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风呆愣愣地仰脸看着施临卿, 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其实施临卿的内心也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镇定从容,但好在他比较会装。

  他一开始还在紧张地等待着隋风的回应,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隋风还是那副呆若木鸡的模样, 施临卿心里的那点忐忑就又变成了好笑。

  他不着痕迹地轻捻指腹, 有些怀念刚刚那一下柔软的触感。

  可爱的人果然哪里都很可爱, 就连脸蛋的手感都这么好, 嫩得跟豆腐似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但施临卿还是忍住了再次上手的冲动。

  两个人的关系本来就尚不明朗,要是再被隋风当成随时随地动手动脚的流氓, 那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刚刚那句表明心意的话,其实并不在施临卿的计划之内。

  天时、地利、人和,现在一条都没占到。

  更何况这样郑重的话, 就算不在一个正式的场合,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说出口,也不该是在一个普通的夜晚, 散漫又随意地在一间书房说出来的。

  无论结果如何,这个过程总归显得不够浪漫。

  可刚刚他们谈的那些话, 又让施临卿再也按捺不住了。

  什么步步为营,什么精心筹谋,什么徐徐图之,全部都被他忘在了脑后。

  他不怕被隋风知道他的嫉妒,却怕自己一无名分,二无立场,甚至连嫉妒的心思都不配拥有。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爱慕者存在, 那他也是光明正大的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天, 隋风才终于有了反应。

  然后这反应,却不属于施临卿预想中的任何一种。

  只见隋风面露痛苦,表情甚至称得上龇牙咧嘴,按着他的轮椅,动作极慢地站了起来:“我,我不行了……”

  施临卿立刻紧张地伸手扶住他:“怎么了?!”

  难道是他突然表明心意,给隋风带来的刺激太大,让隋风突然……

  施临卿不敢再想下去,立刻拿起手机联系医生,还准备喊人进来。

  隋风却拦住了他:“不用……”

  施临卿一把握住他的手:“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

  他的神态早已不复原来的高傲从容,只剩下焦灼和担忧。

  “隋风,说话。”

  “别怕,有我在。”

  隋风稍稍缓过劲来,才顾得上回答他。

  “没事,就是蹲太久,腿麻了——嘶。”

  施临卿:“……”

  隋风自顾自地哼哼着蹦跶,施临卿自顾自地尴尬着沉默,就这样过了几分钟,隋风终于恢复了过来。

  而刚刚那暧昧且纠结的气氛,就又这样烟消云散了。

  施临卿有些沮丧地想,这次他估计是等不到答案了。

  隋风本来性格就有些优柔寡断,只是刚刚气氛正好,他又直接把话挑明,才让隋风难以逃避,不得不当场给出回应。

  而现在呢,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被中途打断的氛围,没那么容易再续上,就像施临卿难得不受理智控制生出的冲动和勇气,也没那么容易再一次攒起来一样。

  果然,隋风一好过来就开始装傻,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施临卿什么也没说过一样:“我有点困了。”

  施临卿自嘲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只配合他道:“去睡吧,早些休息。”

  隋风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看清了施临卿脸上的难过。

  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一紧。

  他想,他可能真的很坏。

  可他真的还没有做好准备。

  喜欢是一回事,在一起却又是另一回事。

  即使不提他们两个之间悬殊的地位、财力和权势,只看他们两个人,隋风也依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

  傅怀裕把他当成施临卿的助理时,他就感觉到了。

  这场从最开始就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契约订婚,一直是众人眼中笑话一般的存在。

  在旁人眼里,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毛头小子、被亲戚推出去攀高枝的工具。

  他有且只有一对好父母,而他们现在还已经不在了。

  而施临卿是什么人物?

  年少时就惊才绝艳,光芒四射,稍稍年长一些之后,就开始萝白在商界运筹帷幄,翻云覆雨。

  即使后来不幸遭遇意外,天之骄子一朝跌落谷底,那谷底也只是相比于他的从前而言。

  对大多数人来说,即使他已经身处谷底,所处的高度也依然令常人难以企及。

  那些没有教养的人再怎么恶意嘲弄他的腿他的伤,也只敢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

  当着施临卿的面,他们依然要谄媚讨好,曲意逢迎。

  对隋风来说,也是这样的。

  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他和施临卿是因为那场荒唐的联姻才被短暂绑定在一起的。

  如果不是顾曼纭想要找一个根本配不上施临卿的人来折辱他,如果不是何家人为了金钱权势还有何安怡的病把他推出去,他可能连结识施临卿的资格都没有。

  即使有幸结识,得到了施临卿的照顾和指点,见识过施临卿的温柔和脆弱,隋风也始终很清楚,他和施临卿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在施临卿眼里可能就像蚂蚁一样,渺小到根本不值一提。

  他机关算尽想要毁掉的,在施临卿眼里可能就像垃圾一样,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最开始察觉到施临卿对他表露出好感的时候,隋风既忐忑,又得意。

  忐忑的是怕自己应付不来,得意的是施临卿这样优秀的、高高在上的人,居然也会青睐于他。

  可随着他和施临卿的接触越来越多,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也被拨乱了心弦的时候,隋风心里只有忐忑日甚一日,那点得意却早就消失不见了。

  他根本得意不起来了。

  施临卿会看中他什么?

