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漩涡眼>第15章 不规则

  车上有罗天锡买的一堆火锅食材,原先他准备敲打完孙六再去找应程吃饭,所以连锅碗也一块儿买了,

  现在正好,三人回到出租房,打算搞个家庭式火锅。

  抱着大箱啤酒进门,唐星辰追随潮流不系裤头绳,裤子差点被德德扒拉下来。

  啤酒放桌上,他把裤头拽上腰,捞起德德先揉了一通。

  “想你爹没?”

  德德哈着舌头卖力冲他脸上舔。

  唐星辰嫌弃地仰脸避开,瞥见它脑门上歪掉的发卡,对应程说:“也不给你干闺女梳梳头,乱成鸡窝了。”

  应程在洗碗池边洗蔬菜,不咸不淡道:“我又不是幼儿园老师,不会。”

  “这有什么不会,多简单。”

  唐星辰原地给他表演了一个速成麻花辫。

  罗天锡坐在简陋的小沙发上,偏过头,视线在两人一狗之间来回徘徊。

  好半晌,他表情复杂道:“你俩生的?”

  唐星辰:“我生,他养。”

  罗天锡:“怎么着,他播种了?”

  “你兄弟欠的债,问你兄弟。”

  应程:“……”

  无视掉两人的胡说八道,他拿起手机接了个电话。

  是曹章他们。

  那头七嘴八舌问着情况,应程有条不紊道:“嗯,出来了,没事……行,你们先看着,我下午去。”

  简短说了几句,电话挂断,唐星辰问:“你队员?怎么样了?”

  应程答道:“受伤那个右肘脱臼,有点轻微脑震荡,要住院观察几天。”

  唐星辰了然颔首,并未多言。

  罗天锡感慨般说:“家长也来了吧,估计有得闹了。”

  假若曹章几个实话实说,是和混混起了冲突,方淮家长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指不定还得怪在应程这个队长头上,再牵扯出一堆没完没了的麻烦事。

  罗天锡在社会上混了十几年,对这种东西早见怪不怪了,几乎能预料到后续会是什么发展。

  “多大点事儿啊,”唐星辰手上回着冯长宇消息,不以为意道,“只要你那队员还活蹦乱跳,他家长就掀不起浪,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儿。”

  罗天锡揶揄:“富二代说话就是嚣张哈。”

  “我是富一代,”唐星辰强调,“富一代。”

  应程神情看不出好坏,平静地对两人说:“不至于,我下午去趟医院再说。”

  —

  火锅食材有几大袋,三人齐心协力把食物和汤底处理好——主要是应程和罗天锡协力。

  唐星辰被赶去旁边当柱子站桩,出了一份心意。

  毕竟世界上没几个这么睿智的人才,摘莴笋把莴笋根扔了,就剩堆干巴巴的叶子在那儿。

  电锅插好电,红油汤底带着火红辣椒滚动起来。

  热气咕咚咕咚冒出,不断向上飘散,浓郁的香味很快溢满了整间屋子。

  德德馋得一个劲儿往桌上跳,被它冷心冷情的爹关进了厕所,吃着寡淡无味的狗粮。

  三人围坐在方桌边,空调温度开得极低,举起啤酒一碰。

  肥牛毛肚和百叶通通下进去,用汤勺搅开。

  还没几分钟,眨个眼的功夫,锅内连一根肉丝儿都捞不到了。

  罗天锡直接气笑:“刚谁伸的筷子?”

  唐星辰把肉咽进肚子,面不改色往锅里放虾滑:“德德吧,德德喜欢吃牛肉。”

  应程扒了扒碗里调料,盖住毛肚,又夹了点木耳扔进锅,神色自若道:“没看见,不清楚。”

  罗天锡:“……”

  狗东西。

  还是两个。

  在饭桌上,尤其是火锅局,讲文明优雅约等于饿死,肉渣都轮不上你。

  罗天锡挽起袖子,亲自将最后一份牛肉下进去,拎了个大漏勺在旁边守着。

  颇有一副谁抢谁脑袋开瓢的架势。

  唐星辰盯着他乐了半天,问道:“有没有番茄?给我放两片儿进去。”

  又是番茄。

  应程无情拒绝:“休想。”

  “我靠,你知不知道番茄虾滑多好吃?”唐星辰哄着他说好话,“就两片儿,一分钟我就捞上来。”

  前者无动于衷,感觉是聋了。

  罗天锡一个大漏勺下去,牛肉全进了自己碗里,解释说:“他不吃番茄,带酸味的都不吃。”

  “真的假的?”唐星辰不信,好奇道,“山楂、柠檬、葡萄这些都不吃?”

