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顾婚礼的场所,定在太平山顶一座天主教堂里。
这教堂是一个多世纪前某位建筑大师的遗作,是霍家的私有产权,历来都是举办婚礼、婴儿洗礼的钦定场所。
霍家人坚信在这座教堂结婚的人会受到天主的祝福,霍家的儿女几乎都在此处成婚。
这间教堂不在用时会面向社会公开展览,以供登太平山的游客一观。
不过三个月前,为了筹备与霍景延与顾瑾的婚礼,这里全方位封闭了。
零散游客与八卦小报等未经授权的媒体,只能远远在占地十几亩的巨大花园围墙外,透过缠绕的藤蔓与遍地绿植,窥到教堂外早已装点好的鲜花绸缎。
顾珏从车上下来时,教堂顶部的巨大十字架正折射着午后的暖阳。十字架在风化中褪色,显得有些斑驳。
这是婚礼的前一天,婚礼主办人Alex邀请顾珏来熟悉场地。
在事故前,Alex也见过顾瑾几次。他感觉顾瑾是个非常随和的人,几乎不会提出任何意见,或者说,他是对自己的婚礼并没什么要求。
他总是笑盈盈地在四周逛上一圈,然后以无人能够指摘的态度发出赞美。
Alex现在却有点如履薄冰了——事故后的顾瑾变得沉默寡言,似乎不太好惹。
“大教堂西面修改了部分装饰。”Alex说:“圣弥尔教堂是自然采光,这样更改之后,光线会好一些。”
说完,Alex小心翼翼地看向顾珏,后者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又带顾珏走到宴客厅,两排长可坐下二十余人的餐桌,桌上摆放着成套的瓷餐具。
Alex介绍道:“媒体盛启那边已经打点过,能进入教堂晚宴的来宾都是非常重要的客人。”
宴客厅的尽头是一处圆弧形的小型高台,此时已暂时搬走了神父的木质讲台,只有一些乐队设施摆放在上面。
“位置有限,不好多做改动。不过只是两个人跳舞的话应该绰绰有余。”Alex说。
“跳舞?”顾珏问:“是必须的吗?”
Alex确认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电子屏:“不是。”
“那就取消吧。”顾珏想说结婚而已,又不是猴戏。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颐指气使,连忙补救了一句:“……因为我的脚骨折过。”
Alex:“您需要与霍先生说一声吗?”
顾珏这时才想起来结婚是两个人才能完成的行为。
他犹豫了片刻,摇摇头:“算了,依照原样吧。”
随后又将婚礼的其他场地全都转过一遍,虽然顾珏知道自己只用走个过场,但很可惜他有一定程度的美学强迫症。
他试探着提了几个要求,又在工人来往搬运画作时,留意到了一幅马克夏加尔的作品,并建议Alex这幅画的主题不适合放在婚礼上。Alex态度良好地照单全收。
一直到日暮西沉,顾珏才完成今天的任务。他坐上车,感觉大腿骨折的地方有点隐隐作痛,希望回家能泡个澡。
他疲倦地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转过几个路口。在见到第四处陌生的标识牌后,他目光骤缩,背脊突然紧张起来——这并不是回顾家别墅的路。
“我们去哪儿?”
司机自后视镜中与他四目相接:“嘉多利山。”
嘉多利山是江平市内一座小山丘,建筑密度很低,林木茂密,私密性极好。霍家主宅便坐落于嘉多利山上。
“你是我的司机,还是霍景延的?”顾珏沉着脸问。
那司机一愣,缓缓道:“对不起,顾先生。霍先生的助理一早通知我,说等您离开圣弥尔教堂后就送您去嘉多利山。我不知道他们没有知会您。”
顾珏面色稍霁,见司机额头冒了冷汗,连忙缓和语气道:“抱歉,我忘了。我出事后的记忆一直很差。”
司机将车子拉边停下:“现在要掉头吗?”
顾珏答非所问:“出事前,我也常住在嘉多利山吗?”