  看中他性格温顺,还是看中他长得还算不错?

  总不能是看中他吃饭吃得香,睡觉睡得死吧?

  他根本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施临卿喜欢的地方。

  即使有那么一点点,也不足以让对方喜欢他很久。

  被他人爱使人自信,爱他人却又难免会使人自卑。

  隋风走了。

  施临卿静静地看着他犹疑不决地离开,始终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

  没有人知道,他正死死咬着自己的牙,生怕稍微一松,就会无法自控地开口挽留对方。

  那太不体面了。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逼迫隋风。

  想拿下一个大项目,都需要提前数月甚至数年做好周全的准备,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蹴而就的好事?

  更何况隋风不是什么冷冰冰的项目,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些心照不宣的暧昧不是假的,不是他的幻想,所以他知道隋风对自己并不排斥,这就够了。

  是他太心急,太鲁莽,连一个浪漫的告白场合都没有准备,就这样突兀地开了口。

  这不是表白,是打扰,是冒犯,是不合时宜。

  隋风不置一词的反应才是对的。

  如果就这样轻易地相信并接受,他都要替隋风委屈。

  道理他都明白,但……

  他还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心脏一阵刺痛。

  施临卿僵坐在原地,表情很空。

  突然,门又“吱呀”一声开了。

  施临卿的眼中猛地绽出了光芒。

  是隋风!

  他后悔了?

  决定接受他?

  还是……决定跟他把话说清楚,从此再不来往?

  想到这里,施临卿就又冷静了下来。

  他明明已经心如擂鼓,却还要故作镇定,平静地问:“怎么了?”

  隋风蹭进门,坚定地一步一步朝他的方向走来。

  咚、咚——

  他每往前走一步,施临卿的心脏就要剧烈地震颤一下。

  直到他走到施临卿的面前,伸出手——

  施临卿的指甲深深陷进了自己的掌心。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拿起了桌上的杯子。

  隋风不太好意思地冲他一笑:“刚刚忘记把牛奶杯子拿走了,我拿去厨房洗一下。”

  施临卿:“……”

  他压下舌尖的苦涩,冷酷地点了点头。

  隋风拿着杯子出了书房,又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确认施临卿状况还好,他的内疚感就稍稍减轻了一些。

  入夜,向来睡眠质量绝佳的隋风难得失眠,裹着空调被在床上滚来滚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一件一件地回想着。

  但无论想什么,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只有施临卿的脸。

  施临卿护着他,冷着脸说:“他是我的未婚夫。”

  施临卿摸他的脸,说:“我喜欢你这样的。”

  施临卿一脸平静地目送他离开,可他分明能感受到对方周身萦绕着的难过。

  隋风扯住被子,一把蒙住脑袋,把自己闷在被窝里低声宣泄:“烦死了!”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轰隆”一声,紧接着是吵闹的哗啦声,顿时大雨倾盆。

  隋风一僵。

  难道是老天也看不惯他这个只享受暧昧却不愿负责的渣男,准备打雷来劈他?

  这个想法只一闪而过,他就瞬间反应了过来,记起上个雷雨夜,还有在他怀里抖如筛糠、冷汗淋漓的施临卿。

  隋风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再也顾不上别的,穿上拖鞋就往施临卿的卧室跑。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床上鼓起了一个小山包,施临卿果然又躲在里面。

  隋风掀开被子钻进去,紧紧抱住了他,一回生二回熟地拍着他的背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这次没有隔着被子,隋风更能感受到手下这具身躯颤抖得有多么厉害。

  他听着施临卿急促的喘息,心疼到几乎想落下泪来。

  偏偏在这么痛苦的时刻,施临卿还要分神唤他。

  隋风连忙应道:“我在,我在。”

  “你不该来。”施临卿抓紧他的衣领,“你来了,我就……”

  他连声音都在发抖,语气却发狠似的:“我就……再也不会放手了。”

  隋风只顾着心疼,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深意。

  下一秒,他的唇上便落下了一个温热却并不温柔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从甜蜜的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