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 Hilde·Frank)

  陪Ethan去新港开车后过了三天,我要去重庆出差,同行的是公司另一位高层,还有各自的助理。

  野泽貌似对突如其来的旅程提不起兴趣,他穿着浅色裤子和麻质衬衫,外面套了一件草绿色的开襟毛衫,拽着行李箱,虽然行李看起来很重,但他仍旧一副冷淡的表情。

  问我:“Frank,需不需要提前联系餐厅吃晚餐?”

  我在飞机座位上看文件,盖着毛毯踩着拖鞋,回答:“到了再看吧,不需要太隆重。”

  “我联系了几个朋友,他们有的在重庆生活了十年,有的经常全国各地跑,然后列了这个清单,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野泽的话音没落,一份清单就被传送到我的手机上,打开看了两眼,无非是正宗的火锅、江湖菜,还有德国菜、西餐,以及咖啡厅和日本料理。

  我说:“你费心了,如果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们也可以去吃。”

  “但是你放心,”野泽的上身越过座位之间的距离,但没有凑得极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说道,“这些攻略都是下班之后做的。”

  我愣了一下,告诉他:“没关系,其实不用特地解释。”

  野泽的头发没扎起来,站在机场的室外,发丝一直在风里飘,我在给Ethan打电话报平安,野泽帮我拿着随身的手提包。

  坐进车里之后,他问我:“Frank,想没想好吃什么?”

  “你也想想。”我说。

  因为吃什么是无所谓的,我现在只想早点结束工作赶回去,Ethan的身体没完全好,我很不放心。

  “如果你累的话,我可以订餐送到酒店,或者我们可以在酒店订餐,他们家的餐饮还是不错的。”野泽用轻柔也果断的声音说了许多,周到的程度让我有些不适应,以前,助理对 我来说只是一个听从和执行的角色,那样是适宜也舒适的。

  我说:“那就吃酒店的中餐吧,晚上还有线上会议。”

  “好的,我马上把菜单发给你。”

  出差是否有助理随行,只取决于工作是否需要,而我个人的衣食住行完全可以自己解决。回到酒店以后,野泽点了菜送到我房间,他自己也过来了,换了一身衣服,是和式的酒红色的对襟上衣,淡褐色裤子,帆布鞋。

  他来帮我做会议笔记。

  我说:“还有三十分钟,你可以休息一下再过来。”

  野泽看人的眼神有些古怪,他笑了一下,但像是完全没笑出来,不过,他脸上任何的笑都有些违和。他看着我,想了想,说道:“坐一下都不行吗?”

  “可以坐。”我去餐桌旁边吃饭了,野泽一个人在另一边捣鼓电脑,大约十分钟,我的视野中都没有他。

  他忽然说:“感觉你还不够了解我。”

  “必须要了解你吗?”我转过脸去,问他。

  野泽的手指离开了键盘,他摸了摸自己的指甲,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这个问题会让人误会。”

  野泽用眼睛发出了一种不可见的光,大概是一种奇异的期待,还有笃定,他镇静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我身边,站着,突兀地问道:“够不够吃,需不需要加菜?”

  这句话是忽如其来的、倔强的德语,野泽长得丝毫不像德国人,但德语说得极其纯正,这是一种冲突,也是奇怪的和谐。

  “不需要。”我下意识地用德语回答。

  重庆的雨天是说来就来的,北京的天气也变冷了,得了感冒的Ethan在镜头前面吸鼻涕,点了点自己红红的鼻尖,说:“我怎么可能被感冒打倒呢?绝不可能。”

  “药还是得吃。”我说。

  我坐在展会一层的咖啡厅里,窗外的雨幕挂下来,听得见激烈的水声,野泽在解决他的午餐盒饭,而我呢,在笔记本电脑上办公。

  手机放在电脑前面,和Ethan视频通话。

  “你一个人?”Ethan问我。

  我说:“我助理也在,今天时间比较紧张,他在吃午饭。”

  “那你吃了没有?”

  “吃了三明治。”

  “吃不饱的。”Ethan紧紧裹着毯子。

  我说:“已经吃饱了,我也不可能饿着自己,倒是你,没人管着就不按时吃饭——”

  “差不多得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这么说,别人听了笑话。”

  想念Ethan,几乎从离开北京的第一秒钟就开始想念,我有时候会开始猜,如果从来没遇见过他,我现在是不是活得特别不一样。

  我就是喜欢现在。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忽然看到野泽的眼泪,我刚挂了Ethan的电话,泪珠就从野泽眼眶里滚出来,他的眼角通红,说:“这个菜太辣了。”

  “喝点水。”我轻声说出三个字,疑惑菜到底有多辣,看着野泽的时候,野泽抿着红肿的嘴,连着吞下了好多水。

  他还在“嘶嘶”吸气,说:“从来没吃过这么辣的。”

  我更加疑惑,说:“再辣也不至于辣哭吧。”

  “你不知道吗?日本人大多数都很不能吃辣的。”野泽喝完了杯子里的冰水,把筷子放下了。

  我说:“那接下去就吃别的吧。”

  “这里的中餐……很多都特别辣。”

  我想了想,建议:“你可以试试这一家的三明治。”

  野泽有点呆滞地抽了两张纸巾,用纸巾捂住眼睛的瞬间,他便开始微微耸肩,优雅地抽噎,说:“吃到不合口味的东西,忽然就想家了呢。”

  我招架不住工作期间毫无征兆的崩溃,但也无法抨击他,只能客套地提议:“你可以找一家日本料理吃一吃。”

  “那你也去吗?”野泽露出红而且湿润的眼睛,凌乱的发丝遮在他额头两边,又是忽如其来的德语。

  我用中文回答:“去吧。”

  去吧,吃个饭而已嘛,不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