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和隋芥陈攸灯讲的那番话像幽灵般在他脑海里回旋不去，那摇曳的影子此刻和段嘉手上这只淋湿的兔子重叠在一起，像一个邪恶的笑脸，令项瑛烦躁无比。
段嘉看了看项瑛的表情，把手收了回去。“对不起，是我不对，不过这个好歹也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所以我才挺珍惜的……”
“这不是你的错，”项瑛皱起眉头，喷了下鼻息，“我不该冲你发脾气。”
他又瞄了眼段嘉手上的兔子，段嘉正恹恹地捧着它，想把里面的水挤出来。
“这个礼物不算，我改天给你买别的。你喜欢兔子？”
“当然喜欢啊，”段嘉捧着嘉嘉的腋下，把它抱起来，一人一兔一起望着项瑛，“谁会不喜欢自己的精神体？”
段嘉的大眼睛被雨淋过后透着一股湿意，和兔子一起看着项瑛的样子实在是很可爱，项瑛“噗”一声破了功，心情稍微好了点。
转天，天放晴了，项瑛把段嘉带到商场里，买了只和人等高的垂耳兔玩偶。段嘉简直兴奋得发狂，他拒绝快递帮忙，直接自己一路抱着回了家，放到床上四肢并用地抱着，累得气喘吁吁。
“这么高兴？”项瑛好笑道。
“这个算是正经收的第一个礼物的吧！我的天啊，好大的兔子！”段嘉的眉眼都要笑没了，“我以后都要抱着它睡觉！”
他又转身笑眯眯地冲项瑛说：“真的谢谢你！”
段嘉一路抱着兔子回来，又累又兴奋，脸上红扑扑的，额发被汗浸湿，衬得注视着项瑛的双眼皓若星辰。
他放松地侧身躺在大玩偶上，腰侧像内陷的盆地般凹出好看的线条，往后臀部又浑圆地凸起，整个身体连成绝妙的山陵曲线，并且随着他运动过后的喘息一起一伏。
项瑛突然感觉喉咙有点干。
他清咳了一声，转身走出段嘉的房间，只远远留下一句：“你喜欢就好。”
段嘉浑然不觉，只满心欢喜地摆弄自己的新礼物。
嘭的一声打开房门，项瑛心烦意乱地走进浴室里，打开水龙头不停地往燥热的脸上拍水，然后抬头注视镜中的自己。
这是完全契合带来的影响吗？还是……
他低头看嵘峥。草原狼的头顶上依然睡着一个灰白色的小东西，嵘峥从来没有试过让其它的动物在自己身边待那么久，除了方幼真的小牙。
项瑛问嵘峥：“你喜欢小牙还是嘉嘉？”
听到自己的名字，嘉嘉垂下的耳朵抖了抖，开始睁眼。嵘峥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浴室，不久段嘉那边就传来了玩闹的声音。
……嵘峥怕嘉嘉听到项瑛的问题会不高兴。
项瑛开着洗手盆的水龙头，在浴室里发呆。半小时后，段嘉过来敲了敲他的房门，扬声问：“今天不是你做饭吗，还不出来？我买了鲫鱼，今晚煲个鲫鱼汤好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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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席间，段嘉巴拉巴拉地讲话，自从他和项瑛熟了之后就一直是这个德性，项瑛怀疑他是憋了很久了。
他出声打断了段嘉啰嗦的废话：“你在咖啡厅的工作怎么样了？”
段嘉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回道：“不怎么样。”
他奉项父之命跑来这里，自然不能找别的工作浪费接触项瑛的机会。不过现在两个人都说开了，项瑛觉得继续让段嘉在咖啡厅里工作也不是个事儿，耽误了他的前途。
段嘉这个人，自认为生来带着个拖累别人的罪名，项瑛想对他好一点，让他不要那么抑郁。
他不可否认，段嘉的确给自己带来了影响，甚至连嵘峥都动摇了，但是他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迎接一个恋人的准备。
“在咖啡厅工作对你来说有些浪费了，”项瑛问，“你要不要来我的分公司工作？”
段嘉惊讶地停下了夹菜的动作，“可以吗？”
“你本来就是我们公司的人，有什么不可以？”项瑛把肉饼夹进段嘉碗里，“明天来报道吧。”
段嘉久久没有说话，项瑛抬起头，发现他的眼眶又红了。
“我骗了你，你还对我这么好？”段嘉道。
“……这件事也不是你自愿的，没必要迁怒你。”
段嘉说：“项瑛，你真是个好人……”
项瑛无语，“你好好干就行。还有就是，嗯……你最近在咖啡厅里，有没有找到什么合眼缘的人？”
段嘉：“没有。”
他停了筷子，却诡异地红了脸，看了眼项瑛，低下头去吃饭。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项瑛说，“如果有你要提前跟我说，那我们俩也可以尽早……尽早把该分清的分清。”
他下了个套看段嘉的反应，段嘉愣了愣，抬头惶惶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却又突然想起什么，焦急地问：“如果我们俩分了，那我奶奶岂不是又被你爸挡着做手术？”
