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透明情人>第4章

【第六章】  

在经过一天的详细解说和努力赶工后,迟了一天的计划书终于完整漂亮地呈现范志章眼前。  纪若凡隔着办公桌偷偷看着范志章的表情,看到他沉凝不语地将计划书又翻阅了第二次,她紧张地扭绞了双手,紧张不已。  邵以宽也说了,一份详尽完善的计划书有时甚至必须花费数个月来搜集资料及准备才能够完成。她这种门外汉做出这种急就章的东西,入得了人家的眼吗?  「你有点自信好不好?在我指导下做出的东西,根本就不需要担心。」颇不以为然地睨了她一眼,邵以宽走到她身旁,从容优雅地坐了下来。  说得倒简单,现在需要面对质询的人又不是他!纪若凡委屈地拐起唇,努力地不让哀怨表现脸上。  「呵。」范志章低笑一声,将计划书放回桌上。「难怪总裁会破例亲自挖角了,你的风格和他几乎一模一样。」  「谢谢。」原本提悬半空的心,直至此时才着了地。纪若凡露出愉悦轻松的笑,悄悄地吁了口气。「穷操心。」邵以宽一翻眼,不耐地摇了摇头。  「如果立即召开高层会议,不知道纪小姐方不方便?」眼镜下的眸子含笑温和地看着她。  召开高层会议干么问她?纪若凡一愣,以不变应万变地依然笑容以对。  「必须由你向各部门高层主管做专案报告,得到二分之一的同意后,这个专案方可开始实施。」甚至不用她发出求救,邵以宽早已料到她绝对不明白这之间的程序,主动解释。「跟他说好。」可恶,他邵以宽居然沦为一个耳提面命的保母,若是以前,有谁敢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迟钝的话,他绝对不会让那人再次出现他眼前!  「纪小姐,方便吗?」范志章又问了一次。  「当然方便。」她看到他眼中那抹不耐了!纪若凡心一凛,连忙点头。  「我先请人带你到办公室去,等会议时间确定后我会派人请你过来。」范志章按下通话钮,低声说了几句话,没多久,一位小姐走了进来。「苏小姐,麻烦你带纪小姐到办公室去,顺便帮我叫黄小姐进来,我有事交代她。」  「好的。」苏小姐一点头,把门打开。「纪小姐,请跟我来。」  「那,你忙,我不打扰你了。」纪若凡朝范志章一点头,跟着苏小姐走了出去,在门关阖之前,看到范志章回以有礼的一笑。  一路上,她都感觉到有人朝她投以打探的目光,她以为这是一般人对新进员工的好奇,也就不以为意。  「纪小姐,这里就是您以后的办公室。」苏小姐推开一扇门,带她走进,开始略作介绍。「这里有间小会议室,可以作为专案小组讨论的场所;桌上有分机号码表,若您有任何需要,泡茶、查询行程表、过滤访客等,按下我的分机,我就会帮您安排。」  那些工作不该是她在做的吗?身为特别助理的她居然还有助理?纪若凡张大眼环顾这几乎有她房间三倍大的办公室,心里不禁大大声地发出惊叹:哇!只当过小小柜员的她哪里尝过这种滋味来着?  「刘姥姥。」邵以宽见状轻哼了声。  忙着观看自己工作环境的她可没空理他,无端破坏了自己的好心情。纪若凡皱皱鼻,装作没听到。  「总裁办公室就在您办公室出去的右手边,等总裁出院,您要向他报告事情会很方便。」苏小姐继续介绍。「纪小姐,您要不要坐坐椅子看适不适合,若不合适,我即刻叫人帮您换。」   「哦,好。」出院?他要出了院,她也就不会待在这儿了。纪若凡又暗暗咕哝,走到皮椅前坐了下去,宽大、舒适、柔软,她从不知道一把办公椅竟也能坐出这么多种感觉。「这样就很舒服了,谢谢你。」  「那我先出去了,如果您有任何问题再打分机给我。」苏小姐微微一笑,就要退下。  「等一下。」纪若凡突然喊道,看到苏小姐询问地看着她,羞涩一笑。「你能不能直接叫我名字?我实在听不太习惯有人叫我『您』。」  苏小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呃,当然好,如果您……你不介意的话。」  「那……我可以直接叫你……淳如吗?」纪若凡看了下她别在胸前的职员证。  「可以啊。」苏淳如嫣然一笑,犹豫了会儿,才轻轻说道:「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呢!」  「不一样?」纪若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够精明干练吗?」  见她们开始闲话家常,邵以宽不感兴趣地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看着落地窗外的蓝天开始思忖以后所要做的事。  「也是啦!」哪有人这样自曝缺点的?苏淳如噗哧一笑,感觉彼此又熟悉了几分。「我们都以为总裁欣赏的人应该像秦副理那样。」她撇撇嘴,没再说下去。  「怎样?」她最不喜欢人家说话这样语焉不详的了。  「自以为是、专断蛮横、欺下瞒上。」耐不住心里的不满,苏淳如还是全说了「在他手底下工作的人通常都做不久,工作压力大,过要自己担,功被副理抢,谁待得住?」  「没人去跟总裁反映吗?」纪若凡闻言义愤填膺。怎么每间公司都有这种人存在?就像那个逼她丢了饭碗的襄理!  「没人敢,总裁重用他啊。」苏淳如耸耸肩。「其实,总裁欣赏的都是偏向这种个性的人,因为他觉得这样是有自信、有冲劲,当然,对某些方面而言,这样的特质是很好没错,但对于整个工作TEAM可就惨了,另一些有才干、沉默做事的人就全被埋没了。就是因为这样,我们都猜总裁第一次亲自挖角的人应该比秦副理更像总裁。你没发觉一路上很多人盯着你看吗?大家就都是在看猜测是否属实。」  比秦副理更像他?依然看着蓝天的邵以宽拧起了眉。那个叫苏什么如的对秦副理的评价已经算是罪大恶极,但「比秦副理更像总裁」这句话听起来,却好似他比秦副理更恶劣上百倍,难不成在职员们的心里他这个总裁的评价竟如此差?  「原来这样。」纪若凡恍然大悟。惨了,他不知道听见了没?直至此时,她才忆起邵以宽的存在,屏着气悄悄地朝他投去一眼,见他似乎不为所动,才吁了口气。还好,要是他听到的话,八成又要暴跳如雷了。  「糟了!」苏淳如突然掩嘴低呼。「我怎么跟你说了那么多?」要是这个特别助理是只笑面虎她就完了。  「没关系啦!」她倒挺高兴一进来就有人对她推心置腹呢!纪若凡连忙安慰她。「其实……」瞥了他一眼,纪若凡小小声地说。「我也不太欣赏总裁的个性呢!会接下这个工作全是被逼上梁山的啦!」能跟人家诉苦的感觉真好!  他听到了。邵以宽咬了咬牙,还是维持原姿势没有动。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这样平心静气地坐在这儿听她们批评他。算了,能借机听听底下职员的想法也不错,而且她和其他人打好了关系,对于她要探听一些消息也比较有助益。  「是哦?」苏淳如眼睛一瞠,掩嘴笑了起来。「还好总裁出了意外……」  越说越不像话了!邵以宽猛地站起,不悦地看向纪若凡。「你们到底要长舌到什么时候?你敢保证你待会儿在高层干部的围剿下有能力全身而退吗?」  他听到了。纪若凡暗暗吐舌,那诅咒似的言语任谁听到都会不高兴的。她连忙打断苏淳如的话,抱歉地笑笑。「淳如,我下回再跟你聊好吗?我得准备一下待会儿开会的东西。」  「哦,没关系。」虽然有点意犹未尽,苏淳如还是笑笑。「是我耽误你了!」  「不是啦!我很想听的!」纪若凡忙不迭地摇手解释。「说好喽,以后还要告诉我其他的内幕哦!」「好——」苏淳如一笑,往门口走去,在拉开门即将走出的时候,停下步子回头看她。「现在我可以高高兴兴地去跟他们说,新来的特别助理跟总裁一点也不像了,欢迎来到『飞腾』!」她又一笑,才关门离去。  没想到她才进来「飞腾」,就遇上感觉相投的人。纪若凡站在原地,高兴地笑瞇了眼。她还以为这种大公司里头,同事间应该是更尔虞我诈的呢!  「跟我不像那么值得庆幸吗?」突然,邵以宽不悦的冷哼声在背后响起。  惨了,她又要挨骂了。笑容僵凝在脸上,纪若凡一凛,尴尬地回过头来。「这……」想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玩着手指头。她又还没问到他在公司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依这几天的相处了解和淳如话中的感觉来看,这个问题还是等他不在场时,她再问淳如似乎会比较保险些。  邵以宽睨了她一眼,没再执着于这个话题。「把计划书拿到沙发那儿,我再对你解释一次。」转身迳自往沙发走去。  哟?他脾气好像……越来越好了呢!居然没拿她出气。「哦。」纪若凡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连忙借着拿计划书的动作掩饰了浮上嘴角的惊讶笑意。  「快一点!」邵以宽不耐地提高了声音。「这个专案要是被你毁了,你就试试看!」  亏她还对他有点另眼相看了呢!纪若凡努了努鼻头,心里小声咕哝。  「纪若凡!」  「来了、来了……」  在苏淳如的带领下,纪若凡捧着计划书来到了第一会议室门口。  惨了,她开始紧张了。纪若凡觉得指尖开始泛冷,掌心一直冒汗。  「背脊挺直,有自信一点!」看到她心神不宁的模样,邵以宽不禁拧眉低喝,看到她被怒斥后更是六神无主的模样,无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放柔了语气。「有我在,你不用怕。」他向来不说这种软性的词汇,对她,算是破了例了。  「嗯。」虽然语意里的温柔还有待加强,但在这时候,这样的词句简直让她感动得几乎感激涕零。纪若凡点头轻应了声,觉得心里的慌张惶恐褪去了大半。  「可以进去了吗?」苏淳如小声问道,见她点头,举手敲了敲门,推门走进。  「总裁特助纪小姐到了。」她悄悄使了个眼神对纪若凡打气,然后退了出去,把门关上。  才一踏进门,纪若凡就觉得她成了众矢之的,高层干部的视线是一道道锐利的箭芒,而她,很不幸的正巧是那被射得体无完肤的标的。入门前好不容易被平抚的心跳,如今又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挺直背脊,笑!」邵以宽在她耳旁低喝。  天吶,保佑这场试炼快点过去吧!纪若凡不住地默祷,脸上挂了抹僵硬无比的微笑。  「鲸鲨投资案是总裁发生车祸前提出的专案,由纪小姐全权负责,在听过纪小姐简报后,各位可以尽量提出疑问,之后立刻进行无计名投票,确定此专案进行与否。希望各位都还记得总裁独到的见解与远见,带领『飞腾』走到现今的规模,再来评断此专案的可行性。」范志章站在前方透过麦克风说道,而后朝纪若凡看去。  「现在我们请纪小姐开始简报。纪小姐,请。」他朝她一笑,让出了位置。  纪若凡脑中刷地一片空白,冷汗开始窜过背脊。她忘了,她小时候最怕的事就是上台了,只要一上了台,她就会手脚冰冷、口舌迟钝,对以平凡为终身职志的她而言,成为众人目光焦点可是一种破解不了的魔咒啊,她不成的!  该死!在这节骨眼给他发什么呆?!邵以宽脸色铁青地迈步走到麦克风前,对她用力大吼。「挪动你那黏死的脚给我过来这儿!」  纪若凡被吓得差点弹跳起身,对上他怒火熊燃的目光,连忙鼓起所有的勇气,挪动僵直的双腿朝他的方向前进。遇上凶恶的他,什么魔咒都要抱头鼠窜了。  「听着,我说什么你就跟着我说什么。」邵以宽直直地望进她的眼,见她点头,才开始说道:「各位,关于鲸鲨投资案……」  纪若凡只能凝聚心神,努力地复述邵以宽的话,至于有没有漏了字、有没有说得结巴,她都无暇顾及了。幸好简报是使用投影片来辅助说明,会议室的灯全关了,没有人看得到她脸上的表情,否则她脸上掩饰不了的惊慌和惨白,是绝对说服不了任何人的。  「纪小姐,谢谢你,简报很精彩。」突然间,灯全亮了,范志章走到她身边。  简报完了?纪若凡愣愣地站在原地,对于自己怎么完成这项创举,脑海中一点印象也没有。要不是范志章上台,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完成简报。  「别松懈,麻烦的还在后头的质询。」见她傻愣愣地咧了抹笑,邵以宽在她耳旁冷冷提醒。「口齿保持伶利。」  「可以开始接受发问了吗?」范志章关了麦克风,悄声朝她询问道。  她可以吗?纪若凡紧张地绞着手指,朝邵以宽投去一眼,正好迎上他黑澈的眼,直直地望进他眼眸深处的坚定,无形的勇气立刻流窜过她的四肢百骸。长痛不如短痛,何况,有他在身边,她不怕,她不怕的!纪若凡倏地挺直了背脊,朝范志章一点头。「可以了,麻烦你。」  有他在身边,她可以的!  「赞成十一票,反对六票,鲸鲨投资案通过。」范志章温和的语音透过麦克风,长达五个小时的会议终于宣告结束。  通过了?纪若凡腿一软,跌坐进一旁的椅子里,全身已因之前累积的压力和这突来的狂喜而虚脱无力,耳畔嗡嗡作响。  一直到刚刚她才发现,邵以宽真的、真的很厉害。众人质问的话锋都犀利带刺,而且还是以车轮战的方式连番上阵,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空间;但他,在那种战火隆隆的混乱时刻,却还能迅速地切中各个问题的要点,用同等犀利的回答予以反击,领着毫无用处的她在众人围剿下全身而退,留下哑口无言的高层干部们,得到专案通过的胜利。  以后他再怎么凶她,她都不敢再抗议了,因为跟他的能力比起来,她和他之间的差距,简直大到找不到形容词,会常被他骂也是应该的吧!纪若凡又吁了口气,感觉心还狂跳着,体内沸腾的激动情绪迟迟无法平复。没想到只是扮演录音机转述出他的话的角色,居然也会这么累。  「我不是说了?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邵以宽斜靠桌面,长腿悠闲交叠,轻描淡写地一挑眉。「要是我出场,十七票赞成票都是常有的事。」  「我相信。」纪若凡诚服地猛点头。若在这之前,她可能会觉得他夸大其词,但在这之后,她绝对信服得五体投地。  