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三门>第150章 (正文完)

  -未来。

  最先发现我的人是柏庭,小姑娘哭成了小花猫,眼瞳呆滞,两尾猩红,她悄无声息走过来拉我的衣袖,委屈地晃了晃:“竟容叔叔。”

  我回过神来盯着她的小脸看了几秒,冰冷的手脚才变得真实。

  等在急救中心外的人都统一转身把视线落在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上,我抬眸看了看那不知道亮了几小时的红灯,肺腑翻滚起恶心人的疼痛。

  我扶腰蹲在垃圾桶边上呕了呕,那声音似是要把心肝都呕出来才罢休。可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呕出来,只是吐出来的粘液带着红血丝。

  柏庭在我身后拍着我的背,怯怯地喊了一声又一声竟容叔叔。她应当是被这些变故吓破了胆子才对,她那么爱柏潜。我不知道我在乱想着什么,说出口的话也很难听。

  “你爹……听你拉琴时有说什么?有没有哪里表现出反常?”

  话落下后其实我有些为自己不耻,这时候逼问一个幼女算什么本事呢?我到底是在嫉妒他们一脉相承的血缘,还是柏潜出事前独一份的亲昵?

  我应该是疯了。

  我盖上垃圾桶盖子想走,后背却突然贴上一片温热,柏庭从未和我有过的亲近竟然在柏潜进了急救室后,给的毫无芥蒂。

  她在哭,眼泪沾湿了我薄薄的衣衫,开口也是哽咽不能语,“没有、爹地就和平时差不多,竟容叔叔……对不起。”

  闻言我心如死灰落了声:“对不起?你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身后的哭声更大了,搂我腰的手臂都在颤抖,我挺着心中无限酸楚,闪烁着泪光捏住了这孩子的手腕。

  其实我们都一样。一样被我们最爱的人甩下了。

  急救中心的红灯亮了六个小时才终于转绿。主治医师拉下口罩朝我们走来,拧眉说:“如果不是从德国托运的医疗器械来得及时,这人肯定救不回来。求生意志约等于无不说,体内的细胞因子及激素严重紊乱,元素大规模失衡,加上溺水触礁,颅内出血,压迫脑结构神经……”说到这时,医师顿了顿,视线扫过我们所有人,“病人是知道自己患有严重自毁倾向的抑郁症吧?”

  乔羽鸿点头:“十年前他就拿到了诊断书,对于诊治一直表现很积极,甚至在五年前还有痊愈的迹象。”

  “他这种情况,为什么可以痊愈?”

  乔羽鸿一点没觉得被冒犯,反而认真回答问题:“当时的医师是说他主要是受环境影响,他那段时间活得比较轻松,心理状态很积极。但是也没办法排除是他受伤遇险,才让体内激素阴差阳错恢复正常水平,还有他一直在用药。”

  乔羽鸿的话声停后,医师也陷入了沉思。

  我想起柏潜五年前遇险,那是刚从南极杀青回来,自那之后他很久都没再拍戏。我印象中,除了他因用替身错失奥斯卡男主角那夜,那段时间柏潜的确看起来轻松自如很多。

  医师沉默良久后又说:“可是病人在出事前至少有一个星期没有服用过任何抗抑郁的药物。那一周他的生活轨迹怎么样?”

  生活轨迹……

  他从一周前开始才恢复和我交谈的欲望,大部分的时间和心思都花在了烹饪上,他每天做很多色彩缤纷的美食,尝试各种口味的沙拉,偶尔还端进书房和我一起吃。听到我一句夸赞,他的眼睛还会微微眯起。晚间他很早就睡了,睡梦中会钻到我怀里,好像我们之前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冷静从来没有发生。最后一天他偷偷溜回了主宅,陪我父母用餐聊天,最后听完了女儿一首完整的曲子,告别时还说是要回家陪我。