  “不吃,”应程听力恢复,笑容看上去有点假,“所以你别想放。”

  唐星辰啧声,遗憾说:“老天注定,以后咱俩吃不到一块儿了。”

  他拿起旁边的速冻饺,又问:“这个总行吧?你不是爱吃面食么。”

  应程没反驳,让他放进了锅里。

  一箱啤酒喝完三分之二,买来的食物全部下肚,三个人总算饱了。

  罗天锡还有事要忙,撂下筷子就走。

  留下的两人不动声色注视对方。

  唐星辰:“我是客人。”

  应程:“我吃的没你多。”

  “屁,你自己数数你跟前几个碗。”

  “那是罗天锡吃的。”

  “……要不把罗天锡喊回来?”

  桌面上一片狼藉,为了逃避洗锅碗的任务,他俩一个赛一个不要脸。

  可惜依旧像以前那样,谁也谁说服不了谁,也不可能真把罗天锡喊回来,最终只能石头剪刀布决定。

  唐星辰举起手:“来,石头剪刀布——”

  他出剪刀,应程出的拳。

  唐星辰:“再来,三局两胜。”

  玩了三把,都是同样的结果,应程赢。

  “……”

  唐星辰决定把不要脸贯彻到底,振振有词:“也没说输的人去洗,对吧?”

  “对。”

  应程起身,捏起桌上的水果刀,在手心掂了掂。

  唐星辰警惕道:“……干什么?”

  “这刀刚买的,”应程说,“准备让一些死鸭子嘴硬的人试试。”

  “……”

  唐星辰果断消音,自觉拎着油渍渍的锅,去到洗碗池边清洗。

  应程将他的背影收进眼底,莫名有点想笑。

  把小方桌收拾干净,需要洗的碗一块儿垒过去,应程嘴欠道:“加油,洗碗工。”

  唐星辰一手洗洁精泡沫甩他身上,骂道:“滚犊子。”

  应程从善如流躲开,转身走向床沿,把纸箱从底下拖出来。

  纸箱里装着从阮慕家拿回来的录音设备,昨天路上顺带买了个书桌,今天才腾出时间整理。

  书桌在床对面,他将电脑和主机搬过去,插线板通电,再固定麦克风位置。

  唐星辰心不在焉洗着碗,瞄见对方捣鼓的身影,没话找话道:“你还买了个电脑?”

  “以前买的,一直没带回来。”应程说。

  “怎么还有话筒?”唐星辰张望了眼,“唱歌的?”

  对方回答:“录音,工作需要。”

  他抓住其中并不常见的字眼,升起好奇:“录音工作?”

  “嗯,”应程坐进椅子,打开电脑,把耳机挂脖子上,“就是配音。”

  唐星辰以前听人讲过配音相关,但不怎么了解,没想到应程居然会干这个。

  “配游戏吗?”他问。

  “配过手游动漫和影视剧,大部分是广播剧。”

  唐星辰哇哦一声,吹了声口哨:“酷。”

  说完这句,没了下文。

  椅子转过去,应程直面他的方向,整个人靠进椅背里,姿态显得有些散漫。

  “然后呢?”

  唐星辰愣住:“什么然后?”

  应程挑眉,略感讶异。

  曾经也有过别的人知道他干这个兼职,通常都是一箩筐问题和质疑砸来。

  然后接一句“配的什么给我听听”或者“你给我示范一句”。

  多数情况下应程不会搭理,但偶尔烦了,也可能语气很差地怼回去。

  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行为,会让他感觉私人空间被侵占,特别不爽。

  但出人意料的,唐星辰没问。

  于是应程起了点兴趣:“你不问我具体配了哪些?又或者让我给你表演一句。”

  唐星辰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他,反问道:“你不觉得这种问题特别傻逼?”

  要是换作自己,被人追问这种宛如某位智障家长问出来的玩意儿。

  他心情好就给个白眼,心情不好直接飙脏话了。

  应程发出一声短促的笑,转回去:“说得对。”

  “但比起这个,”唐星辰忽而又补充,“我更好奇的是,你干这行多久了?”

  应程坦言:“四五年,没多久。”

  “四五年也不短了。”唐星辰洗了第一遍碗,把脏水漏进下水道,“你学过?”