邵以宽唇畔噙了抹淡淡的笑,一股激动的喜悦在心底酝酿。其实,一开始,对于这场会议他并不是那么地胜券在握。毕竟少了他本人的气势,也少了总裁这个职权的压制,再加上她的口才和气魄都有待加强,他甚至想过,这个专案或许会被驳回也说不定。  成功之于他,总是过于唾手可得,这一次,算是他初次真正品尝到胜利的甜美滋味。狂喜在心头冲撞,一股陡生的冲动让他伸手想触碰她,却猛然忆起自己是个生灵,看着自己顿在半空中的手,邵以宽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沉郁窜过胸臆。  他是怎么了?故意忽略掉那抹陌生的心绪,邵以宽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朝她笑道:「辛苦你了,谢谢。」  「我……我没听错吧?」纪若凡不可置信地低喃。一定是她被刚刚的围剿吓呆了没回过神来,一定是的!  「想找骂挨不成?」邵以宽挑起了眉,戏谑一笑。「别让我说第二次。」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轻松的表情,像是和同伴分享喜悦,不含任何隐喻、恶意的轻松表情!纪若凡心猛地一悸,双颊潮红地低下头来。真是,她在害羞个什么劲啊? 人家难得这么友善呢!吐了吐舌,给自己扮了个鬼脸,她抬起头来,愉悦一笑。「那,我就说声不客气喽!」  想不到长相平凡的她,竟也有如此亮眼的一面!邵以宽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诧异,回以淡淡一笑,原本随性置于大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成拳,感觉想触碰她的念头更猛烈了。  他不是向来最憎恶这种温吞平凡的人吗?为何还萌生想触碰她的欲望?定是胜利的喜悦让他想与人分享,一定是的!不去想其他的可能性,他为自己这难以言喻的感觉找到了合理的答案。  在他的注视下,纪若凡莫名地感觉呼吸紧窒了起来。不行,她不能盯着他看,否则她的心跳又会开始加快了。她连忙假借着整理计划书的资料,别开了视线,陡然发觉,冷静沉稳的他,要比狂怒暴跳的他更危险上百倍千倍!感觉他的视线似乎还停留在她身上,顿时像背部长满了刺,浑身都不出口在了起来。  「纪小姐。」范志章的呼唤拯救了她。  呵,还是温和的范志章比较没有危险性。纪若凡悄悄地吐了口气,扬笑抬头。  「什么事?」在看到他身旁站了名气质清灵、相貌柔美的女子,不禁微微诧异。不是她自夸,从小到大,她还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孩子呢!  「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程小姐,是我们企划部的顾问。」范志章做了个简短的介绍。  「我是程欣灵,你好。」她扬起友善的微笑,朝纪若凡伸出手。  不但人美,连声音都很悦耳呢!纪若凡也笑着伸出手。「你好。」她还以为顾问都是一些退休的老头子,没想到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子竟也能担任这个职位。  「程小姐除了企管外,还拥有休闲管理的硕士学位,如果以后有任何需要,可以请她帮忙。」范志章又做了补充。  双学位呢!纪若凡微微瞠大了眼,心里的佩服又多了几分。「好厉害,以后还得多多麻烦程小姐了。」  「又把这事拿出来说。」程欣灵微嗔地睨了范志章一眼,而后朝纪若凡笑道:「叫我欣灵吧,学历比不上实际应用,刚刚听了你的简报,我才自叹不如呢!」  「你过奖了。」纪若凡心虚地低头笑笑,根本不敢看向邵以宽的方向。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抢了人家功劳的坏蛋?  「我本来还在想,以宽亲自找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结果和我所想象的出入好多。」程欣灵嫣然一笑,转头看向范志章。「她的表现比起以宽只略逊一筹呢,是吧?志章。」  「是啊。」范志章点头附议。  「你们真的过奖了……」如果有镜子在前头,她相信她铁定连头发都羞得红透了。真如淳如所说,每个人都在猜测被总裁亲自挖角的她会是什么样子的人呢!咦?纪若凡陡地一怔,突然发现有个地方不对劲——她,直呼他为以宽呢!  纪若凡拧起了眉,狐疑的眼神看向程欣灵,脑中努力思索,奇怪,现在一想,才发觉这名字好熟。程欣灵……程欣灵……「怎么了?」看到她突然发起愣来,原本置身事外的邵以宽不禁拧眉问道。她又在发什么呆?  「你怎么了?」此时程欣灵也好奇地开口。  啊!她想起来了!「你是……」发现自己的声音陡然变高,纪若凡连忙清了清喉咙,才又问道:「你是总裁的未婚妻,程欣灵?」  「你也知道了?」程欣灵没有正面回答,但淡淡的笑容已说明一切。  原来她就是他的未婚妻……纪若凡只觉心好像被紧紧地揪住,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范志章首先注意到她的异状。  「没、没有……」她怎么?不过是震惊了点,需要反应这么激烈吗?纪若凡勉强想笑着缓和下气氛,却发觉喉头哑了,说不出话来。  她那模样简直像心脏病发一样地吓人!在看到她的脸色时,邵以宽立刻起身,但在看到范志章和程欣灵关心地围在她身边时,才迈出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下。  他过去除了让她分心外,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反正,平凡的她,大抵也只跟一些平凡的病有缘而已,担心什么?邵以宽讥诮一笑,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却没发觉他的眉头紧紧蹙起,视线难以控制地直往她的方向看去。  「我去叫医护室的人过来。」见会议室里人全走了干净,程欣灵当机立断地起身往分机走去。  要她再做出像上回坐救护车那种丢脸的事?纪若凡脸一红,终于找回了心神,连忙拉住程欣灵的手。「我没事,只是一点小毛病而已,可能是刚刚太紧张了,一时松懈下来才会这样的。」  「真的不要紧吗?」程欣灵担虑地看着她。  「真的、真的!」纪若凡忙不迭地点头保证。  「你上回也是突然耳鸣,虽说是老毛病,还是找一天做个详细检查会比较好。」范志章也关心地说道。   想不到她上回随口推搪的借口,他还记得。「我知道了,谢谢。」纪若凡感动一笑,还带着小小的愧疚。「我真的不要紧,回办公室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她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这等会儿我再请人来收就好了。」范志章连忙拦下她。「你先回办公室吧!」  「哦……那,好吧。」纪若凡点头,」抬头,看到程欣灵那因关怀而微微蹙起眉头的丽颜,心又陡地一紧。  在见面之前,她还以为她会是个空有外貌的千金大小姐,所以才会引起他那番「爱情是梦幻神话」的言论,没想到,程欣灵却是如此地才貌具备,平凡的她站在她的身旁,简直是雪泥之别!也难怪他常会说她笨、说她引不起别人的注目了,若不是碰巧看得到他,她和他们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直到此刻,她才深刻体认到,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平凡,是个极为伤人的字眼。  「我先走了。」再待下去,只会让她更感自卑而已。  「负责专案的小组人员由你全权挑选,记得要将名单交给我。」范志章突然忆起此事,急忙补充。  「别再跟她谈公事了,让她休息会儿吧。」程欣灵不甚赞同地拧眉,然后对纪若凡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别客气,尽管来找我。」  「嗯,我先走了。」纪若凡慌乱点头,没有勇气再抬头看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快步离开这个会议室。  「你怎么了?」邵以宽穿透门跟了出来,冷冷问道。「认识你这么多天,不是都一直身强体壮的吗?」  走廊上偶尔有人往来,纪若凡没有回答,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时,才开口反问:「开会时,你有看到她吗?」那时她紧张得手足无措,底下有哪些人她根本就不晓得,可是对他而言,应该是件游刃有余的事情吧!  「当然。」一进会议室,与会的人士他早已尽收眼底。「问这做什么?」  问这做什么?!纪若凡只觉一股陡生的怒气突地往上冲,握紧双拳,倏地顿下脚步,回头看他。「为什么……你……」她气得结巴,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为什么你一点不一样的表情都没有?她是你的未婚妻,你却这样子不闻不问,就像一个陌生人……」一个经过的小姐朝她投去怪异的眼神,纪若凡羞愤地停下了口,脸布满了红潮。  「你在打抱不平些什么?」邵以宽脸色沉冷,低头看她。「这是我和她的相处模式,跟其他人并没有关系。」  「我只是……」纪若凡懊恼咬唇,无言以对。他说的没错啊!只是、只是……她就是觉得不平,她就是觉得生气!「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她是你的未婚妻?」  「这很重要吗?」先前好不容易得来的喜悦,又被她破坏了。邵以宽不耐地拧起眉,冷睨了她一眼。「你在无理取闹些什么?」  说得她像个孩子似的!「我没有无理取闹!」不顾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子,纪若凡握紧了拳喊。反正在他眼中,她就是没用,就是一无是处!  她到底怎么了?邵以宽微瞇起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歇斯底里对你并不适合,很难看。」半晌,他冷冷地冒出这句。  纪若凡气得连耳根子都红了。可恶的王八蛋!「我不管你了!」一转身,她忿然地朝楼梯的方向奔去。  该死!他到底招谁惹谁了?邵以宽低咒一声,看着她消失在走廊的那端。

【第七章】 

 笨!  呆!  看到落地窗上映出自己的倒影,纪若凡又在心里重重地咒骂一句:猪!  她下午到底在干么呀?人家的家务事,她管得着吗?还那么义正词严的,连她都摸不清自己到底在气些什么了。  还好邵以宽叫她先走,给了她独处的空间,否则现在她一定尴尬死了。纪若凡重重地叹了口气,倒身蜷曲在沙发上。害她连他要去哪儿都不敢问,就乖乖地跑了回来。  大房子,感觉冷冷清清的。纪若凡皱了皱鼻,又叹了口气,眼睛疲惫地闭了起来。都是他说在他家做事比较方便,昨天逼着她回去带了一些换洗衣物就临时搬了过来,害她现在好想念她那个充满温暖的小窝哦!  「别在这儿睡,病倒了我可没办法带你去看医生。」邵以宽讥诮的冷哼在头上响起。  纪若凡猛地张开眼,看见他走到另一张沙发坐下。「你去哪儿了?」她坐起身,抚顺乱掉的头发。「医院,还有去一些我觉得可疑的人那儿看看。」没有实体的好处,就是能自由来去如入无人之境。「等会儿我会念几个名字给你,你记一记,明天把这名单交给志章。还有,我房里抽屉有把银行保险箱的钥匙,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这个保险箱的存在,你明天去把它打开,拿五十万现金出来存到你的户头去,聘雇征信社调查我待会儿列给你的人名。」  「哦。」纪若凡点头。他既然已忘了下午的事,那她也乐得不提,省得尴尬。  「从明天起,我可能会比较不常在你身边,你自己留心点,别把鲸鲨给毁了。」睨了她一眼,邵以宽冷冷叮咛道。  「啊?」纪若凡惊讶低喊,恐慌的情绪攫紧了心。「我一个人没有办法的!」他不会是因为下午她跟他吵架才这样惩罚她吧?  「我帮你找的人全都是些优秀的菁英,他们会帮你的,而且你自己也要把这个专案弄熟,总不能整个小岛都建设完成了,你对它还一无所知吧!」邵以宽不理她的抗议,依然强硬道。  「哦。」这次的回答,多了分难掩的颓丧。纪若凡有气无力地垂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  怎么了?她今天不是还在跟那位苏小姐说他的坏话,能够摆脱他不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吗?「你今天很奇怪!」犀锐的目光打量着她,邵以宽突然说道。  「哪、哪有!你想太多了。」纪若凡红了脸,怕他提起下午的事,连忙转移了话题。「不是说要开名单吗?快点吧,你还要好好地把计划书对我解释一次呢!」  想太多?邵以宽无声地嗤哼,没关系,他会找出原因的。  挂着「特别助理」烫金门牌的办公室里,那个原本用来协商讨论的小会议室,如今却成了如火如荼的战场。  「停,停!」纪若凡必须冒着破嗓的危险,才能使那些争论不休的组员朝她投去注意力。这些真的是他口中那些优秀的菁英吗?会议开始两个小时,其中有一小时又五十八分钟都是在争论,剩下的两分钟是她说到一半就被打断的开场白。「请各位把计划书拿回去好好地看一次,明天再继续讨论。散会!」她已经到达忍耐的极限了。  会议室静了一会儿,开始响起整理东西和推动椅子的声音,没人朝她投去一眼,也没人上前和她打个招呼,除了她以外,大家全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会议室。  