项瑛的心一沉，所以是真的有的意思？
他道：“我不会让他挡着的，毕竟你只是个无关人士，只要和你分开了之后听他的话回去，他就不会为难你和你奶奶。”
段嘉眼神暗了暗，项瑛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却只说：“噢，不会为难就好。”
他低头继续吃饭，说了句什么，声音很小，但是项瑛捕捉到了：“也对，反正我本来跟你就没什么关系。”
两个人各怀鬼胎吃完了饭，之后都没有再说话。
晚上项瑛做了个梦。
梦里，方幼真被一个面容模糊的哨兵牵着手，在一条长长的隧道的另一边遥遥望着他。
“方幼真！”项瑛叫道，他想往他那边走去，脚下却像成了根，动弹不得。
方幼真的声音遥遥从那边传过来：“项瑛！没必要折腾自己！”
项瑛想要挣扎，却没有办法动弹，方幼真最后向他摆了摆手，和那个哨兵一起转身往远处去了。
项瑛目送他们俩渐渐走远，人影变成几不可见的小点。
突然，他的肩被拍了一下，想要回头，却被清早的闹钟吵醒了。
只记得匆匆瞥见的一只垂下的兔耳朵。
项瑛睁开双眼，把闹钟摁停，眼睛酸胀无比，不禁伸手捂住眼。
他还记得初次见到方幼真的时候，那个在杂志上连载小说的当红作家，独自窝在自己的屋子里，闭门不出，拒绝项瑛的帮助。
项瑛一次次尝试开导他，最终当上了有偿的保姆，替他开了个网吧，目睹着他脸上重新绽放笑容。他以为自己成功了，最终却发现了方幼真晚上哭湿的枕巾。
哨兵向导之间的感情没有任何一个第三者可以插足，一旦结合就是一辈子的事。项瑛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当初遇到方幼真的不是他的哨兵，而是自己，事情又会如何？可是他知道不会。来找方幼真是因为他欣赏他的小说，而如果不是方幼真停更，项瑛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去找他。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习惯了这种照顾他的感觉罢了。
第二天段嘉就到项瑛的公司去工作了，和在总部一样，当项瑛秘书的助理。公司上下一整天都在窃窃私语，项瑛置若罔闻，段嘉没有这样被人议论过，脸红了好几次，还傻乎乎地上去和人家辩解“我和他不是那样的关系”，被项瑛黑着脸拉回助理办公室。
“你不跟他们说，他们怎么知道呢！”段嘉不忿地坐在沙发上说。
“只要不管他们，再大的事情最多讨论三天，”项瑛说，“你上去一掺和，不仅坐实了，还得被讨论一个星期。”
段嘉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下星期我要到外省出差，你陪同我去。”项瑛说。
“媛媛姐呢？”媛媛是项瑛的秘书。
“她下周开始请产假。”
那边有个大客户，要求和公司老板亲自面谈，项瑛只能动身前去。
段嘉吃不了辣，到外省的第一天就开始频频跑厕所。
“不能吃就别吃！”项瑛在段嘉的厕所门外骂道，“一边吃还一边哈气，没看见客户都看着你吗？”
幸好客户对这个吃不了辣的小秘书颇为宽容，还慈祥地给他买了杯牛奶解辣。
项瑛觉得对着段嘉，自己的耐心随时都要告罄。
“我怎么知道会这么辣……”
“明天开始你跟着我出去不要吃饭了，回来自己做饭吃！”
“对不起……”段嘉穿好裤子走出厕所，几乎要垂泪。
看他样子可怜，项瑛心软了点，皱眉问：“好点了？”
段嘉：“有、有点辣……”
看他走不动路的样子，项瑛叹了口气，“你去坐好，我给你煮个面。”
幸好除了吃不了辣，段嘉的业务能力还是很不错的，不然项瑛早就要把他扫地出门。
让人送来了食材，把辣椒都扔一边，项瑛给段嘉做了碗番茄鸡蛋面，段嘉吃着吃着又开始抬头看项瑛。
“怎么了？”
段嘉继续低头吃，闷闷的声音道：“我就是觉得，你人真好。”
“你看，”段嘉解释道，“那两个小孩，你虽然对着他们不怎么爱说话，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你对他们很关心，家楼下的猫你也会去喂，还有我，明明只是个不相干的人，冒犯了你，你还收留我……”
项瑛：“段嘉……”
段嘉不理他，自己说得飞快，“等这次回去之后，我就辞职吧。我的学历还行，不去你们家公司，去别的地方一定也能找口饭吃，不用碍着你的眼……”
“段嘉！”项瑛皱眉打断了他，“你在说什么？”
“我不该还在这里阻碍你，”段嘉说，“我不是故意和你百分百契合的，我也不想，可是我又不能控制……我本来想着，哪怕，你能有那么一点从他身上移情到我身上呢，可是我那天路过你的房间，听到你叫他的名字。我就知道你对他的感情有多深。”
“我什么时候叫他的名字了？”项瑛费解道。