  哪怕他不了解也能大致猜到,配音这种行业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做的。

  需要基础不说,还得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

  若是想兼职赚钱,随便找份工作应付都要比它来得容易,何必舍近求远。

  而且反过头来说,看对方那样的家庭背景,大概率不会允许上学期间接触这种课外东西。

  多半是自己偷偷摸摸干的。

  应程插上耳机线,没什么语气说:“学过播音主持。”

  上幼儿园时,秦歆竹送他学的。

  小时候应程性格偏内向,见生人会害羞,动不动就躲在妈妈身后。

  秦歆竹为了鼓励他,送他上兴趣班锻炼胆量,每次都会亲自陪着过去。

  几年下来进步很大,不仅能上台主持,还因为声线好听辨识度高,被老师介绍去给剧组的小演员配音。

  由母亲启蒙发掘的特长,逐渐变成了自身爱好。

  正当他想要长期发展下去时,秦歆竹却突然停掉了全部课程。

  理由只有一个,期末考试退步了一名。

  后面他不敢再松懈,用加倍的努力投入到学习中,想要获得妈妈的认可,以期望重新拥有自己的爱好。

  但宛如命中注定一般,应程似乎生来就没有喜欢什么的权利。

  在那之后没多久,秦歆竹便跟随应廉出国了。

  ……

  气氛不明不白沉下去。

  唐星辰没来由地感觉到,说完那句话后,应程心情好像变得很差。

  不单单是因为某件事心情差。

  而是积压了许久、却始终掩盖得极好的喜怒哀乐,被无端掀开了一个角,控制不住地流泻而出。

  仅仅表露了些许,便迅速蔓延到周遭,压抑得让人心底发憷。

  如同先前在体育馆时,应程陡然爆发那样。

  唐星辰不喜欢这种感觉。

  太熟悉了,仿佛瞬间被扯回了几年前。

  回到初三那个绝望的暑假。

  他打开水龙头,换成轻松的语气:“会唱歌吗?学播音的唱歌也差不到哪去,唱首来听听。”

  刚还说这种问题傻逼的人,转头就当起了傻逼。

  应程提了下嘴角:“不会,你赶紧洗,太慢了。”

  “嫌慢自己洗。”

  唐星辰象征性拌了句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

  池底塞子塞住,魂不守舍地凝视透明水柱流动。

  好像过去了很久。

  洗碗池里的水渐深,淹没了锅碗,聒噪的淅沥声变得温厚。

  一道恍惚的音乐前奏,趁人不注意,无知无觉融进了水声里。

  应程不知何时拔掉了耳机线,歌声绵延又突兀地自音响流出,不经意敲在旁人的神经上。

  唐星辰动作一顿。

  他听见应程跟着伴奏,低声哼起了歌。

  如何 找个荒岛

  向未来避开生活中那些苦恼

  如冬天欠电炉 双手拥抱 可跟天对赌

  无论有几高 就如绝路

  ……

  这是首粤语歌,唐星辰曾经听过几次,名字叫《天梯》。

  歌词和旋律坚定温和,可应程唱歌时声音比以往更低。

  带着股掩藏在其中,绕不开化不掉的消极失落,与原声形成鲜明对比。

  听上去让人忍不住难过。

  应程背对这边,电脑椅挡住了身形,只能看见搭在扶手边的胳膊,瘦长而有力。

  旋律仍在继续,他停了下来。

  须臾后,沉淡嗓音穿插于歌声里,再度响起。

  应程说:“今天谢谢你。”

  语气平淡,缺少起伏。

  仿佛要把情绪弱化到一个自己都能忽略的地步。

  若是今天唐星辰不在,他压根不会打电话给罗天锡。

  最大可能就是独自留下,和那帮人硬碰硬。

  并非为了方淮,也不是为了其他任何谁。

  他只是无所谓,不在意自己变成什么样。

  “应程”这个名字被赋予了太多条条框框,所包含代表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不过是一个失败的劣质模型,站在被摒弃的沟壑中,成为了透明的存在。

  没人看得见他,他也看不清自己。

  然而世界运行,总会出现一些不按规则排列组合的线条。

  有人无意间闯了进来,宛如偏离五线谱的乐符,挣脱框架,跌跌撞撞,和自己掉进了同一座山谷。

  那人说。

  多大点事儿啊。

  然后朝他递出手,短暂地拉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