纪若凡疲累地趴在会议桌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要收回昨天的观感了,原来好相处的人全在昨天让她给遇上,害她以为「飞腾」是个祥和的好地方;今天,她总算是见识到了。  「若凡?」迟疑的轻唤伴随着敲门声响起。  纪若凡一抬头,看到苏淳如站在会议室门口。刚刚经历一场小型斗争的她,看到淳如简直要激动地上前拥抱了。「啊,淳如!」  「你还好吧?」苏淳如体贴地替她端来一杯茶。  「不好,一点都不好。」纪若凡接过茶喝了一口,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全都各持己见,每个人都不肯妥协,而且都咄咄逼人,根本不听别人的想法!」更惨的是,他们完全不把她这个小组领导人放在眼里!  「你怎么都……」看到她这样,苏淳如欲言又止,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怎么都挑了些总裁欣赏的人?」  因为名单是邵以宽开的嘛!纪若凡暗暗呻吟。可恶,她早该想到这一点了。之前,淳如不是告诉过她秦副理的事了,她怎么不会举一反三啊!  「别怪我说得太白,总裁强势,有办法把他们压制得服服贴贴的,可是你是一个新人,又不够有魄力,找这些人来等于是找来了一堆麻烦。」苏淳如摇了摇头,提供了自己的意见。  「我以为公司里的人都像你和范秘书一样好相处,谁知道……」难怪她将名单递给范志章时,他的眼神也怪怪的,却没说什么。要是知道,她今天就绝对不放邵以宽走,定要缠着他把名单做过修改才肯罢休。  「公司里有两种类型的人,你不晓得吗?」苏淳如掩唇,低笑了起来。  她怎么可能会知道!纪若凡嘟着嘴,摇了摇头。  「一种是总裁型,一种是范秘书型。」苏淳如还要继续说下去,就让纪若凡给打断。  「我大概晓得了。」这种分类法还真是言简意赅啊!  「你不晓得的!」苏淳如白了她一眼。「现在『飞腾』因为出现两种个性迥异的领导人,因此内外形成强烈的对比。攘外的总裁派表现抢眼,可是个性却全叫人不敢恭维,你那些小组成员就已大概囊括了总裁派的主要角色;而安内的范秘书派则默默做事,认真负责又面面俱到,其实算是维持『飞腾』和谐的中坚份子。」  「领导人?范秘书权力那么大?」她还以为秘书就只是帮总裁安排行程、处理一些琐事的人而已。  「古代宰相权力大不大?」苏淳如得体地举了个例子。「虽然范秘书只是个总裁秘书,但在那些高层干部前,他可还握有一定的发言权的,要说到对公司内部纠纷的调停,范秘书的处理手腕是没人能及的。」  「我相信。」回想昨天的会议情形,纪若凡忙不迭地点头。不管再怎么众说纷纭的场面,只要范秘书一开口,就立刻安静了下来。  「至于总裁……」苏淳如耸了耸肩。「虽然他能力强,但处事上却有许多为人诟病的地方,因此在收服人心方面,其实总裁是略逊一筹的。」  虽早已预料,但听到别人这样说他,纪若凡还是觉得心里有些难过。「这也难怪,他太暴躁了,常常大吼。」她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暴躁?大吼?」苏淳如疑惑地看着她。「总裁呢!没有人有机会见到他大吼的样子,他是那种一意孤行,冷笑之间便强虏灰飞烟灭的冷血份子,只要是他要的,没有得不到手的;他不要的,就连一秒也不会多出现在他面前一下。」  那他经常对她吼,很可能是无可选择被气得爆发了吧!「他……他没有那么坏吧……」纪若凡下意识地为他辩解,可是心里却直觉感到苏淳如说的是再真实不过的事实。  「等他康复回公司你就晓得了,假如他醒得过来的话。」苏淳如苦笑地摇头。「总裁很注重效率,谁的工作能力让他皱眉,二话不说就将人辞退,就算之前再怎么丰功伟业的元老也完全不给挽救的余地,所以,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人无不战战兢兢想要力求表现,会那样勾心斗角也算是有点情势所逼。」  好……无情……纪若凡默默地咬着下唇,感觉心像压了块大石那般沉重。是她忘了的,在一开始她不肯答应他之前,他是那种甚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只是最近这几天的相处,他才慢慢地转变,变得体贴、会笑,变得会让她……心悸……「你们……不喜欢他了?」斟酌半晌,纪若凡低声问道。  「若有天『飞腾』搞分裂,我绝对会站在范秘书那边。虽然总裁能力很强,但我不想随时处在伴君如伴虎的压力下,随时会被FIRE,那太累了,也太没价值。」苏淳如想也不想地立刻回答,而后轻松一笑。「不过,范秘书应该不会搞分裂的,若他真有心夺权,也不会甘心屈居秘书的职位,默默地辅助总裁那么多年。」  「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纪若凡只能轻轻地应了一声。淳如这些代表职员心声的话,让她心口梗塞,蓦地有股想哭的冲动。还好他不在,没听到这些话,否则,她真不知该为他的所作所为感到震惊,还是替他的不受支持感到难过。  「如果可以,我觉得你小组名单还是再做些修正会比较好些。」苏淳如将杯子收进托盘,朝她一笑。「好了,我要回去工作了。」  「嗯,拜。」纪若凡无力地招了招手,心里思索着该怎么婉转地把这些话传达给他。但不可一世的他,听得进她的话吗?  苏淳如端着茶杯走出小会议室,她没发觉也看不见有抹若有所思的眸光,目送着她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邵以宽轻靠着墙,收回目光,微瞇的眼透着难以析透的深邃,悬巖在飘浮的空气之间。半晌,他站直身子,迈步穿透墙离开了办公室。  「你明天九点半召开会议,我也会去。」晚上,一进门,邵以宽立刻对她说道。  桌上笔记型电脑的液晶萤幕闪着亮光,映照着纪若凡瞠大的眼,显得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什么?」冒着被骂的危险,她鼓起勇气问了一次。  邵以宽脸色沉了几分,吸了一口气,放缓了速度。「我说,我明天会去看你们开会,上午,九点半。清楚了吗?」  「清楚了。」纪若凡连忙点头。  邵以宽没再开口,走到另一张沙发椅坐了下来,仰首靠着椅背,眼睛闭了起来。  这一天,在从「飞腾」离开后,他利用了他过去从不曾坐过的捷运,去了一些地方,包括三间被他毁去的公司,和两个被他辞退的高级主管那里。  之前志章曾跟他报备过他们的后续动作,那时,他不以为意,因为他向来不管失败者的死活,没想到,他现在也有用到这些讯息的时候。他看到他们有人另起炉灶,有人成为别家公司的主管,也有人……一蹶不振、毫无斗志地提早退休。  他有错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千古定律,没有能力的人活该被这个优胜劣败的世界淘汰!但,他没错吗?苏淳如的话还在脑海里,他向来不放在眼里的志章,却比他赢得更多人的爱戴。在听到那一番话后,看到那些曾和他在商场上敌对,还有那些被他率性辞退的人……以往不曾让他有过任何感觉的他们,现在却让他突然感到莫名的震撼。  没有人敢当面告诉他这些,他也心高气做、自大狂妄得不允许人告诉他这些,但现在,他所秉持的理论被人颠覆,他却找不到一个准则来重新平衡!  他看起来好累好累……纪若凡观了他一眼,心头一悸,连忙又敛回眼神。  有他在,整个气氛彷彿都变得沉窒,会让她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却又不是害怕,而是一点点的心慌、一点点的悸动,还有一些连她自己也分析不出来的情绪。纪若凡无声地喟叹口气,强迫自己专注在萤幕上的鲸鲨投资案上,尽量忽视他强烈的存在感。  「铃、铃……」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把她吓了一跳。  直觉伸出的手,硬生生地顿了下来。这里不是她家啊,而且他的人还在医院,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接电话?纪若凡朝他投去一眼,见他依然不为所动,她也一咬唇,努力地做到将铃声置若罔闻的地步。  在响了几声后,喀哒一声,答录机开始启动。「以宽,我是妈,听说你出车祸了,我和你爸要去法国参加一个国际团体的慈善晚会没办法回去看你,你若出院了,再打通电话给我,就这样了。」又喀哒一声,电话挂断。  就这样?!纪若凡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个电话,彷彿这样它就会再说出些慰问的话。儿子的死活居然比不上一个劳什子的慈善晚会,他很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他们知不知道?!  「惊讶吗?」邵以宽睁开眼,正好对上她震惊的脸,淡淡嘲讽一笑。「我早习惯了。」  「他们……不知道你伤得很重吗?」一股酸楚冲上喉头,纪若凡眨了眨眼,怕泪水会迅速在眼眶凝聚溃堤。  「除非死了,他们才会回来吊丧吧!」邵以宽双手支在脑后,仰头望着上方。「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事比他们的沽名钓誉来得重要。」他的冷血无情完全是源自他的父母,只是他们重视外在的评价,处事还有些收敛,而他,却是完全地青出于蓝,没有任何事能影响他的所作所为。  纪若凡抿紧了唇,因为,激动的哽咽已冲上喉头,她只要一开口,一定会忍不住啜泣出声的。天,他是怎么长大的?他有童年吗?他有快乐的回忆吗?她的心,陡然觉得好痛、好痛……「别怀疑,他们绝对是我的亲生父母。」邵以宽又是讥嘲一笑。  「嗯……」纪若凡轻应一声,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脸庞,她连忙用手抹去,怕被他看到,可是泪水涌出的速度却比拭去的速度还快,才一下子,她的视线已完全被眼泪遮蔽。  听出她语里的哽咽,邵以宽朝她投去一眼,却看到她手忙脚乱地拭着泪水,心头微微一震。就连他几乎要把她掐死的时候,她也不曾哭过,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的样子。她在同情他吗?在怜悯他,还是……心疼他?  「我……我眼睛突然痛了起来……」意识到他的视线,纪若凡吸了吸鼻子,勉强扬起嘴角,找了个借口,拭泪的动作更急了。  这该是第一次,包括他的父母在内,有人为了他哭。为了一个常凶她、吼她,甚至要动手打她的人,值得吗?邵以宽定定地看着她,黑邃的眸子犹如冰潭深不可测。「急救箱里可能有眼药水。」良久,他才淡道。「我先上去了。」他缓缓起身,朝楼梯口走去。  见他消失在楼梯口,纪若凡再也克制不住,将脸埋入屈起的膝盖,用手紧紧环住,无声地放任眼泪狂肆奔流。   「范秘书,我想更改专案小组的成员,这是新的名单。」纪若凡来到范志章的办公室,将手中的名单递给了他。   早上邵以宽来看他们开会,开会时的气氛比起昨天更是失控有余、火爆更甚。她以为他会再像召开高层会议时那样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没想到,他却只是双手环胸,置身事外地看着这一切,不管她再怎么朝他投去求救的眼光,他也不为所动。  结果这场会议和昨天一样,依然是不欢而散。  「把这些名字记下来。」会议结束,他二话不说地又给了她几个名字,还划分了工作范围,里头有几个旧的小组成员,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新血加入,其中最让她惊讶的,是赫然在目的程欣灵。「她有一定的能力和地位在,尽量让她领导小组的走向会比较好。」  他的话还言犹在耳,她的心,却好沉好沉。  虽然早有自知之明,但听到他说要她将领导权让出时,不甘和自卑还是涌上了心头。学历不如人,能力不如人,气魄也不如人,她惟一能成为领导人的原因,只是因为看得见他而已,此外,她一无是处。  「怎么会想到要改名单?」范志章惊讶地微微挑眉,含笑看向她。  纪若凡连忙敛回游离的心神,扬了抹微笑。「觉得有些人并不是很适合,趁着刚开始赶快再做调整会比较好些。」  「嗯。」范志章看了看名单,赞许地点头。「这次的人选不错,都挺能截长补短。而且,程小姐的能力很好,她一定能帮你许多的。」  「我也这么觉得。」纪若凡笑笑,没发觉这抹笑容里多了丝苦涩和酸味。  「好,我会把你这些名单提报给各部门,请他们加以配合。」范志章将名单收进档案夹里。  「还有……」纪若凡迟疑了会儿,考虑着该不该说。「能不能请你通知总裁的父母,说他昏迷不醒,请他们回来看看他?」最后,她还是说了。她实在不忍心见他这样被父母置之不理,那太无情、太伤人了。  范志章一凛,眼镜下的眸子瞇了起来。「总裁跟你提过了吗?」  提过什么?范秘书应该不可能知道他灵魂出窍的事吧!这句话问得纪若凡一惊,连忙解释。「因为总裁提拔我,我才能进来『飞腾』,看他好像都没有亲人去探望他,我觉得这样有点可怜,所以才……」  「原来是这样。」范志章一笑,不着痕迹地恢复自若。「我通知过了,到最后,他们干脆不接我的电话。」  怎么有父母真能对孩子狠心至此的?纪若凡低下头,又觉心疼得想哭。  「放心吧,我们有请特别看护二十四小时照料着,总裁不会有事的。」看出她的难过,范志章予以安慰。  「总裁他的情况还好吗?」身为秘书的他,应该是最清楚病情的人吧!  「医生已开刀将脑中的瘀血清除,可是总裁依然不醒。」范志章敛下眉目,摇了摇头。「现在只看总裁的意志力,看他能不能醒来了。」  「嗯。」纪若凡点头。  他一定能醒来的!他一定能亲自打电话去给他那狠心的父母说他醒来了!没有他们的亲情,他依然醒得过来!

