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衡第二天的照例去了公司,部门里的人有些知道他的身份,也有些是不知道的,人际圈子很奇怪,只要一件事情在某个圈子里知道,过不了多久其他圈子也会相继知道。
他早晨七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打卡进公司,负责人清楚他的身份,没有给他安排多少工作,但也没敢怠慢,对他颇为客气。
其实说白了他相当于在里面挂个名,打印文件取寄公司快递这种事情都轮不到他,也没人敢使唤他,他前面几乎是一坐便是一整天,别人忙来忙去,只有他自己待在工位上闲着发呆、或是看看新闻。
茶水间的同事说说笑笑,看到他来时就会自动停下来,热络地跟他打招呼,甚至有人主动给他冲咖啡,看上去都很和善。
只不过纪衡感到不太舒服,这里面有什么原因他也能想明白。
对于那些人来说,纪衡就是个下来体察基层生活的,不能得罪,不能怠慢,当然也也不能供得太明显。
上面有什么指示部门经理都人精似的在里面拐几道弯,拐完以后才给纪衡安排工作。
监督部门工作,做做思想报告,这都是些惹不出事端又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如果没有上面的默认,下面这些人也不敢这样做。
白兰心期间问过纪衡都会忙些什么,纪衡也都没瞒,她听后也只是哼了几声笑,只交代纪衡不要跟同事起什么争执,凡是多留心。
纪衡是在茶水间遇到纪焕的。纪焕当时正站在窗前喝咖啡,转头看到纪衡的时候脸上顿时出现了笑容,热切地喊他:“哥,你回来了。”
纪衡没理他,自顾自接一杯水,接完就走。
“哥,”纪焕握着纸杯转过身,喊住他,“你去见爸爸了吗?他让你回家一趟。”
纪严海左右也是在公司里的,说什么话非得让纪焕代为传达,或许他根本就没这样说。
纪衡回头看他,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他瞥过纪焕惯有的笑,沉声说:“别喊我。”
他从来没揣度过纪焕,也自认两个人没什么恩怨,恩怨都是上一辈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纪焕也是碰巧是出生在这个家里,纪衡以前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倒也不是被骗,纪衡只觉得心寒,心一寒就再也不知道跟纪焕说什么了。
“我喊别人也不合适,”纪焕继续笑,往前两步,走到纪衡面前,“你怨我告密是吗?”
纪衡紧握着杯子,皱起眉,不悦问:“什么告密?”他不认同纪焕这句话,把身子转正,凛声道,“我的取向一开始就不是秘密,你能告什么密?”
“那你就是没怨我?”
纪焕天真问他,眼神里带着喜悦。
纪衡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清楚纪焕是真这样想还是假意询问,但不管是哪种他都不想多跟纪焕说什么,这样没意义。
见他不说话,纪焕用自己装了咖啡的纸杯子碰了碰纪衡的水杯,笑得开心:“没怨我就行,”他往回收收笑,又带着歉意的眼神解释说,“其实不是我说的,爸他自己发现的。”
怕纪衡不信,他又掏出自己的手机,划两下,给纪衡看:“爸问我的。”
纪衡不想看,他根本不在意是纪焕说的还是纪严海自己问的,也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更不想阿禹出现在他们嘴里。
“哥,”纪焕又喊他,对着纪衡走远的背影问,“你今天回家吗?”
他的声音不算小,临近上班时间周围零零散散有人过来,了解实情的、不了解事情的,悄悄把视线投向并不像的两个人身上。
一个笑着站在那里,一个冷着脸往前走。
真是一出好戏。
姜禹在上午收到纪衡消息的时候还觉得意外,他们一般在晚上联系,聊聊天或者打打视频。
纪衡也没发什么,就发过来一个表情包,一只安静趴着的小狗,也没说一句话。
姜禹看到后扣了个逗号过去,发送之后也加了一个表情包。
后面就没有回复了,两个人短暂的聊天到此结束,他们日常聊天风格就是这样,没头没尾的,但是丝毫不显得突兀。
奶奶在一旁缝着被子,家里的被子很少有从外面买的,大多是她买回来棉花自己缝,缝出来的被子又软和又保暖。她眼神好,穿针引线都不用姜禹帮忙,姜禹坐在一旁陪着她,随便说些什么。
她背对着外面的日光,举着手把线从针孔里穿过,瞧见他后,不动声色地笑笑,问:“什么时候去学校?”
