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温差>第12章

  离开江家之后,时间过得较之前更快。

  江鹤一的生活再不必受干扰,学业和兼职简单构成他目前的生活模块。空余时间被具化的事件一一填充,人便无暇环顾其他。

  略微超过的充实容易让人疲倦,但江鹤一却因此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与轻松。于他人而言或许是冗余的倦意,对江鹤一来说,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至少能令江鹤一的睡眠质量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

  江鹤一的睡眠向来很浅,细微动静就能轻易让他醒来。

  过往江蕴星在他身旁过夜时,偶然有手脚不太安分的时刻,无论是抱紧江鹤一的腰,还是钻进江鹤一怀里把脸贴在他胸口,江鹤一全都知晓。

  只是很少让江蕴星得知自己已经醒来的事实。因为半夜使江蕴星惊慌的话,恐怕最后谁都别想睡着。

  其实江鹤一不想承认,但年初搬回明珠翠苑后,他时常梦见江蕴星。

  若要严格确认梦境的初始时间,应当说是电闪雷鸣的除夕雨夜。

  即江蕴星被带走的当晚。

  江鹤一被锁在江蕴星的卧室里,几乎毫无睡意,最终在凌晨四点钟左右才勉强入睡。

  然后他梦到了江蕴星。梦境里是几小时前经历的事情,但场景里没有他,只有江蕴星一个人呻吟、喘息,一个人害怕恐惧,一个人哭,一个人绝望地喊“哥哥”。

  梦境很快被蒙上漆黑幕布,江鹤一也随之醒来。天隐隐亮了,房间里仿佛还留存着几分情欲的味道,可实际上这幢建筑里充斥着的,只有仇恨与怨妒,一切都不过是江鹤一的错觉。

  回明珠翠苑后睡眠更差。第一周江鹤一夜里总要莫名醒来好几次,做的梦很杂,而且几乎不曾重复。

  江鹤一梦见的是一块一块无法完整拼接的碎片,这些碎片是导致江鹤一睡眠不足的原因,使得他在那段时间有些精神不振。

  江鹤一想他需要自我调整。而忙碌恰好是最佳选择。

  初春到初夏,江鹤一忙得不可开交,每晚几乎一沾床就能睡着。

  因为疲惫,做梦的几率亦下降许多。他每日很早地出门,有课的时候上课,没课时做点工作,过着与生活态度积极的师兄师姐无异的规律生活。

  偶尔也跟走得近的几位一同聚餐。手里接的活不太赶的时候,江鹤一也会在周末花上几个钟头,到春熙园陪陪老师和师娘。

  五月是最忙的时候。

  下个月W大有个文化节,每个系的学生都有任务。江鹤一他们系是举办画展,要求是必须展出新作品,办展所需的资金学院支付三成,剩下的由学生自己解决。

  江鹤一不善于拉赞助,便只好埋头创作。等一切终于准备就绪,江鹤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六月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傍晚的霞光如同黏稠的橘色果酱,将天地包裹其中。行人、绿化带、车流、街道,四处都透着暖色的光。细风吹拂,卷起空气中逐渐升温的微小粒子,最终融于默不作声的夏日。

  从W大回明珠翠苑的路程并不远,只不过正逢高峰期,原本十来分钟的车程,硬是拖至半个钟。

  车流龟速前进,江鹤一等得无聊,于是罕见地打开了车载广播。

  他开车时不喜欢车里有多余的声音,所以极少开广播。

  倒是江蕴星,每次坐他的车都要打开音乐电台,一边找尽话题跟江鹤一说,一边还要跟着音乐摇头晃脑,一副开心幸福得不行的样子。

  江鹤一及时止住思路,在舒缓的音乐前奏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当温柔细腻的女声响起来,江鹤一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一顿,思路再次无法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很想你是爱得懒惰至会多天不理我心境正逐秒钟跌堕我哪一样又做错

  声线辨识度很高的粤语女歌手这样唱。

  江鹤一已经忘了当时江蕴星在他车上掉眼泪的原因,却清晰记得江蕴星第一次在他车上听这首歌时哭得有多伤心,仿佛江鹤一是全世界对他最坏的那一个。

  但即便委屈得不得了,江蕴星也没有办法不爱他。

  停车后江蕴星任性又可怜地靠过来抱住江鹤一,控诉他和歌里唱的一样坏,像是被江鹤一伤透了心似的哭了很久,但抱着江鹤一的力度却半分未减。

  好像伤愈也只能依靠江鹤一。

  空闲果然是导致胡思乱想的主因。

  江鹤一想,他还是适合过忙碌的生活,充实才能挤走没有意义的念头,流逝的时间才不算浪费。

  电梯抵达十五楼时,江鹤一下定决心,必须提前找好画展结束后的工作。

  明珠翠苑的公寓楼都是一梯一户的户型,因此江鹤一踏出电梯门,借着昏黄的落日光线瞥见蜷在他住所门边的人影时,警惕且意外地顿住了脚步。

  六月二日傍晚六点五十七分,在江鹤一的认知中,理应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张脸,很缓慢、怯怕地从圈住双膝的手臂里仰起,一双漂亮眼睛顺着黄昏的微光,小心翼翼朝他望过来。