【第八章】  

鲸鲨投资案在小组名单经过变更,再经过两次的小组会议之后,终于正式开始进行。  虽然组员们相处融洽,进行的速度也在计划书的预计之内,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可她却觉得,她现在所承受的压力,是她这一生中面临到最沉重的压力,沉重到她已逼近不堪负荷的边缘。纪若凡叹了口气,往旁一倒将整个身子蜷上了沙发,缩成一团。  这个房子,还是冷冷清清的,自上次更改完名单后,她就几乎不曾见到邵以宽了。望着满室的清寂,她又叹了口气,干脆闭上双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她好累、好累,每见程欣灵一次,她的自惭形秽就多了一分,她已经很努力地在提升对这个投资案的了解,可是她的见解、她的考量,永远都及不上程欣灵的完善。她也不懂自己在逞强些什么,只是突然地憎恶起「平凡」这个字眼,她不想再这么一无是处,不想再像自己的名字一样,不想和她的差距永远是那么天高地远!  世上真的是很不公平的,她的拙劣,就像是上天的失败作一样,和程欣灵这种优秀的作品摆在一起,只有更映榇出她的悲惨而已。努力过,只会令她更为颓丧,曾经想要提升自己的毅力,如今却被深沉的挫败感击得溃不成军。  要是没接触到这种高阶层的世界,有多好?她还会是那个以平凡为荣,满足世事不起眼的小女子。  「又来了。」邵以宽略带责怪的咕哝在头顶上响起。  纪若凡猛地睁开眼,立刻翻坐起身。「你回来了?」声音中有股难掩的惊喜。  「你最近怎么老在客厅睡?电脑也一直开着。」邵以宽不悦地低道。偏他没办法摇醒她,也不能帮她关电脑,就只能这样放任她睡到天亮。  看到他染了怒意的脸,虽然凶恶,却让她觉得好温暖。「最近一直在研究计划书,有点忘了时间了。」掩饰好心里的悸动,纪若凡不好意思地抠抠额角。  「我选的那些人有问题吗?」邵以宽拧起了眉。  那天会议时,他以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地去观察那些他所重用的人,才猛然发觉,他们除去能力之外,只余下一堆狂妄、无礼的恶劣特质,于是重新思忖,综合了过去志章曾跟他提、他却嗤之以鼻的人,这份名单算是他痛定思痛后所拟的,应该没有问题才是。  而那一次,他也突然发现,看着他的爱将,他就像看着自己。而别人是否也这么看他?除去能力之外,一个只余下狂妄、无礼这些恶劣特质的人?  「没有,他们都很好,专案进行得很顺利。」纪若凡连忙摇头,顿了下,才低声说道:「就是因为他们太好了,让我觉得我这个负责专案的,能力应该要再向上提升些,才会比较说得过去。」  「不用了,这不是一蹴可几的事。」邵以宽舒适地坐上沙发,双脚交叠茶几上。「有欣灵帮你,你可以完全不用担心。」  她就是因为她才想要努力的!纪若凡咬唇,只觉那股无形的压力又朝她当头兜下。「可是我还是这个投资案的负责人,我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推给她。」  「要是真让你负责,我担心可能会被你搞垮。」没见到她眼里的不对劲,邵以宽嗤哼一声,语气依然冷锐带刺。「交给欣灵,我才能安心地去做我的事。」  若是平常,她可能心里嘀咕几声就可以平复,但如今被压力及自卑逼到崩溃边缘的她,这些话,绷断了她一触即发的自制。  「反正我就是笨,我就是平凡,我就是不起眼,只适合做个卑躬屈膝的银行职员!」所有累积的自惭形秽,如今化为激动的吼叫爆发出来。「要不是恰巧看得到你,我连『飞腾』都进不来!」  「你在干什么?」邵以宽拧眉。这样的情形已经是第二次了。「我只是就事论事。」  「对,事实嘛!」纪若凡自嘲地笑道,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你和她都是那么优秀,外形出众、能力过人,那根本不是我能踏进的领域,我就算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你们的境界,这是事实,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知道她不该对他大吼,可是她控制不了,那些话像有了自主意识,无法遏止地从她喉头冲出。  她到底在鬼扯些什么?「该死,你冷静点!」她的眼泪让他察觉事情不对。  被他一喝,纪若凡眼泪掉得更凶了。「歇斯底里不适合我,很难看,我知道!我这丑样不会再出现你面前,明天我会将你灵魂出窍的事告诉你所信任的欣灵,你重视的鲸鲨我也会交给程小姐全权负责,你可以不用再委屈求全来迁就我这个笨女人了!」握着拳嚷完这些话,她一转身,火速地冲上楼,传来房门关阖的声响。  那些眼泪就像一颗颗巨大的石球,重重地碾压过他的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和他有过交集的女人都知道,在他面前哭,只会让他更冷血无情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邵以宽伫立原地,烦躁地扒过额发。他刚说了些什么?也只不过是要她将鲸鲨投资案交由程欣灵负责而已……他陡然一怔,心头顿时雪亮。上一回,也是和程欣灵有关,难道……她是在嫉妒?  望向她消失的楼梯口,邵以宽被这个结论震得怔住了。  她……在嫉妒?  为什么她觉得好难过?她那么凶地骂了人,把心里的不满全吼了出来,为什么她的心反而更痛了?纪若凡将脸埋在互抱的臂弯里,闷声哭泣,泪止不住地流。  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程欣灵的错,可她却这么小家子气,听到他信任程欣灵却贬低她的能力时,明知是事实,她却像个疯女人般大吼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介意程欣灵的存在,她不想的!却无可控制地想跟上她一些些,想及得上她一些些,却反而把自己打入更自怜的深渊。  或许,那个世界真的不是她能够进入的吧!她只是个普通人,那种郎才女貌、能力匹配的美好世界,不是她所能涉足的。  「纪若凡?」温柔的触碰,伴随着试探性的呼唤从指尖传来。  纪若凡抬头,被邵以宽近距离放大的脸吓了一跳,连忙别开脸,用手臂抹去泪水,不想哭得眼肿鼻红的狼狈样被他瞧见。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邵以宽抓住她的手,却突然发现她的手好小,小得让他心头窜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愫。  「没事。」纪若凡咬着唇,摇了摇头,沙哑地哽咽道:「对不起,我不该吼你。」  「若为了这个就说对不起,我岂不是欠你千百万个道歉?」邵以宽嘲解一笑,伸手扣住她的下颔,将她别开的脸转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那种随便掉泪的人。」  他的口气,好温柔……一股热流混杂着酸楚涌上心头,纪若凡不禁又泪水盈眶,顺着脸庞滑了下来。这样的他,和清灵貌美的程欣灵真的是天生一对啊!  「别哭了,别哭了……」他不住地轻喃,从来不曾安慰过人的他,只能有些手足无措地将她轻拥怀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一直很努力了,可是我根本就做不到你们的境界……」纪若凡哽咽低语,勉强说了两句,又被激动的情绪弄得泣不成声。  从前的女伴全是建立在情欲和利益上的交往,大家各取所需,他不曾费心去感受那种拥抱的触感,如今,静静地拥着她,却让他感到新奇,他从不知道女孩子的身体是如此地娇小柔软,拥在怀中像会碎了般,还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香味。  「你不是很爱平凡吗?又何必改变自己?」邵以宽轻轻抚弄她的发,在她耳畔低道。  「我不要平凡,我不要平凡!」闻言,纪若凡又低低啜泣起来。「我不要再像你口中那种又笨、又不起眼的白痴女人了,我不想再这样了……」  是他,是他伤了她。邵以宽无言地收紧了拥抱,心情沉凝得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些形容词,全是他随口鄙夷骂她的。从前他总是恃才傲物,言行举止间都带着睥睨旁人的气势,却完全没有顾虑到这些冷锐的言词会造成别人多大的伤害。  「鲸鲨是我小时候的梦想,我很想去看它,想去看看世界上最大的哺乳类动物长得是什么模样,从我六岁在百科图鉴上看到时,我爸就答应带我去看它,一直到七、八岁,甚至大学毕业、接下『飞腾』,就算明白这个梦想全建立在那随意答应的一个口头允诺,它依然是我体验所有生命的现实后,惟一残存的小小憧憬。」缓缓地,他用带着回想的口吻柔声低语。「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别改变。你有你的生命,有你的生活方式,千万别让现实改变了你的坚持,别让我的闯入破坏了你原有的自得。」  倚上他厚实的胸膛,听着他稳恒强健的心音,在剎那间,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那么怪异了。经由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慢慢地爱上了他,爱上他的霸道、他的蛮横、他的冷,还有他由缺乏情感耐性渐渐转为温和,她爱上了一个她从前绝不敢妄想结识的他。  意识到两人的差距过大,意识到他的未婚妻是如此遥不可及,她慌了,她怕了,无法抑制的嫉妒和自卑啃噬着心扉。她变得不踏实了,竟会开始奢求那不可能的幻想!  「我晓得了。」纪若凡拭去眼泪,轻轻地推开他。「我会做我自己的。」平凡,只是回去从前那种知足无求的生活而已,她做得到的。  她真的晓得了吗?邵以宽拧起眉,看到她眼中那抹落寞,想将她紧拥入怀的欲望窜过心头。  别再那样看她了,那样会令她捉不住自己的心。纪若凡强迫自己忽略他的目光,盯着自己置于膝上的手,突然忆起一件事。「你怎么碰得到我?」她惊讶低喊,他的温柔和实质感都还残留在她的肌肤上。  「这是你的梦,你哭到睡着了。」视线掠过她的手,心头又起了一阵窜动。离开了她的梦,他又将是碰触不到她的生灵。  「我睡着了?」她低喃,自嘲一笑。她竟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我不会再想去改变什么了,鲸鲨投资案就让程小姐掌控一切,我会好好配合的。」这次不是气话,而是痛定思痛的真心话了。  邵以宽依然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之前曾和她争论过爱的存在与否,他谈诮地说出等着看她所谓「爱的美好」长得什么模样,如今,他却从她身上,领略到那种他一直认为不曾存在的感觉。  「我累了,明天还要开会。」纪若凡低着头,悄声说道。  「好好睡吧!」他站起身,看着她平凡却又透着让人舍不得放下的脸庞,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他倏地俯下身,攫取了她的唇,狠狠地汲取她的甜美,直至她的头昏眩了,身子瘫软了,才将她放开,用深不可测的眼,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离去,被迷蒙的灰白遮了踪影。  失了他的环抱,纪若凡无力地瘫坐下来。  这一吻,就像他的人,来得霸道又猛烈,教人毫无防备地让他侵了心……纪若凡跪坐原地,轻抚着还留有他余温的唇,脑海中紊乱成一片。  他不是有程欣灵那么完美的未婚妻了吗?他不是向来嫌弃她的平凡吗?又为什么吻她?这是他闯入她的梦境,还是这一切纯是她自己下意识所制造出来的梦境?  这一吻,又是代表了什么意义……  他到底为了什么吻她?  可怜她吗?纪若凡手指轻刷过唇办,脑海中依然思索着这个问题。  一早醒来,他已不知去向,她直至刷了牙、洗了脸,甚至坐上捷运,脸才刷地红了起来,那红透了的脸,还引来少数人的侧目。  他真的吻她!虽然是在梦中,但那种感觉却是真实得教她无法欺骗自己。  「若凡?若凡!」清脆的敲门声将她从失神中拉回,抬头一看,温柔带笑的程欣灵站在门前。「我可以进去吗?」  她竟然喜欢上人家的未婚夫!纪若凡的脸再次因作贼心虚而红了起来。「请进。对不起,我在想事情,没注意到你。」  「没关系。」程欣灵一笑,坐到她办公桌前的椅子。「在想什么?男朋友吗?瞧你脸红成这样。」「没、没有啦……」纪若凡尴尬地低下头。她怎能说她想的是邵以宽昨天那一吻呢?  「别骗我了,我看得出来的。」误以为她是害羞,程欣灵不禁莞尔,视线淡淡地投注她身后窗景,眼中盈满了爱恋。  看到她这样,纪若凡心头的愧疚感更甚了。「总裁一直昏迷不醒,你心里会不会很难过?」  程欣灵微微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我想你们既然已论及婚嫁,感情应该很深厚,总裁在订婚前夕出了这场意外,你一定很难过吧!」