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裴哥哥,我真想住在你的解剖室。”
裴郁看一眼坐在解剖台旁,仰头望着自己的沈行琛,手下动作一刻不停:
“闻福尔马林上瘾?”
“才不是。”沈行琛以手托腮,望向他的目光像欣赏艺术品,“是看你动刀上瘾。小裴哥哥认真工作的样子好帅,我好爱。”
裴郁垂下眼睫:
“那好,今晚你就睡这儿。”
“你会拿着刀陪我吗?”沈行琛问。
“我会拿刀捅你,满意吗?”裴郁眼皮也不抬。
“捅我别拿刀呀。”沈行琛笑嘻嘻道,“从你身上找工具,就地取材。”
裴郁抿抿唇,决定还是不言语为好。
跟这个人比不要脸,他毫无胜算。
勘验工作完成后,他将断肢小心裹好,恢复原状,放进临时储存尸体的冷冻柜。
随后,他利落地清理解剖台,摘下手套,口罩,脱掉白大褂,行云流水。同时也感知到沈行琛的眸光,自始至终不曾离开他眉眼。
“所以……小裴哥哥。”静默半晌后,沈行琛开口问道,口气是一种纯真的好奇,“你查出来了什么?这只手,真是死人身上的吗?”
裴郁点头,情绪不见起伏:
“从前后臂的长度和比例上看,手臂主人是男性,年龄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身高一米七零左右,体型偏瘦。从断端和血流状态来说,应当是死后被分尸,死亡时间大约在一周前。”
沈行琛挑挑眉梢:
“也就是说,我们偶遇了一桩命案,还是碎尸案?”
“很大概率。”裴郁一边在纸上记录勘验结果,一边说,“就算不偶遇,早晚也会有群众报警。”
说着,他从桌边站起身,看看窗外浓郁如墨的夜色,冲沈行琛摇摇手里的纸:
“我要向廖队汇报情况,下一步就是筛失踪人口,对比DNA库,今晚肯定回不去。你,怎么着?”
“那……”沈行琛转转眼珠,微微一笑,“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正好我事务所还有点事,我先回去,明天白天,再来找你。”
“不必了。”裴郁一甩手,迅速转身朝门口走去。
一面走,一面在心底暗暗自嘲那一点如涨潮般涌来的失落。
你在期待什么,他想,对方留下来陪你吗。
活人是烦恼的代名词,你忘了吗。
即使这个活人有那么点儿……可爱,也不能抵消掉他活人身份所代表的,天生沦落的罪恶。
这样想着,裴郁无声吐出一口气,被浊闷堵塞的胸臆,也总算变得畅快了些。
————
翌日一早。
正歪在一队办公室里简易行军床上小憩的裴郁,被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惊醒。
睁眼一看,却是豆花儿,一边捏着份资料朝他走来,一边大大打了个哈欠:
“裴哥……比对结果出来了,你看。”
“这么快。”他翻身坐起来,迅速跑去洗了把脸,接过那张印着个人档案的纸。
DNA比对结果显示,该断肢属于一个叫做孟临溪的人,望海市居民,男性,现年三十二岁,身高一百六十五厘米,体格瘦削,面相不善,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煞气。
但这个孟临溪,并不在近期失踪人口名单里,没人报过案。之所以这么快比对上,是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刑满释放人员。
“这个孟临溪,七年前因为参与制毒贩毒,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几个月前刚刚放出来。”
办公室门被推开,裴郁看到廖铭手拿另一份资料,边说边走进来。
而跟在廖铭身后,步履轻快,提着几个纸兜的,正是一脸意气风发微笑的沈行琛。
“小何侦探!”豆花儿几乎要跳起来,抬脚奔过去,毫不客气地去接他手里冒着热腾腾香气的纸袋,“我就知道你会来慰问我们的!”
“几位警官熬夜工作太辛苦,给你们带了早餐和咖啡,填饱肚子,提神醒脑,才能保持精力充沛,替我们人民群众排忧解难。”沈行琛笑得半真半假,起伏的眼波却始终流向裴郁:
“裴法医,你说,是不是?”
被几双意味不明的复杂眼神同时盯着,裴郁不大自在地轻咳一声,只好应一声“嗯”,又过去捞起一杯咖啡,战术性喝起来。
沈行琛走到他身旁,环起手臂,好整以暇地望望桌上关于孟临溪的信息。
裴郁条件反射式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两人距离。
喝到一半,他见廖铭将手中资料拍在桌面上,视线依次从他们脸上滑过:
“早上我去调出了孟临溪的户籍信息,他出狱之后一直居住在望海本地,和他母亲一起生活。目前并没有接到关于孟临溪的报案,但基本可以断定他已经死亡,而他母亲很有可能并不知情。所以,一会儿走访的时候,警醒一点,不该说的话,少说。”
“是。”豆花儿和沈行琛异口同声答应道,裴郁也默默点点头。
果然,廖铭的目光转向沈行琛,有些许迟疑:
“你……”
“廖队长放心。”沈行琛一笑,“还是那句话,我只提供协助,绝不干扰办案,一定配合调遣,服从指挥。万一你们警方有不方便出面的事,就可以交给我。”
说完,还捻捻两根手指头,故作大度地挥了挥:
“放心,为人民服务,不会收取你们费用的。”
“嚯。”豆花儿撇撇嘴,“真是给我们好大的面子。”
“千万不要有负担。”沈行琛熟络地拍拍他肩头,笑嘻嘻安慰道,“面子不是给你的。”
裴郁一口咖啡呛在喉咙里,差点跟着咳嗽喷出来,连忙在办公室一片诡异的沉默里,唰唰抽了两张纸巾。
他算是发现了,沈行琛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他的态度刚有所缓和,对方就恨不得昭告天下跟他走得近,关系好。
这要是让对方发觉,他心底深埋的那点儿不可言说的,朦胧的好感,还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想到沈行琛那种有恃无恐,洋洋得意的小模样,裴郁不由得原地抖了抖,暗自捏紧手中的纸杯,完全忘却了两个人已经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事实。
你可要清醒一点,裴郁对自己说。
他浪归他浪,你可别上当。
上当你就输,哭都没地儿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