  江蕴星或许是天黑前的最后一个逃犯,除了奔向江鹤一,他别无去处。

  与江蕴星四目相对那一刻,江鹤一以为他会冲动地跑过来抱住自己。

  但是没有。

  他只是安静怯懦地注视着江鹤一,眼底有隐约的水光,令江鹤一想起方才在车上记起的那个江蕴星。

  依然是很委屈、很受伤的表情,但这次江蕴星没有控诉什么。他很沉默。不过,假如江鹤一用凶一点的眼神看他的话,江鹤一觉得他会哭。

  江鹤一住处的门锁密码江蕴星是知道的,即使担心江鹤一改过密码,他只需尝试着输入一次,就有可能不必蜷在门口等人。

  江蕴星像是失去了开口的能力一般,只睁着很大的眼睛,视线紧紧跟随江鹤一。在江鹤一走过来输密码时,才如梦苏醒般,伸手很轻地攥住了江鹤一的衣角。

  他看起来很可怜,眼睛里一片空洞,抓着江鹤一衣角的手指苍白瘦弱得像是一碰就会碎。

  “不是知道密码吗?”江鹤一的视线从江蕴星的手指移开,转向他瘦得有些病态的脸,沉声问道。

  大概是没料到江鹤一会主动跟自己说话,也或许是沉默突然之间被打破,江蕴星像是受惊般颤了一下,乌黑的睫毛都在发抖。他微张着嘴,表情有些许呆滞,好几秒后才回过神来似的,语速缓慢地答复江鹤一:“我忘记了。”

  是忘记了密码?还是忘记了能自己输入密码进门?江鹤一懒得多问。他忙了一下午,肚子早就在抗议,江蕴星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江鹤一也不出言阻止,只自顾自地进了厨房做饭。

  一小碗的饭吃不到三分之一,江蕴星就不再动筷,在对面已经吃饱的江鹤一抬眼看来时,心虚又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几秒后忽地站起来,急匆匆地跑向卫生间。

  不一会儿,有干呕的声音从卫生间的方向传来。

  江鹤一顿了顿,最终还是起身走向声源。

  江蕴星已经站在洗脸台旁洗脸漱口,门被推开时,他惊慌失措地往一旁连退几步,望向来人的眼睛哭过一般的红。

  他的反应从江鹤一在门口见到他时直到此刻都有些怪异。江鹤一不是没设想过江维明虐待他的可能,但转念一想,凭江蕴星的身份及他外公的家庭背景,江维明根本不可能,也不敢做出任何伤害江蕴星的事情。

  因此他放宽了心,两人对视几秒后,江鹤一问:“不好吃?”

  江蕴星愣愣的,好一会儿才拼命摇头否认:“不是的!好吃的……”

  “但是、但是我……”江蕴星很纠结地蹙着眉,好像正在苦思冥想。

  江鹤一倚在门边,很有耐心似的等他回答。等了一小会,江蕴星才抬眼看他,喃喃道:“我不饿。”

  江蕴星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骗人,江鹤一便只当他来找自己之前已经吃过,他转身准备回厨房清洗厨具,江蕴星有些沙哑的声音就怯怯地从背后传来。

  “……哥哥,”江蕴星今晚第一次叫他,“我、我想要洗澡。”

  江鹤一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去,只留给江蕴星一个表示同意的“嗯”。

  这里的浴室很亮。六月的气温已经偏高,而汇进浴缸里的,是与六月毫不相配的温热水流。

  白瓷浴缸很快储到了七八分高的水位,江蕴星仰躺着,温热的池水紧密地包裹住他,颇高的水温好似能直接钻进他的身体里面,往内注入几丝得来不易的暖和。

  但江蕴星还是觉得冷,他失魂落魄般直视着光线刺眼的浴室吊灯,没一会儿便眼前发黑,又有一圈一圈的白色光晕干扰他的视线,四周一片模糊。

  什么都看不真切的感觉,让江蕴星怀疑自己正被虚无的梦境包围着。

  好像在做梦。

  江蕴星忍住眼睛的不适,缓缓抬起被浸湿的左手,好像能摸到白得刺眼的灯光一般,固执地在空中停留许久,最后抓住光亮似的,握住手心将手收回。

  但其实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