她好想把他灵魂出窍的事告诉她,再继续隐瞒下去,她会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故意要心机的人。「深厚?」程欣灵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喃喃地重复了一次,似在思忖这个词的涵义,突然扬起一抹带着点苦涩的微笑。「如果我说我一点也不难过,只是觉得淡淡的哀伤,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无情的女人?」  纪若凡得要费尽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勉强自己不让强烈的惊讶表露脸上。「可……可是……怎么会……」但结巴的言语,还是透露了她的情绪。  「一开始,我们是在双方企业利益的前提下认识的。」程欣灵低道,眼中染着淡淡的迷蒙。「我父亲说他是个年轻有为的商业巨子,和他交往有助于双方的经济发展,于是,我赴约了。接下来,一切都像是公式化一般,像为了得到双方结成亲家这个结果所进行的公式。每个礼拜两次的会面,是固定的模式,固定到我如果那天还待在家的话,我父亲就会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对这个认识不深的人谈起自己不曾对别人透露的心事,许是压在心头的秘密太沉重了,让她忍不住想找个人倾诉。  「他的绯闻我可以不在意,因为那不是我亲眼所见;他在商场上的冷血我也可以置若罔闻,因为那是他生存竞争的方式;惟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他完全对我视若无睹,他可以在吃饭时,所有开口说的话全是在透过手机交代志章事情,拨给我的只有『点什么』、『该走了』这两句短短的句子;可以在逛街的时候,才踏进第一家店,接棒的志章就立刻赶了来,而他为了他的事扬长而去;可以在认识两个月后,有将近八成的约会都是派志章代替赴约。就连结婚的事,也是他透过电话和我父亲两人迳自说定,就这么定案、公布消息。」程欣灵扬起讥诮一笑。「所以你问我难不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一时之间,纪若凡愣住了,因为,这个答案完全不是她所能预料的。她不知道程欣灵是他的未婚妻,不是因为隐瞒,而是无视;对他而言,程欣灵只是个媒介,他根本就没重视过她的存在!  「对不起……我不知道……」纪若凡难过得低下了头。那在他心中,她又是什么?一个能帮他的人? 「又不是你。」程欣灵坦然一笑,而后用几近耳语的声音低道:「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认识他……」「什么?」她好像听到她又说了什么话。  「没有。」程欣灵摇头笑笑。「其实以宽也很孤独,除了刚出事有媒体和一些生意上往来的客户有去看他外,时间久了,他的病房也变得冷清了。」  「除了范秘书之外,已经没有人了。」要怪他平时所作所为太令人憎恶了吗?除了忠心耿耿的范秘书,就连一个知心的好友、一个关怀的部属都不曾出现过。  「那是当然,兄弟嘛!」程欣灵将头发拨到耳后,无奈一笑。  「兄弟?」纪若凡瞠大了眼。  「以宽和志章都没跟你提过吗?」程欣灵惊讶地轻轻掩唇。  「没有……」纪若凡震惊地摇了摇头,感觉全身力气像被抽光了似。连这种事他都没跟她说,他是不在意范志章的存在,还是觉得没告诉她的必要?她甚至跟他谈论过他的家人的!  「那算我多嘴了。」既然泄了密,程欣灵干脆说个详细。「志章是邵伯父以前外遇生下的,直至十年前志章的母亲去世,他才遵从母亲的遗愿来认生父。不过,他一直坚持不肯更改母亲的姓,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难怪那一天范秘书会紧张地问她总裁是不是对她提了,原来是这件事。知道了这件事,纪若凡的心情更沉重了几分。连同父异母的兄弟他都不放在眼中了,还有谁能够占据他的心?她却还喜欢上这样的人,只是使得纯属奢望的感情,更添了破灭的可能性。 像她这么平凡的人,是怎么也不可能停留在他心上的……「真是的,无关紧要的事谈了那么多,我原本来这儿的目的却全忘了说。」程欣灵一抚额,将带来的计划书摊在她面前。「我觉得这里的数字怪怪的,改一下会不会好一点……」  程欣灵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听进去,只是下意识地点头、点头。  他昨晚到底为什么吻她?纯粹是因为同情她吗?想增加点她的自信,好让她能有足够的心情帮他?她不懂,她真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在经历了灵魂出窍,是否有了变化?可变化又有多少?  她所体会到的,和从淳如、欣灵口中听到的,何者才是现在的他?他对她的好,会不会又是想要促进某些利益的假象,就像他的婚姻一般?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第九章】  

缓步爬着楼梯,邵以宽抬头看着上头楼层的标示逐渐地往上递增,他却没有任何感觉,他不会累、不会喘,只是一步一步机械化地爬着,三十层楼的高度对他来说只是时间的浪费而已。  为什么会突然想爬楼梯,他也说不出原因,只是一进「飞腾」,看到电梯全在十几、二十楼的位置一时间还下不来,突如其来的冲动已促使他迈步往楼梯的方向走去,或许是他想试试这个他从前绝不可能做的举动是何种滋味吧!  以前他从不会做浪费时间的事,他只是专注于扩展「飞腾」的版图,执着无情、排除异己地朝他的目标迈进,他以为他在善用他的生命,却不曾发觉,他正在虚掷他的生命。  站在阶梯上,邵以宽从敞开的气窗往下看去,空气中带着点灰茫的台北街景映入眼帘。他的过去,是否也是这样灰茫一片?  曾经,他狂怒愤恨地誓言要找出害他的凶手,将对方碎尸万段,但如今,四方找寻线索的他,却迟疑了。当他跳脱到另一个客观的角度去看那些和他有过过节的人时,他才猛然惊觉,有些过节,其实是他的所作所为造成的。  找寻着凶手的同时,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迷惘。他该继续找下去吗?心底深处一直有种恐惧,他怕找到那名凶手时,同时也会发现他过去对对方做了些什么残酷无情的事,更让他无可掩饰地面对自己过去的残忍。  上方安全门开启的声音唤回了他的心思,邵以宽没有动,依然站在原地,直至传来的声音有些熟悉,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还可以吗?接下那个专案会不会太累?」范志章温柔的低语声响起。  「不会。」柔美的声音带着丝甜蜜,程欣灵低道。「只是这段时间没了借口见你,让我好想你,都快掩饰不住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范志章低叹一声。「若从一开始我就有勇气挑明了说,也不会累得你如此。」  「傻瓜。」程欣灵轻柔、苦涩轻道。「你我都非常清楚,挑明了说,能在一起的机率是微乎其微,反而会更赔上了我们过去相处的时间。」  范志章叹了一声,没有说话,良久,才轻轻开口。「别太忙于工作,累坏了自己,知道吗?」  「这句话应该告诉你自己才是。你为了他、为了这间公司,已付出太多太多了。」程欣灵心疼地抱怨。  「前世的亏欠吧,欠得太多,注定我这一生得花一辈子来偿还。」他解嘲一笑。「进去吧,别同时消失太久,免得惹人起疑。」  「嗯。」半晌,才听到安全门开启又关阖的声音响起。  隔了一会儿,皮鞋的清脆声响踏着阶梯走了下来,邵以宽一回头,看到范志章掏出手帕,一边拭着残留唇角的口红印子,一边从他面前走过,一直走下了两层楼的高度,才推开安全门进入。  邵以宽诧异地发现,见到这一幕,最教他震惊的,不是他们的暗通款曲,而是他的心里,竟找不出一丝丝的愤怒。  他早该察觉到的,志章斯文体贴,在他连番命令他前往「代打」时,这样的发展结果也是可以预见的。是过去的他太傲、太自视,所以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一个突来的念头,让他浑身一震!  我是觉得……或许可以告诉那位志章先生说你灵魂出窍的事,由他来帮你应该会好些。  我怎么知道凶手不是他?若他就是凶手,说不定下一秒他就立刻冲到医院把我的氧气管拔掉了。  曾经和纪若凡的对话,如今却清晰的浮上心头。难道他真会一语成忏?!  邵以宽倏地迈步,迅速地往楼上奔去。  「若凡,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正在纪若凡办公室内的小型会议室帮忙整理资料的苏淳如看了她一眼,迟疑问道。  纪若凡停下手边的事,抬头看她。「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客气?」  因为这问题有点难以启齿啊!苏淳如又犹豫了下,才开口说道:「你知不知最近公司里有个传闻……是关于你的。」  「关于我?」纪若凡诧异地拧起了眉。怎么会?鲸鲨投资案进行得很顺利,她又有什么好让人家说的?  「他们说你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手舞足蹈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纪若凡指着鼻子,惊讶地站了起来。虽然她在和邵以宽说话时是符合这个传闻的形容,但她又很少在别人面前和他对话,只除了那次知道里欣灵的事,忍不住在走廊和他起了争执被人瞧见而已……不会吧?!思及此,纪若凡瞠大了眼。只不过这么一次,竟然可以渲染成「常常」,而且连淳如都知道了,这谣言的传播速度也未免太厉害了!  「他们是说你可能撞邪了……」苏淳如坐到她身边的椅子,关怀地看着她。「不过我是觉得,你可能换了工作压力太大了,如果你不介意,找一天我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我没有疯啦!」一时间,纪若凡只感到哭笑不得。  「我没有说你疯啦!」苏淳如连忙否定,怕刺激了她。「你可能只是压力过大,跟医生聊聊可以纾发一下,没什么不好的。」  「我……」纪若凡想解释,却一时哑口,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真疯了吗?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他,只有她看得到,这不也有可能是她的幻觉吗?被淳如这么一说,一股隐约的恐慌从心底窜起。  但不可能啊!若真只是她的幻觉,她不可能会知道鲸鲨投资案,更不可能知道密码进得了他家!想到这里,心头的慌乱马上就被扑灭。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想,会造成这个传闻的,可能是之前要开高层会议时,我一个人在走廊模拟一些可能发生的情景,被人看见才会造成这样的误会。」纪若凡坚定地一笑,看向苏淳如。「你一定被这个传闻吓坏了吧,得常常陪在一个疯女人身边。」  「是没有吓坏,我只是关心你。」苏淳如不好意思地笑笑,心头还是有些疑虑。「你真的不要紧吗?」  「不然你哪一次曾看到我发作过?」纪若凡低低一笑,这种受到同事关怀的感觉让她好窝心。  「是没有。」被她这么一问,回想相处的情况,苏淳如也释然地笑了。「真是的,公司里的人这么八卦,害我还替你担心了好一下子。」  「就是啊,害我蒙受不白之冤。」纪若凡皱了皱鼻子。  「我上次还听过一个更八卦的呢!」苏淳如嗤哼了声,悄声低道。「竟然有人说范秘书和程小姐私通,好笑吧!」  范秘书和程欣灵?纪若凡一震。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个传闻好笑,反而还觉得可信度比她精神错乱来得更高。她怎么没想到?范秘书代替邵以宽做着一切男朋友该做的事,人又比他温柔,程欣灵会受他吸引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啊!  「我有话跟你说。」突然,邵以宽冲进了会议室,严肃地对她说道。  看到他突然出现,纪若凡一怔,想到刚刚淳如说的八卦,心猛烈地狂跳起来。那个传闻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这个念头立刻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只顾着该怎么掩饰的她,完全忘了之前曾极度困扰她的那一吻。  纪若凡尽量维持不动声色,开口打断了苏淳如的话。「淳如,我突然想到有通重要电话要打,能不能请你离开一下?」  「好。」苏淳如点头,将桌上的资料抱起。「那我回我位置去整理了。」她转身走出会议室,顺手将会议室的门带上。  「我要你接近志章和欣灵,我怀疑害我的凶手可能是他们。」邵以宽走到她身边的椅子坐下。