司机道:“是的,自一年前起,您经常住在那儿。回顾氏老宅倒不太勤快。”
“不用掉头了。”顾珏颔首:“就回嘉多利山吧。”
顾珏从未造访过霍家,但沿途监控与所有经过的安保关卡似乎都十分熟悉顾瑾的车。他们一路上山,畅通无阻。
霍宅的建造年限较久,主人历换多任,从未自这里搬离。渐渐地,霍氏的主人一家必须住在这里便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霍宅坐北朝南,全面向阳。有三层楼高,俯瞰可一览江平市全景。
霍景延父亲早逝,在霍景延大学毕业之前,霍家由霍景延的小叔霍岚一手把持。
霍景延年满二十二岁后,在母亲家族势力的帮助下,从盛启基层的一个项目经理开始做,一步一步地夺回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
短短几年过去,曾经在盛启呼风唤雨的霍岚,如今也要看他的眼色办事了。
穿过占地数亩的庄园,车辆在主门前停下。
顾珏下车走过去,发现门口有可视通话,十分乖巧地按了。等了两秒,门锁自动旋开的声音响起。
顾珏会意,推开厚有一掌宽的沉重铜门,一位穿着帽衫与休闲裤的中年女子也正走到门前。
“顾少爷。”女人笑着走上来,小心翼翼地扶着顾珏的肩膀,又握住他的手摸了摸,似乎在感受他掌心的温度:“太好了,手热热的。听少爷说你恢复得很好,我还当他是骗我的呢!快进来坐。”
女人将顾珏迎入门厅,又将他带往宽阔的会客厅。走到一半,顾珏的脚步停了。
他听见一墙相隔的会客厅中人声嘈杂,少说也有五六个人在了。
“抱歉……”顾珏抿了抿唇:“我不认识你了。车祸之后,我的记忆系统出了些问题。”
女人露出十分怜爱的神情,又握了握顾珏的手:“我知道……我是霍宅的管家,你以前叫我柳姨。”
“柳姨。”顾珏乖乖地喊。
柳姨笑开了颜,应了一声:“小阿姨和小姐正好都在,二叔三叔家的太太们也过来了。”
霍氏门庭赫奕,亲系庞大。霍景延这一支是嫡系,其他亲系也与政商两界联系紧密。家族众人互相帮衬维系,前人积累,后人奋发,霍氏才搏得今日这样一番天地。
但顾珏不太想与霍家这帮亲戚打交道。
“我可以直接回房间吗?”他问柳姨。
柳姨还没说话,会客厅中突然转出一个容貌姣好的妇人。妇人与顾珏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在那里。
这个女人名叫蓝琼,曾是一名影星。因当年在事业最红时息影嫁给霍景延的父亲而为八卦群众所熟识,就连顾珏也认识她的脸。
“小阿姨。”顾珏现学现卖,对蓝琼点点头。
蓝琼走过来,欣慰地摸了摸顾瑾的手臂:“景延昨天说你会回来,所以我们都在等你,快过来。”
顾珏大惊,蓝琼却自顾自地拉着他,带他走到了会客厅。涌上来的七大姑八大姨一人一句,将他团团包围。
顾珏总是绷着一张脸,不会与陌生人打交道。如今因身份偷天换日,更是心虚。
他只告诉自己少说少错,别的一句话也不多说。因此寥寥几句,已把会客厅给聊冷场了。
霍景延回来时,好奇地问了一句:“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见到霍景延回来,不止顾珏,可能所有人都觉得得救了。
顾珏像个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自沙发上跳起来,快步走向霍景延,小声说:“我想不起来他们了。我想回房间……”
霍景延讶然地挑了挑眉。在他的心里,顾瑾向来都是独当一面的人。就算被逼入绝境,也绝不会像这样寻求他人的帮助。
但他向自己身边躲来的羞赧模样,又实在是我见犹怜。
霍景延一把牵住顾珏的手,对会客厅的长辈们礼数周全地解释:“明天就是婚礼,各位婶婶阿姨那时来围攻我吧。他大病初愈,我先带他去休息。”
霍景延牵着顾珏走到二楼,推开一间卧室的房门。
这是一间约莫有一百平的宽敞主卧,陈设简洁,地上铺着地毯,显得温馨而暖和。
床头悬着一副油画。顾珏看清后,蓦地顿住了脚步。
一幅关于星空与月亮的油画,是他在得知顾瑾与霍景延订婚后,亲手画好然后托人提前带回来的。
这绝对是顾瑾的房间。
顾珏终于有空思考自己是为什么同意来嘉多利山了。
他猜,既然顾瑾在这里居住时日多,也许他想找的东西,会在这里得到答案。
霍景延在顾珏身后关上了门。他们隔着几步远,霍景延信息素的味道却仿佛近在咫尺,如海水一般将他全然包裹。
“有想起什么吗?”霍景延低声问。
“没有。”顾珏说。
霍景延的神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失望。他走过来,搂住了顾珏的腰。
顾珏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再转了。
因为他听见霍景延说——
“今晚,就留在我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