姜禹不着痕迹地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回道:“过完年,初五初六的样子,回去赶实验。”
“这么早的呀?”奶奶把针放下来,算算日子,“那不是快了?”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算起来也没多久。
小阳台上的八哥叽叽喳喳开口:“这么早这么早。”
爷爷喝着茶,重重咳嗽一声。
奶奶把目光拉回来,继续缝着被子,低头接着说:“下次回来又得几个月啊。”
小阳台上的八哥扑棱着翅膀叫了一声。
“待一天少一天,”奶奶继续说,突然抬头笑,“多跟爷爷打打电话,我不在家就没人跟他玩儿,他无聊得很。”
姜禹稍稍看向窗外,只能看得到爷爷坐着的背影。
“知道了奶奶。”
爷爷突然小声嘟囔一声什么,屋里的两个人都没听清,奶奶跟姜禹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一下。
“别理他,”奶奶小声对他说,“别扭老头。”
姜禹跟着笑,没说话。
奶奶动作轻巧地把针线从被子里引过去,稍一抬眼,语气放轻问道:“那个钱,还给纪衡了吗?”
她忽然说起了纪衡,姜禹的心神被提起来,想起那日纪衡的反应,似乎有些无奈,应道:“还了。”
纪衡怎么都不收下,就算姜禹说一码归一码他还是不收,他不收的原因显然易见。姜禹却没法把这当成理所应,他现在能接受纪衡对他的好,也能理解纪衡的所念所想,但并不包括这种事情。
“他没收。”
姜禹又补充道。
也真够费劲的。
姜禹没用奶奶给的那笔钱,他动用了自己的积蓄,虽然不太够,但能先还上一部分,纪衡犟得像头驴,说什么都不要,还对姜禹说:“阿禹,这钱我怎么收?”
能怎么收,该怎么收就怎么收,他们都还是普通学生,这钱也不算小数目,况且事情本就跟纪衡没关系,哪有让纪衡担着的说法。
那天下午,姜禹被纪衡圈在怀里,他的肩膀和脖子被纪衡舔。舐着,阵阵发痒。
他跟纪衡说这些纪衡总想撒娇逃避,最后没辙了,纪衡的头抵在姜禹脖子上,叹息着开口,让姜禹帮忙管着,他需要的时候再给他。
姜禹还要说什么,被纪衡用力一带,又被堵住了,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的,纪衡不轻不重地咬上一口,嗡嗡道:“听不清。”
这事儿就暂时告一段落。
“不收啊,”线用完了,奶奶重新引一条,低头捻着线头,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先保管着。”
之后她把针线放下,看样子不缝了,她的表情有些微妙,笑得比以前要含蓄,说:“奶奶不知道你们...这种是怎么相处的,”姜禹还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讲这个,然后听见她继续说,“你保管着别动,以防万一。”
姜禹微愣,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奶奶不是想你们分开,”她觉得刚才的话不太合适,冲姜禹和蔼笑笑,“纪衡是个好孩子,不是不相信你们,奶奶也是担心。”
姜禹这才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奶奶当然是没有恶意的,也不会用揣度他们的关系,只是老人家嘛,难免考虑得多。
本来同性恋人就结不了婚,奶奶是觉得他们少了一层保障,安全感不足,在一起或者分开都很简单,在一起腻了似乎口头上说一声就能再也不见。
姜禹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他对待感情没有多大的期望,不会畅想以后,也懒得记录当下,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中间少些麻烦事情,各有各的生活。有不少的人追过他,只是追着追着就放弃了,这不能说别人怎么样,只能说还是不合适,感情勉强不来,而且姜禹看上去跟没有情绪似的,不太鲜活,一般不会有人愿意和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太枯燥也太无聊了。
他之前谈过很短暂的恋爱,为期十天,对方受不了他这种冷淡的性格,两个人聊天的时候他都说不了几句话,他们没接过吻,因为对方情动的时候姜禹脸色平淡,对方觉得姜禹太冷了,像座冰山。
对方提出分手的时候姜禹正在实验室里观察反应,消息是中午发过来的,姜禹看到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看到后也只是回了个“好”,再无其他。
对于谈恋爱他一向不热衷,而且他的性格好像也不怎么适合恋爱。
谁知道他会在路上看到纪衡,那个大热天套着背心、怀里抱着篮球迎风奔跑的男孩儿,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像是满草原的阳光都倾洒下来,那是自由、撒野般的味道。
“嗯,”姜禹对奶奶轻笑一下,眼里夹杂着情绪,“我知道了。”
收尾阶段,结束在春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