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报复的情绪,他只是想确定害他的人是谁,以及想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何甘愿冒着被警方识破的危险下手害他。  凶手?!纪若凡强抑着心头的震惊,直至听到外头办公室门也关阖了的声音,才惊讶低嚷。「怎么会?他们两个人都很好的。」  「他们私底下交往。」邵以宽沉凝着脸色,指尖在桌面上轻敲,却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脑海中浮现程欣灵和他谈话的画面,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他怎么会知道?「不可能吧……志、志章对你……忠心耿耿,而且……而且欣灵也……」纪若凡努力地帮他们辩解,却忘了说谎向来不是她所擅长的。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蓦地,一种被人背叛的痛楚窜过胸臆,邵以宽眉宇聚起,神色沉了下来。  「我……」在他冷锐的逼视下,纪若凡怯懦地低下头来。「我也是直到刚刚才听到淳如说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她那心虚的样子,不可能只知道这些而已,邵以宽忍不住厉声道。刚刚看到志章和欣灵那一幕激不起他任何愤怒的情绪,可她隐瞒了他的事,却让他有股想要狂肆嘶吼的冲动!  纪若凡吓了一跳,心口隐隐作痛。他还是在乎程欣灵的,否则的话,也不会如此愤怒。这一刻,她竟不知该为他有感情而高兴,还是该为他爱着别人而心伤。「不会是他们的,就算他们背着你来往,也不会狠心到下手害你!」  「你不了解这件事,你根本就没有资格下断论!」有些事,是只有他和程欣灵才知道的,为了掩饰杀人动机,除了志章之外,她不可能会告诉任何人。  他的话,让她心好痛好痛!她没资格!她只是帮他的傀儡而已,没有资格去评论他的感情世界!纪若凡深吸口气,将哽咽的情绪逼回心底深处。她早有觉悟,爱上他的心不可能会有任何结果,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一己之私,拆散了真心相爱的两人!  「我了解!不了解的人是你,你从来就不曾费心去了解过别人的心思!你只是为了利益关系才娶欣灵,你根本就没有尽到一个情人的职责,甚至连约会都让志章代你赴约,你又怎么有资格去怪他们背着你来往?这些都是你造成的!你不能只是因为这样就认定他们是凶手!」纪若凡激动地握拳大吼。  她竟然连这些都知道了,却什么都没有告诉他?要不是今天正巧被他撞见,他是不是还会被她帮着他们蒙在鼓里?「哈!我又何必特地交代你去接近他们?你已经和他们熟到可以讲心事的程度了!」邵以宽不怒反笑,瞳眸透出冷冽的光芒。她是他第一个付出信任的人,却遭到如此背弃!  「是你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你什么都不曾跟我说,欣灵是你未婚妻,志章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些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得知!你要我帮你找出凶手,可你什么都没有透露,你怎能去要求我怎么做?!」想到他在职员们心中恶劣的评价,她不禁哑了声音,她不想他再这样失败下去了。「你从不听别人的意见,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意孤行在公事和私事上害了多少人?」  「这不关你的事。」邵以宽冷冽道。他过去所犯的错,不需要倒戈的她来提醒!  「我不希望你再这样下去了!假如你清醒过来,你还是跟从前一样,那灵魂出窍对你而言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心疼他的泪,忍不住又涌出了眼眶。她真的希望他能过得好啊!「那时我已经离开『飞腾』,没办法再去帮你打探别人对你的评价了……」  听到「离开」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邵以宽只觉心口倏地沉窒,一股比被她背叛更深沉的痛楚在心头猛烈地泛开,攫痛了他所有的思绪。他怎能失去她?他怎么承受得住?除了她之外,没有人会再为他哭泣了!  「我不许你离开!」邵以宽握拳怒喊。他不想放开她,他想要她陪在他的身边直至终老,他需要她的温暖来熨贴他冷寂的心!  「等一切都真相大白,我留着根本没有用!我只能当个小小职员而已,根本没有足够能力待在『飞腾』的……」纪若凡掩住了唇,泣不成声。她做不到留在他身边却不爱上他,这太难了!  他根本无法想象她的平凡纯真从他生命中逝去的时候!邵以宽想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却什么都无法碰到。「我要你陪在我身边呀,该死的!」强烈的空虚让他忍不住握拳怒喊。「你不能让我看到了爱,却又这样把它带走!」  他……说什么……纪若凡张大了眼,还挂着泪珠的羽睫眨了眨,又眨了眨。不可能的,她绝对听错了,一定听错了……「别骗我了……」他只是在利用她,才会这么说的吧……「我没……」邵以宽猛然起身怒道,突然瞥见门下方的隙缝有黑影晃动着。「有人!」  「谁在那里?!」纪若凡倏地回头,却见程欣灵开门从门后走了出来,脸顿时变得惨白。天!她听了多少?!  「是我。你耳朵怎么那么尖?我才走到门口你就知道了。」程欣灵柔媚一笑,朝她走来。「想说过来找你聊聊,淳如说你在会议室里,敲了几声没人应,我就直接进你办公室了。」  邵以宽冷凝的目光一直跟随程欣灵,想看透在她的笑容下,她的话到底可信度有几分。光只听到纪若凡单方面的话,依程欣灵的聪敏,就已足够了解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  相较程欣灵的泰然自若,反倒是纪若凡显得惊慌。「只是刚好听到而已。」她干笑着,一时间,视线不知该摆哪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掩饰脸上的慌乱。  「怎么了?现在不方便和我聊吗?」看到她张惶失措的模样,程欣灵温柔地笑道。「如果不方便,那改天好了。」  「不……」纪若凡连忙阻拦,才吐出一个字,就被邵以宽截断。  「让她离开。」邵以宽低道。她若听到的话,一定会急着通知志章的,他也可乘机查探他们是否真是害他的凶手。  「不……不好意思,那我们改天再聊好了。」纪若凡临时变了语意,尴尬笑笑。  「别跟我客气。」程欣灵一笑,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会议室。  「我去跟踪她,你下班后自己先回去。」邵以宽急急丢下这些一话,立刻穿透门板追了上去。  才一出办公室,程欣灵脸上的笑容立刻被惶恐取代。怎么可能!灵魂出窍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叫她怎能相信邵以宽没死,还透过纪若凡来找凶手,现在怀疑到她和志章的身上?  可偏偏纪若凡的话又如此的真,而今仔细想来,纪若凡进入「飞腾」的原因和时机也过于巧合,根本就由不得她不信!她能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惊恐的情绪满布了心,程欣灵的双腿忍不住轻颤起来。  她刚刚的样子瞒得过纪若凡,却绝对瞒不过邵以宽那双锐利的眼的!程欣灵陡然一惊,连忙强迫自己挂上若无其事的表情,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邵以宽很可能会跟着她,看她到底有没有听到那些话。  从她僵硬的动作,邵以宽已看出她绝对已经知道他的事,也知道他怀疑的矛头已转到她和志章的身上。假若他们真是凶手,那他的肉体就有危险了!  突然间,强烈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邵以宽脸变得惨白。不,他不能死,他不愿死!在发现世界上还有她的存在后,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他一定要醒来用真实的环抱紧拥她入怀!  脑中急速运转,程欣灵心头已有了方法,在快到办公室时,她转过走廊转角,走进了女厕里。确定里头没人,程欣灵急忙拿出手机,拨了范志章的号码。「志章!」听到范志章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她忍不住哽咽,连忙努力地将之压下,用最快、最简短的词句将从纪若凡那儿听到的话复述一次。  「怎么可能……」乍听到这个消息,范志章脑海中一片空白。  邵以宽在女厕外不耐地等着。虽然没有人看得见他,可这种地方他压根儿就不愿意进去,只能守在外头等她出来。   「我不能跟你说了,我怕以宽他会跟着我,我进来女厕太久他会起疑的。」惊慌地看着外头,程欣灵急道。「我会再找时间跟你连络。」她连忙挂上电话,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深吸口气,才迈步走出了女厕。  拿着「嘟、嘟」空响的话筒,范志章的掌心冷汗直冒。欣灵不是那种一点风吹草动就自乱阵脚的人,这件事虽然太超脱常理,但一定是有绝对的可信度,欣灵才会这么慌乱的。  他不但没有消失,竟然还在周围观察着他们!范志章挫败地抱着头,眉间痛苦地聚起。他不能让他醒来,更不能让纪若凡有机会揭发他们的事!  他要保护她,绝不让她受到这件事的侵害!  眼中的慌乱转为镇定,范志章拿起电话,拨了内线。「请接人事部经理。你好,我是范志章,请帮我准备总裁特别助理纪若凡小姐的人事资料,明天立刻发布将她辞退的命令……」  就算要下地狱,也只有他一个!  就连下班离开了公司,邵以宽依然跟着程欣灵,看着她独自跑到士林夜市去,漫无目的地晃了两个小时,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开车回家。  她不敢马上回家,怕在寂静的房间里,她会忍不住怕得发抖。只能跑到热闹的地方去,想借着嘈杂和拥挤,帮她暂时忘记那件事,也希望假若邵以宽真跟着她的话,会因此而厌烦放弃。  程欣灵今天不会和范志章联络了吗?一直到程欣灵家门口,邵以宽跃下了车看着她将车子缓缓缓驶入车库。  现在她应该担心极了吧!脑海中闪过纪若凡那带泪的表情,邵以宽心头一悸,低喟一声,终于宣告放弃跟踪。  他还是先回去跟她商量一下对策再说。心里打定主意,才一迈步,一阵突如其来的紧窒感立刻满布了他的心口。  这是怎么回事?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糟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一定起了什么变化!邵以宽一惊,立刻迈开了步子,迅速朝最近的捷运站奔去。  怎么还没回来?看到窗外完全转为昏暗的天色,纪若凡在客厅旋来踱去,急得几乎快哭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难道范志章和程欣灵真是杀害他的凶手吗?这个突然窜过脑海的念头,震得她不住发抖。她应该相信他,不该跟他吵的,否则,程欣灵也不可能有机会听到她说的话。  不祥的念头在脑中盘旋,纪若凡跪坐下来,将脸埋入双掌中,还是压抑不了心头的恐惧。  不管了!心一横,她突然猛地站起。她不要再在这儿枯等了,不管程欣灵究竟有没有听到,也不管他们到底是不是凶手,她都要先去医院将他的身体守着,她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躲进了浴室,程欣灵拿起浴室内的分机拨着范志章的手机号码。  「志章,怎么办?」一接通,程欣灵声音里有掩不了的疲惫和慌乱,抓着话筒的手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不会有事的。」范志章平静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来。「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那太过平静的声音,让程欣灵有了不好的预感。「志章,你在想什么?」  「没有。」范志章淡淡一笑。「欣灵,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志章、志章……」程欣灵急喊,回应她的却是寂静一片。  平常挂电话前,他总会对她说「我爱你」,可这次,却让她听了打从心底发颤。他要做什么?他不会……天!程欣灵连话筒都来不及挂回,急忙奔出浴室,冲下楼、开着车,十万火急地往医院赶去。老天爷,千万别让他做傻事,求求你!

