说得对,我就算死了,也没有一个人在意过。我就算死了,也没人知道……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余情看着地面,双手慢慢成拳。

  是这样吗,是的,好像是没有问题的。

  是这样的,没有问题,我这样很久了,可是他们都说我没病,我妈说我是自己在吓自己,说我是压力太大,我是没问题的。

  是这样的,没问题的,这种事情,在除夕那天之前,都是没问题的……

  可是我在除夕那天,打了一通电话。

  在我想死的时候,我打了一通电话,我没想到过电话那边的人会接,我只是想体验一下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的冷漠,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会有人接那通电话。

  可是那个人接了。

  那个人还知道他想死。所以,这个世界上是有人知道他想死的。

  那个人还又接了他的电话,还很温柔的对他说,新年快乐。

  那个人还给他讲了很多道数学题,还请他喝了很多次奶茶,还警告他,不要抽烟,有害身体。

  那个人还问他,他最喜欢太宰治的哪篇文章。

  那个人叫……

  余情一手撑地,缓慢地站了起来。

  “我……我有朋友,他叫……季臻。”

  他以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地确认着。

  余情往教室门口走去,同学们看见他这个样子都自动让出了一条道,不敢招惹。

  此刻已经没有了绵绵细雨,天已经完全放晴,强烈耀眼的阳光强势地穿过厚厚的云层,洒下一片光斑。

  余情跑了起来,跑出了教学楼,往理科楼那边跑去。

  他穿越了市一中文理科楼中间隔着的那片气味潮湿,光线斑驳的大树林,逆着下课的人流,往季臻的教室里挤的时候,心跳格外剧烈。他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些什么,打人、逃课,他知道他不应该这么做,他应该时时刻刻讨好众人。“可是我不后悔。”他在心里说,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一定要去确认一件事。自己一定要见到他,在此时,在此刻,他很需要他。

  “喂?余情,怎么了?”

  “我在理科楼楼下,你能出来一下吗。”

  “好,你等一下。”季臻也没问他为什么,他丢下正在和洛阳出招的五子棋,匆匆地跑出了教室。

  季臻见到余情的时候,余情还有点愣愣的,但是眼尾的红润和明显的喘息声暴露了他刚才强烈的情绪波动。季臻没忍住凑上前去抱了他一下,但很快就分开了,温柔又克制。

  “好啦,”季臻搭着余情的肩膀,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小作家,逃课去喝奶茶吗?”

  余情没有说话,季臻就在那自顾自说:“走啦,喝奶茶会让心情变好。”边说还边带着余情往校门口走。

  “季臻,”余情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我有病。”

  “不要这么说自己。”

  “你知道Black dog吗?”

  “知道。”

  余情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刚才我和我班上的同学打架了。”

  “你很好,”季臻说:“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不会无缘无故打架,所以肯定是他惹了你。”

  余情突然感觉鼻子有点酸意。“嗯,他惹了我。”

  “所以,这就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太在意。”

  “嗯。”余情掩了掩自己泛红的鼻尖。

  “别人惹了你,你当然要报复回去,这是很正常的。当然,如果你打不赢人家那还是算了。”

  “嗯。”余情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些鼻音,有些模糊不清。

  季臻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揽着他的脖子过了马路,继续说:“如果你打不赢人家,你就不要打,但是你可以请外援。”

  “嗯?”

  余情一转头,就对上季臻含笑的眼眸:“比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