段嘉捧着那碗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自己说：“本来我就不该来找你，来骗你是我的不对，我早点走，你就能开心点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项瑛很讨厌段嘉突如其来的自厌情绪，“你怎么会这么想？在你心里你自己到底是什么？”
“我是垃圾，我是扫把星，”段嘉飞快地说，“我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应聘了你们公司……”
“段嘉！”项瑛怒了，“你给我闭嘴！”
“你才给我闭嘴！”段嘉吼道，项瑛突然发现他的眼眶湿润，他冲项瑛吼道：“我最不该就是来招惹你！”
他放下那碗只吃了一半的番茄鸡蛋面，冲了出去。
项瑛心烦意乱地坐在那里，过了五分钟，忍不住站起来走到窗边往下看。
段嘉正在楼下抽烟，项瑛松了口气，以为他会到处乱跑的心放了下来。
虽然现在还不敢说自己全身心地喜欢上了段嘉，但是他已经开始考虑和段嘉试一试了。项瑛不是轻易决定一件事的人，包括多年以前他决定跑去找一个停更的作者，都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
不可否认的是，段嘉身上有吸引他的地方，让他动心的地方。而除了方幼真，他还没有在其他人身上有过这种感觉。
而且通过那天的问话，他这么一个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小傻子，表情变化又怎么逃得过项瑛的眼睛。
只是……项瑛头疼地想，段嘉身上那种自我厌弃和悲观情绪总会时不时冒出来，包括项瑛那天在街上遇到醉酒的他，他都叫项瑛把他放到“垃圾场”去。
项瑛不想看到段嘉这样。
还说他“半夜叫方幼真的名字”，他什么时候这样了？
段嘉在楼下抽烟，外面的天空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像有毒的染料般染尽了整个天空。他们住的酒店在较偏僻的郊区，月暗灯稀，只有他指间的火星闪烁，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项瑛坐回到沙发上，打算等段嘉回来和他认真地谈一谈。
突然间，他的脚下开始抖动起来，一开始他以为是幻觉，结果桌上的玻璃杯都开始剧烈摇晃，发出碰撞的响声。
项瑛身处酒店内，不能贸然往楼下跑，他往酒店浴室冲去，待在狭小的三角区域之间。
与此同时，走廊上无数人的奔跑声、天花板坍塌的声音和众人的尖叫声掺杂在一起，周围的一切都在疯狂晃动，项瑛将头埋在膝盖间，想起了冲到楼外的段嘉，心里一阵担忧：不知道他有没有找个空旷的地方待着……
十几秒后，震动猝然停止，项瑛猛地起身往外冲！
酒店不愧是五星级酒店，抗震强度高，沿路除却不牢固的坍塌天花板外没有太大的破损，项瑛一路往下狂奔，下了五楼，四楼，三楼……
到二楼的楼梯口时，有人闷头冲上来，结结实实地撞在他的胸口。
项瑛痛呼一声，把人拉开，居然是段嘉。段嘉双眼红肿得像兔子一般，看到项瑛，眼泪流得更加汹涌。
“你疯了！等下还会有余震，跑进来干什么！”项瑛一把拉住他往下跑，两个人飞速下楼，终于箭一般汇入了楼下聚集的人群中。
人群吱吱喳喳，都还沉浸在方才地震的恐慌中，酒店经理正在大声维持现场秩序。
项瑛把段嘉拉到比较空旷的地方，劈头盖脸地开始骂他：“地震就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乱跑什么！你是不是嫌命长，啊？！”
段嘉一边抽泣一边听他骂，哭道：“我不是……我不是怕你死了吗！”
大地开始晃动那一刻，段嘉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多年前。一个炸弹突然在不远处爆炸，接着便响起无数人惊恐的尖叫声、踩踏过地板沉闷的脚步声、身上被人往外推的那股强大的力道，还有男朋友被压在废墟下，最终才被搜救人员找到的尸体……
段嘉痛恨分离，而他的前面二十年人生，一直都在与人分离。
“我刚刚，差点吓死了……”段嘉断断续续道，“我以为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又找到个对我这么温柔的人，结果又被我克死了……”
他的眼泪仍在往下流，声音已经嘶哑了，不难想象刚刚地震的时候他在外面哭得多厉害。
“……我不是没事吗？”项瑛放低了声音，他伸出手指轻轻揩去段嘉的眼泪，段嘉却反手抓住他，一边流眼泪，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这次回去了我就辞职，我不能待在你身边，我这种扫把星在谁身边都不安全，最好自己一个人呆着……”
又来了，项瑛被他说得头都痛，“别说话了，闭嘴！再说我就要揍你了！”
“我对不起你，我……”
尾音被吞没在喉咙中，项瑛将他拉近，紧紧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