【第十章】  

沿着上回邵以宽带她走的安全门,纪若凡顺利避开警卫、气喘吁吁地爬到了邵以宽住院的楼层,她不敢稍作停歇,一边四下探望一边快速地冲向病房。  「你怎么也来了?」跟随电梯坐到楼上又跑下来的邵以宽一冲进走廊,就看到纪若凡的身影。  纪若凡猛然顿步,一回头,看到他依然无恙的样子,悬提的心总算着了地。「我好担心你,还好你没事……」倏然放心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地哽咽。  看到她这样,叫他怎么说得出口他是因为感觉不对才赶到医院的?「我们先去病房再说。」希望那只是他的错觉。  「嗯。」站在走廊上容易被人发现。纪若凡点头,快步往病房走去。  快到病房前,邵以宽加快脚步,率先透门而入,站在床旁的人影让他脸色一变。「若凡,小心点!」  听到他的警告时,纪若凡已经推开门,一抬头,正好看到范志章慌乱的脸。原本插在邵以宽身上的管线已全被拔除,只余下范志章手中握着的呼吸管!  「不要过来,不然我立刻拔掉!」看到她突然出现,范志章一惊,立刻低喊,握着呼吸管的手作势收紧。  「不要——」纪若凡心一紧,站在原地不敢动弹,门在她身后悄悄关阖。「不要,现在的他对你一点威胁性都没有的!」  「他知道了一切,他会醒来的!」范志章慌乱低喊,向来温和斯文的脸庞满是无奈与不甘。「你是无辜的,我不想把你牵扯进这件事,你快走!」  「你不能一错再错啊!」她好怕,好怕范志章稍一用力,就会夺走他的性命。「你放了他,我不会说的,他一定会既往不究的!」  「他不是那种人,我比你更了解他,若不是这样,当初我也不必下手杀他了。」范志章讥嘲一笑,眼角泛出苦涩的泪水。「你以为我那么喜欢杀人吗!我是不得已的!」自从邵以宽出事,他每天都无法成眠。  「他会的!答应他,说你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了,求你,我不要你死啊!」纪若凡惊慌地看向邵以宽,泪不停地流,过于惊慌的她忘了别人根本看不到他。  「没用的,志章听不到我。」邵以宽沉痛地低道。如今他的命,全系在志章的一念之间,他不想复仇,他只希望能活着,能醒来拥她入怀,可他根本就无法将这些想法传达给志章知道!  「他在这儿?」范志章睁大了眼,慌乱地看着四周,却只看到纪若凡一人。「你现在心里一定很恨我,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朝着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空气喊。  「我没有,我不恨你。」如果不是现在这个场面,他反而会很感激志章,让他有机会体会到从前他所不曾体会到的感觉。  「他说他没有,他不恨你!」纪若凡掩唇,泣不成声。为什么只有她看得到他?范志章不会相信的!  「别骗我了!他心里一定正在盘算该怎么报复我!」范志章握紧了拳,用力大吼。  「你要想想欣灵,要是有一天你的罪行被发现了,你要丢下她一人吗?」纪若凡抹去汹涌而出的泪水,着急地动之以情。  听到程欣灵的名字,范志章的唇角浮现一抹微笑,但只一瞬间,又被随即抹去。「没有我,她也可以活得很好的。」  「你要是敢丢下我,我会让你连到了黄泉路上都还后悔这么做!」程欣灵突然推门而进,气喘急嚷,担虑的眼泪流了下来。路上她遇到了塞车,害她好怕,怕一时迟了,他就会做出难以挽回的事。「你快离开,不干你的事!」范志章见她突然出现,心头大急,脸色变得惨白。  「谁说不干我的事?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染红了自己的手。」程欣灵泪水不住滂沱而下,走到了范志章的身旁,她旋过身,抬头望向空中。「以宽,你在吗?」  「他在。」纪若凡咬唇,望向她的眼神布满了哀求。「欣灵,不要……」  她爱上以宽了。看到那双和自己拥有同样眼神的眸子,程欣灵一怔,唇畔略带凄楚地微微上扬。想不到邵以宽这样的人,也有女孩子愿意不顾一切地爱他。  「你的煞车油管是我们破坏的……」程欣灵仰起头,无畏地朗声道。  「不——」范志章大喊,掩盖了她的声音。「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别为了替我脱罪就这么说!」  「志章。」她柔声轻唤,纤手覆上他的。「你还不懂我吗?别为了护我,而慌了心神,有任何事,我们都会一起面对的。」  范志章一怔,缓缓地别过脸,泪水顺着脸庞滑下,不再开口。  「你应该很清楚为什么我们会下手,否则,你也不会怀疑到我和志章身上了。」程欣灵淡淡一笑,看向纪若凡。「他告诉过你吗?」  他还瞒了她什么事没说?心像被揪紧了,纪若凡疑惑震惊地看向邵以宽,缓缓地摇头。  看到她眼中的那抹失望,邵以宽心一凛,连忙急道:「我不是刻意瞒你,我只是没想到要说……」「让我听欣灵说!」纪若凡咬唇,握拳低吼。  邵以宽沉拧着眉,眼中透着懊悔的情绪,沉默了下来。  「欣灵,你说吧!」克制着不去看他,纪若凡深吸口气。  「我曾经找过以宽,我对他说,我不可能和他结婚,我喜欢的另有其人,我甚至没用到分手这个词,只是希望他能将订婚典礼取消。」程欣灵低道。「以宽,你还记得你回答了我什么吗?」  「不可能,属于我邵以宽的东西,没有人能够抢得走。」当初轻易就可脱口而出的词汇,如今他却得费尽力气才说得出口。曾说过的话再次由他口中说出,更让他体会到过去的他是多么冷血。  虽已料得到是什么样的话,但听到他亲口说出,纪若凡仍忍不住心痛,脸色变得苍白。  「他冷冷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吵闹的孩子,一点也不以为意。」看到她的表情,程欣灵知道他说了。「我急了,我说你对我根本一点感情都没有,你这样捆绑着我有什么用?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她停了下来,望向纪若凡身旁的方向。  「我是不需要你,但『飞腾』需要。」邵以宽了解程欣灵的举动,他闭上了眼,缓缓低道。「我会查出那个人是谁,属于我的东西,就算不是我所喜爱的,我宁愿毁了它,也不会让人染指,更不会饶了那个妄想染指的人。」  「天……」纪若凡低喃,这些话犹如晴天霹雳,劈得她全身发颤。她要怎么再开口帮他求情?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她又要怎么说服被他如此对待过的他们?  「他竟自傲得以为经过这样的相处,我不会爱上志章。他把聘请征信社这件事交代给志章,限他在三天内,也就是舞会的隔天,把结果给他。」程欣灵顿了口气,看着纪若凡。「以宽的冷残无情,我和志章都再清楚不过。若被他知道那人是志章,即使是他的弟弟,是为他劳心劳苦的秘书,也不可能会动摇他一丝一毫,我甚至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他不爱我,一点也不爱我,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要赔上我和一个跟他无冤无仇的人的一生幸福!」  「欣灵……」纪若凡低唤,一开口,喉头就哽咽了,心头狂乱奔腾的情绪让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他逼得我们不得不动手的。」范志章低道,脸上布满无奈。他会决定下手,不是怕自己会遭到毁灭,而是他不想欣灵的一生幸福就这么毁在他的自私自利之下。「我曾给过他机会,那天破坏煞车后,我越想越后悔,一直阻止他驾驶那辆车,可是他却像往常一样,对我的意见根本就不屑一顾!」  邵以宽沉痛地闭上了眼,手指在太阳穴缓慢用力地揉着。追根究柢,造成这一切的元凶,竟是他自己!若他不是那么不可一世的顽劣个性,他根本就不会出任何意外!  看着他,纪若凡紧咬着的唇不住发颤,泪水不可遏止地流。为什么?就算他如此地罪大恶极,她还是希望他活着啊!忆起那一通电话,忆起他冷清的家,忆起他憧憬的鲸鲨,她的心好疼好疼!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会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他父母的冷漠造就了他这样的个性,你又怎能将所有的错都归咎到他身上?你是帮他处理大小事务的秘书,你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你该最清楚他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你必须给他机会改过啊……」说到语尾,纪若凡已激动得泣不成声,只能双手掩面跪坐在地,哭得不能自己。他不该死,她不要他死!  范志章一震,脸上神情变得有些茫然。虽然他从小就过着父不详的生活,但他的母亲给了他双倍的爱,让他在遭受同学的嘲笑时,也能坦然勇敢地面对,但,他呢?  父亲的冷血他是见识到了,在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时,他眼中惟一的情绪竟是不耐,随意安插一个职位给他,却再也不闻不问,直至一次凑巧见到他的工作能力时,才像是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有母爱伴他走过童年,让他除了对父亲死心外,能不受影响地继续生活,可是,他呢?从一出生所承受的就是这样的对待,他又能怎么面对?  「别为我哭,不值得。」邵以宽蹲跪在纪若凡面前,低声道。无法安慰她的挫败感让他的心好沉。「只要你能活着,这都值得!」纪若凡伸手要去握他的手,却只能触到空气,一阵酸楚急涌上心,泪掉得更凶了。  看到纪若凡的样子,程欣灵缓缓一笑,紧紧地握住范志章的手。「放了吧!」她看向他柔声道。她知道志章不是这么赶尽杀绝的人,纯粹是为了保护她,才不顾一切地想要湮灭证据。「有任何事我们一起面对,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她捧起范志章的手,贴近颊侧轻轻摩挲。  范志章闭上眼,等再次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澄净清明。「嗯,我们一起面对。」他缓缓松开握着呼吸管的手,退了一步。  太好了!激动的喜悦紧攫住她的胸臆,纪若凡紧紧抢唇,怕心头的狂喜会化作哽咽脱口而出。若他过去,也能这么宽以待人,多好!邵以宽百感交集地闭上眼,突觉自己的名字极端讽刺,讽刺着为他取了这个名字的父母,也讽刺着和这个名字完全迥异的个性。  「目前最重要的,我们要想想该怎么让以宽的灵魂回到身体。」程欣灵低道。不管他会怎么对待他们,这都是他们该做的,为了过去所犯的错做一些挽救。  「谢谢。」沉默许久,邵以宽语重心长地吐出这短短的两个字。  「他对你们说谢谢。」纪若凡强忍着心头的激动,暗哑着声音道。「真的谢谢你们。」  程欣灵淡淡一笑。「等他醒来后再亲口道谢也还不迟。」  「以后我们一起帮他,你不用再一个人背负这沉重的压力了。」范志章对纪若凡温和地笑道。  「谢谢……」忍不住,激动的泪又涌出眼眶。  突然间,刺耳的警铃声惊心动魄地在各个角落响起。  怎么回事?纪若凡惊诧地看向邵以宽,脸色转白。  「我出去看看!」范志章当机立断地朝门口奔去,还没碰到门,门已被人从外往内推开,两名警卫冲了进来。  「发生火灾,请即刻疏散!」警卫急道,慌乱地扳着病床下轮子的档板。夜间医院值班的医护人员有限,突然发生这种事,连警卫也调来撤散病人。  纪若凡情急地想要上前帮忙,却被程欣灵一把拉住。「我们只会妨碍他们而已,先出去吧!」程欣灵急道,拉着她直往外走去。  欣灵说得没错,可……她不能丢下他在这儿啊……纪若凡担虑地看向邵以宽,脚下的步子说什么也迈不出去。  「不会有事的!」邵以宽给了她一个自信的微笑。「我们一起出去。」  「嗯。」纪若凡点头,在程欣灵的执握,和范志章一起快步出了病房。  邵以宽随后跟上,却突然有股紧窒感压迫着他的心脏,让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迟缓。怎么了?他不由自主地缓下了脚步,手紧紧揪住左胸前的衣服,觉得整个胸腔像有把熊烈的火在烧。  「等等!」纪若凡陡然发现他没跟上来,一回头,看到邵以宽痛苦地扶墙站立,脸色一白,连忙甩脱程欣灵的手,快速地奔了回来。「怎么了?」  「我……不能呼吸……」邵以宽仰头努力地深呼吸,没有实体的他却什么也汲取不到,缺乏氧气的心脏似要当场爆烈开来。  「怎么会这样?」纪若凡慌了手脚,她从没见过他如此痛苦的模样。  「以宽他怎么了?」见状况不对,范志章和程欣灵也急忙奔回。  