  他表现得太正常,没人发现他的不正常。

  他那么会演,从台前幕后搬到了现实。那么贴合的演技,没有人能看出端倪。

  原来他放弃用药的时候,就想通了。

  险救回来的柏潜被推进了普通病房。说是普通也不普通,树家的私人医院比真正的普通病房还是高级很多。

  毕竟用来救他命的医疗器械,因为批送的时间太长,我父亲也能壕无人性把整套设备买下,再用私人客机以最短的时间运来投用。

  柏潜的命是用钱救回来的,尽管最终结果不尽人意,也没人觉得不值。

  醒过来的柏潜精神状态很差,用医学方面的专业术语来说,就是他因头部撞击出血,血块无法清除,导致他……身体自发防御,心理年龄倒退为七八岁的时候。

  他忘了我们所有人,只记得幼时相依为命的柏恒。

  造化弄人,他出事前最不想有接触的人,现在却只接受那人的靠近。

  见过七八岁的柏潜,我才恍然明白当年初见柏潜时,他身上在社会摸打的成熟与心灵的真诚烂漫是如何养得这么矛盾的。

  毕竟他被命运打压被迫成为需要为生计操心的兄长,可同时也还只是一个容易玻璃心和爱撒娇的小男孩。

  他走过人间百态,归来时彻底没了自己。

  我坐在病床头看着柏恒轻松把谁都喂不进去的苦药哄柏潜乖乖喝下,心底一片荒芜。

  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又该如何在现实里挤下一只脚。

  柏潜很依赖柏恒,就如同出事之前柏庭依赖柏潜那样,毫无分别。

  看柏潜喝下药去了,柏恒又拿出一本一知道为什么随身带的故事书来哄他睡觉,柏潜乖乖拉上被子平整的枕在柏恒臂弯的那幕让我眼底酸涩得像要出血。

  我别过眼,耳边响起一个个并不陌生的公主名字,才后知后觉原来那本故事书是柏恒读给柏庭听的。

  我再也呆不下去,僵着身子出病房。起身走的那几步,尤为艰难,因为柏恒嘴边的那几声“公主”和我一次次跳下海去捞柏潜的窒息感产生了混响。

  眼泪猝然流了两行,我恍惚地拧开门把,一步三回头,却直到身影消失也没听到柏潜的一声挽留。

  坐在门外长椅的乔羽鸿见我的惨状,朝我挥了挥手,我抹了把脸坐过去,就听到她一声长长的叹息。

  “其实这样也好,至少命捡回来了。”她平静地说着这些冷酷无情的话,我一偏头却发现她的眼泪正一滴接一滴重重砸落到地板,她本人却恍若未知,还强撑着说些幸好的话,“心理年龄倒退到他人生最放松的时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医生不是说了嘛,这样他的发病率还可能大大减小。”

  “我们的传奇人物柏潜……”说到这时她已经泣不成声,伸手捂着双眼,嘴边痛苦地呢喃,“至少还能长命百岁。”

  我听着她破碎的声音,仰头靠在与柏潜一墙相隔的地方,面无表情,任泪水肆意流淌。

  我劝自己,如果这是他最终的选择,那我也接受。

  他只要能活着,让我看到他好好的就行了。

  我不会再去期待一些,违背命运的未来。

  我不知道自己保持这个姿势哭了多久,总之等云拂把我父母和柏庭送回家再来找我时,我的眼睛已经模糊到无法成像。

  我酸硬的躯体像个一无是处的空壳,她惊慌失措地给我找医生看治,可就连给柏潜起死回生的那位名医也只是摇了摇头。

  诊断结果说我是泪腺功能亢进才导致泪流不止,可我自己知道不是。

  是我一整颗心空空荡荡,是我的灵魂焦虑到想离体,是我也想平静地经历一次死亡。

  海水的窒息感逼着我又抱着垃圾桶大吐了一回,可还是没有呕出我的心肝,只有全身的麻木提醒着我还活着。

  落在我身上担忧的视线一直没离开,可我最想被同情的人却一直没开门,给我扑个满怀。

  他不来,我所有的惨状,都只是这一隅天地的笑话。

  纵使人已似鬼,我的耳朵却没忘注意那扇门,听到它开,我整副神经都亢奋起来了,可是出声的人却不是他。

  柏恒说:“我会找警方开我哥的死亡证明。”