「他说他不能呼吸……」着急的泪落下脸庞,纪若凡想帮他,却因无法碰触而只能束手无策地干着急。  「一定是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这个念头一闪,范志章立刻朝病房的方向疾奔。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在昏茫的四周,惟一清楚的是她带泪的容颜,比任何痛苦都还椎痛了他的心扉。「别……哭……」竭尽力气说完这两个字,喉头一塞,邵以宽猛烈地啃咳起来,神智离他远去,他贴着墙缓缓倒地,在纪若凡的注视下,逐渐地消失了形体。  纪若凡全身血液瞬间凝结,怔立原地,完全无法动弹。他刚刚明明还在这儿的!他不能死,不能死!心里狂烈地嘶吼,她倏地转身,踉跄往病房奔去。  「怎么了?」程欣灵被她的表情吓到了,连忙追了上去。  「他消失了!」泪模糊了眼,她甚至缓不出时间去拭。他明明说不会有事的,怎么可以骗她?!  程欣灵一愣,脸色也瞬间惨白。怎么可能……一奔进病房,所见情景让纪若凡猛然地顿住了脚步——一名警卫正在抢救断裂的呼吸管,一名警卫在为邵以宽做心肺复甦术。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纪若凡震惊地后退,撞上急冲进门的程欣灵,她却恍若未觉,就连扑跌在地跌疼了膝盖也恍若未觉,只是怔怔地看着失了生气的邵以宽。  「他们在搬运病床时拉断了以宽的呼吸管……」看到已呈一条直线的心搏频率,范志章痛苦握拳,哽咽不能成声。怎会变成这样?怎能在他已释然的时候,却出了这样的意外?!  闻言,程欣灵震惊得惨白了脸,脑中空白成一片。  想到过失致死的严重性,两名警卫拚命抢救,却依然不见心搏有任何波动。  在吓她的吧?他只是不耐她的迟钝躲起来了吧?纪若凡怔怔地朝病床走去,看着他闭起的眼,心头茫然一片。  「我去找医生。」抢救呼吸管的警卫见状况不对,连忙奔出病房。  「火势已经扑灭,请各位不要惊慌,依循医院人员的指示回到病房……」此时,广播的声音响起。  他怎能因为这种原因死去?太冤枉了!程欣灵埋入范志章胸前,失声痛哭。范志章轻抚着她的背,也无言垂泪。  她的心像麻木了,没有任何的感觉……纪若凡走到病床旁,缓缓跪坐下来,无视警卫的举动,只是专注地看着他俊傲的侧脸,开始温柔低喃。「我还没帮你醒过来呢,你不能就这样放弃的,你还要打电话给你父母跟他们说你出院了的,鲸鲨投资案也等着你回去接手,那是你从小的憧憬,你要是这样走了,不怕它会毁在我手上吗?」  她伸手握住他的指尖,冰冷的触感让她咬紧了唇,剧烈的疼痛漫然迅速地攫住了整个心,全身开始无法遏止地颤抖。  「你不能丢下我啊!没有你帮着我,我没有办法应付一切的!你强迫我脱离平凡的生活,你不能这样没有责任的把我丢在这儿啊!」奔腾的泪决堤而出,纪若凡激烈哭喊。「你要我别哭,就别做这种会让我哭的举动,快点出现吶!」  「若凡……」程欣灵不忍心地拉着她的手,想安慰她,却才说了两个字,心头的哀痛立刻让她哽咽难语。  对程欣灵的呼唤置若罔闻,纪若凡牢牢地握着邵以宽的手,视线依然不曾移转地看着她。「你答应过要给我报酬的,我要你活过来,就算昏迷不醒也要你活着,你给我呀,快实现我这个要求啊!」  门被突然推开,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看到已无任何波动的心搏,医生脸色一变,急嚷:「准备电击。」警卫闻言,连忙停止心肺复甦,跳下了床。  「你还要去平反别人对你的观感的,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不,就算你像以前一样也无所谓,我只要你醒来就好,我只要你醒来啊……」纪若凡抓着他的手臂猛力摇晃,温热的泪滴溅在他的手臂上。  「若凡,医生要准备电击了。」范志章连忙拭泪,上前要把她扶起。  为什么会这样……纪若凡痛哭失声,全靠范志章的搀扶才有办法站立。  「快点退开!」准备好仪器的医师来到病床旁,大喊:「CLEAR!」  范志章连忙扶着纪若凡后退,纪若凡泪眼滂沱地看着邵以宽,退了一步,却发觉自己的手牢牢地握在他的手中,倏地瞠大了眼,连呼吸都紧张得屏止。  「CLEAR!」见她手依然拉着,医生不禁再次大喊。  「若凡……」范志章急喊,赶紧去拉她的手。  他的眼睫在轻颤!「不!」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将范志章猛然推开,纪若凡冲到床前,紧抱着邵以宽的手臂。「他还活着!」  「若凡!」以为她哀伤过度,程欣灵也上前拉她。「你这样是在延误他们救以宽啊!」  「他真的活着!」他们不能把她拉走啊!纪若凡着急大喊,不顾疼痛拚了命地挣扎。  「把这位小姐的手拉开!」见她的手依然握着,医生怒喊。「CLEAR!」  「医生,心跳有反应了!」护士惊喜的声音震撼了所有人,转头望去,原先平稳成一直线的频率如今正缓缓规律地波动着。  范志章和程欣灵松开了拉着纪若凡的手,惊喜交集地看着他。他活过来了!  纪若凡激动得又哭又笑,不顾盈眶泪水的阻挡,她努力地用视线梭巡病房。「你在哪里?快出现,快出来跟我说你没事啊!」  「准备呼吸管,快!」医生大声下着命令。  「别……哭……」虚弱的声音几不可闻,却在嘈杂的环境中清晰地传入她的耳里,手中收紧的掌握,让纪若凡心跳几乎停止。  不是她的错觉吧……纪若凡不由自主地屏息,狂肆的紧张感在她胸腔冲撞,她缓缓回头,视线穿过往来的护士们,就像第一次在捷运站看到他般,让她不禁紧捂着唇,怕激狂的喜悦会让她的心爆裂开来——他看着她,他躺在病床上看着她!  「啊……」纪若凡扑到他床边,激动得只是哭泣,完全说不出一字一句。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不……不是……要你别……别……别哭的吗……」邵以宽干哑虚弱道,忍着疼痛,抬起久不曾动作过的手,轻抚着她。柔柔软软的,他真的碰触得到她……窜上心头的激动,让他也不禁哽咽。  「他醒来了!」程欣灵激动得抱着范志章又笑又叫,两人哭成一团。  医生瞠目看着这一幕,不住摇头喃道:「奇迹……」  是她,是她的呼唤将他从永无止尽的黑暗中拉回人世。「答应我……就……就算我……醒了……也不……要离开……我身边……否则……我就不……醒来了……」喉咙干哑地每吐一字就像利刃划过一次般,邵以宽拧眉忍着疼痛,紧紧握住她的手低道。  「嗯……」泣不成声的纪若凡只能拚命点头。只要他醒来,她什么都愿意答应。  见她点头,邵以宽温柔地笑了,充满爱恋的眼神凝望着她。「你还要……陪我去……看……看鲸鲨呢……」  程欣灵感动地拭着泪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温暖的表情……「还好你没有动手,还好他醒来了……」她看向范志章,轻缓低道。  「嗯……」拥着她,范志章感动点头。  凝视着纪若凡,邵以宽的眸光因深情而变得深邃。在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他还能活着,还能如此真实地触碰到她,这就够了。  「你怕吗……从此以后……要加入我……不平凡的……世界?」紧握着她的手,他低道。  纪若凡摇了摇头,爱恋的视线和他紧紧相缠。「就算要陪着你接受过去所作所为的责难,我也不怕。」  只要有他陪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即使平凡如她,也能勇敢面对任何情况。  或许他和她的世界还需要交集,或许他和她的个性还需要调和,只要他真实地存在这个世界上,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怕……尾声 「欣灵。」  轻唤伴随着叩门声响起,程欣灵一回头,看到带笑的纪若凡站在门边,感动的泪立刻涌出了眼眶。  「若凡……」才喊了她的名字,程欣灵已哽咽得语不成声。  纪若凡一慌,连忙走进房,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慰。「别哭、别哭,结婚呢,要笑才会幸福的。」  「我没想到你真的赶来……」身着简单白纱的程欣灵,忍不住又涌出泪来。  为了躲避台湾媒体的大肆追踪报导,也怕父亲不答应她和范志章的婚事,她和志章两人悄悄地来到瑞士的一座小教堂,打算将婚礼和蜜月都一起在这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度过,之后不管父亲再怎么反对,也于事无补了。  一张雅致的小喜帖,她只给了纪若凡和邵以宽,她和志章能有今天,算是他们共同参与,也共同促成,他们若能参加这场婚礼,对她和志章真的是意义非凡。不过,她也早有觉悟,瑞士太远,这个希望也成了奢求,却在有了这样的体认后,见到若凡那可人的笑颜出现面前,教她怎能忍得住眼泪?!  「只不过是瑞士嘛,你和志章的婚礼呢,怎么能不来?」纪若凡皱皱鼻头,愉悦地笑道。「我从没做过公证人呢!」  「以宽他有来吗?」万事缠身的他,应该是不可能到吧!虽明知机率极微,程欣灵还是问了。  「好了没?神父在催了!」突然,不耐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寒暄,邵以宽手肘倚着门框,俊朗的眉宇微微拧起。要不是志章因为新郎的身份不方便进来,他才不进新娘休息室!  他来了!程欣灵紧捂着唇,喜极而泣。她这一生,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快乐过,她最在乎的两个人,都特地拨空千里迢迢来参加她和志章的婚礼!  「你太凶了啦,欣灵又不是我,不习惯被你骂。」纪若凡咕咕哝哝的,拉着程欣灵的手,交到了邵以宽手中。「你还要担任程伯父的角色,把欣灵交给志章的。」  「知道了。」不行,他的不耐又习惯性地抬头,要改。邵以宽强迫自己舒平了紧聚的眉,放缓了语气。「准备好了吗?」  以宽没发觉,他真的为若凡改变了许多。程欣灵感动地看着他们,心中不禁再次庆幸还好当时她和志章没再铸下大错,否则,她绝不可能会像现在这么幸福,也绝不可能体会到被人原谅是件如此愉悦的感受。「嗯。」她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走出了休息室。  小小的礼堂,气氛是温馨而又美好的,邵以宽将程欣灵的手交到了范志章手中之后,就退到了纪若凡身旁,静静地看着神父宣读着誓言。  「欣灵好美。」纪若凡悄声赞叹。虽然神父说些什么她完全听不懂;虽然欣灵只穿着简单的白纱;虽然观礼人只有她和他两人,但他们所散发的幸福感觉,却是让人感动不已。  「你喜欢这样的婚礼?」邵以宽睨了她一眼。「假如你打算嫁我的话,那是不可能的。」堂堂的「飞腾」总裁要是用这种方式完成终身大事,可能会成为震惊台湾商界的头条新闻。  「没有啦……」纪若凡小小声地咕哝,嘴却不自觉地嘟了起来。她才不敢妄想,人家欣灵美,才能把那袭简单的婚纱衬托出另一种气质,要是换成了长相平凡的她,说不定还会被人误认是睡袍呢!  又在自卑了,这和他的坏脾气一样,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事情。邵以宽看了她一眼,唇角扬起,上身微微倾前,胸膛贴近她的身躯,感觉从她身上传来的体温。  感觉他的贴近,纪若凡有点害羞有点愉悦地笑了。他总爱这么做,像是弥补他碰不到她的那段时光似的,彷彿这样能提醒他,他是真实存在的。而她,也爱他这个小举动,因为这也提醒了她,他真的是真实存在。  「你愿意在她贫穷困厄、生病苦痛时,依然陪在她身边吗?」神父问范志章。  「我愿意。」范志章深情地注视程欣灵,真诚道。  神父转向程欣灵。「你愿意在他贫穷困厄、生病苦痛时,依然陪在他身边吗?」  「我愿意。」程欣灵点头,幸福的泪水滑下脸庞。  「请交换戒指。」  看到范志章用紧张得发抖的手将戒指套进程欣灵手指,纪若凡忍不住红了眼眶,心头感动不已。  神父和蔼地笑道:「在神的见证下,你们结成了夫妻。」  悄悄的,邵以宽温暖的大掌攫住了她的,亲暱温柔地与她十指交缠,像在用无声的语言,诉说着他的爱恋。纪若凡闭上了眼,悸动的感觉盈满了胸臆。这就是他,温言软语不知何时才能学会,却用着他独特的情话掳获了她的心。  他们两人都在改变,他努力意识平凡,她努力意识不平凡,两人都为了彼此而努力。  曾经,她抗拒着不平凡,曾经,她厌恶起平凡,如今,有他在身边,她什么都能愉悦接受了,只要有他在身边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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