  我被“死亡证明”四个字砸懵了,原本就无法聚焦的视线更加涣散了起来,我听到自己咄咄逼人的声音:“你凭什么?你忘记了你哥出事前对你是什么态度吗?不会以为他病中的这点温情,就足够你有什么身份替他做决定吧。”

  “那你是什么身份?”柏恒嗤笑一声,我几乎能想象他是怎样一副刻薄的嘴脸,那肯定是与他那张过分阴柔的面相极其不符的。他倾身压迫我,好像我才是那条被柏潜不愿面对的可怜虫:“他现在承认你吗?”

  我霎时就被戳中了肺管子,哪怕看不清,也摸索着抓着了柏恒衣领,咬牙切齿:“需要我把你哥最后一条微博甩到你脸上么?我容忍你现在靠近他,是因为他现在不会恶心你,真要抢,你抢得过我吗?!”

  “哈?”柏恒阴郁一笑,“我不信你真的敢闹大了和我抢。”

  “你的性子……”他凉凉的嗓音贴着我耳后,“能接受他被曝光现在的状态么?”

  “你其实也在想,他不如死了,对吧。”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震慑的全场,我耳边被吵得头痛。

  我不假思索就扬手给了柏恒一巴掌,打得我胸腔都颤了颤。柏恒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必须承认,他有半句话说对了。

  我比谁都不能接受柏潜现在的样子,一想到我就恨不能把他自杀的那片海域填平。

  但如果一定要在他死和现在生之间做选择,我会毫不犹豫且坚定恳求他像现在这样活着的。哪怕我看了会不好受。

  “你不要因为自己的狭隘就擅自揣度别人。”我冷声呵斥柏恒,也开始发疯:“柏潜不论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爱人。他就算真的死了,骨灰也是与我葬在一起,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更别说他现在只是暂时的病症,还没清醒。”

  我艰难地撑起身,一双朦胧的泪眼找寻那扇门的方向,嘴边的狠厉一点没落下风:“没有人可以和我抢他!即使他自己不愿意也不行!”

  体内的郁气彻底发泄出来后,我摸着瞎挤进了柏潜的病房,把所有人都关在了门外。

  和心理年龄只有七八岁的柏潜重新建立关系并不容易,他的心防很深,比我们初见的那年还难懂。他似乎想用全身的抗拒来让我知难而退,做了很多让我伤心的举动,不过几个小时我就累出了一身汗。

  当然,我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被他打败。我做了一个把彼此后路都斩断的决定。

  云拂接到我的命令时还勉力劝说我,但见我一意孤行,只能叹气。

  于是北京时间2037年4月4日晚20点整,因为柏潜最后一条微博喧闹了一天的微博直接崩了服务器。

  直到12点的钟声敲响,清明过去,网友们才心惊胆战地重新点开了树竟容工作室为柏潜发的讣告。

  这条讣告之前是柏潜亲弟向警方报备柏潜自杀的原因并开具死亡证明,随后星和传媒官方微博曝光了柏潜十年来的就诊病例。

  板上钉钉的事实逼着所有人相信,一代传奇,就此社会性死亡。

  我管不上网上对柏潜一死如何哭天喊地,也顾不上给阴魂不散的柏恒什么深刻教训,连夜就强行把并不听话的柏潜锁进了一座独属于树竟容的海岛。

  我愿意陪他生陪他死,只换他用一副残缺的灵魂陪我过余生,不过分吧。

  且过分就过分吧,反正最后是我们关在一起,谁也没法再逃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