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过去几个世纪那么久,早晨7点,终于在几个人的忐忑不安中,如约而至了。
裴郁看到,长椅那边,却是一如既往地,毫无异动,连鬼影子也不曾闪现一个。
倒是那辆夏利,受了惊一般,从远处一路飞驰而来,车后扬起一阵细密的尘土,刺耳地吱嘎一声,停在长椅附近。
裴郁心底一凛,不等廖铭和窦华招呼,便大步跑了过去。
“昨晚,异常情况?”
从车上跳下来的廖铭,顾不上跟他和何年寒暄,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裴郁轻轻摇头。
自从他见到这条长椅开始,这地方就没有丝毫变动。
他抬眼望望廖铭,接过对方递来的手机,还是之前收到勒索信息那一个。
【钱不够,已撕票,如不信,去挖长椅底下。】
裴郁眸光骤然一冷,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蒋天伟和窦华都急着从车上下来,奔向长椅下的土地。
那地上的足迹,陈旧且凌乱,没有鉴定价值,故而裴郁未加阻止,只略微沉吟一秒,也半蹲下去,动手开挖。
长椅之下沙土松软,似乎早被人有意刨过,几个人没费多大力气,便挖出了埋在土里,一截血淋淋的手臂,和一只污迹斑斑的头绳,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
那只断臂出现在视野中的一刹那,裴郁听到蒋天伟倒吸一口凉气,豆花儿也吓了一跳,低低诅咒一句“我去”。
只扫了一眼,裴郁便沉声道:
“假的。”
说完,便利落地抽出手套和物证袋,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放了进去。
“这手……不是桐桐的,不是桐桐的……”
他听到蒋天伟声音都在发颤,语调里尽是劫后余生的余悸。
豆花儿也探着脑袋瞅了瞅,强撑着镇定:
“裴哥,你确定?”
断臂触感光滑,紧实,裴郁瞬间断定,那是一种质量上乘的硅橡胶,只是应当有了些年头,摸上去弹性有所下降。
他略一点头:
“充气娃娃。”
这手臂断面粗糙,明显是被人从娃娃身上生拉硬拽,强行扯下来的。上面被涂抹了一道一道殷红血迹,触目惊心。
抹一点放到鼻下嗅了嗅,裴郁抬眸,望向廖铭:
“人血。”
此话一出,几个人神情都变得相当复杂,蒋天伟更是满眼惊恐,蹲在地上,用手扶了把椅子,才不致栽倒在一边:
“那桐桐……”
“别慌,不一定是她的血。”廖铭伸手扶住他,话音里自带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豆花儿跟何年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这绑匪到底在搞什么啊,看都没看,就说钱不够?”
裴郁朝四周扫视一圈,一成不变的荒凉安静,附近也没有摄像头:
“这些东西早就被埋好,专等人来挖。”
昨夜他来到此地前,廖铭曾叮嘱他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他也就没有凑近长椅仔细观察。
现在想来,至少在昨夜以前,这些东西就已经在这里了。
所谓今早7点,不是赎金交接的时间,而是绑匪想让他们发现断臂和头绳的时间。
假手臂,真人血,搞得如此扑朔迷离,究竟想干什么。
裴郁微微凝眉,又听到廖铭对蒋天伟说:
“绑匪行事诡秘,不一定是求财。这样,先回局里验血,其他线索我们会尽力追查。李颖的手机,这段时间,最好能由你保管。”
“行,行……”蒋天伟此刻已经有点失魂落魄,双眼无神,点头答应着,裴郁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听懂廖铭在说什么,“你们……可一定要找到桐桐。”
“你放心。”豆花儿也连忙安抚他:
“我们一定把人找到,安全送回家。”
何年也在一旁连连点头。裴郁将视线从那截断臂上移开,落在那张少年气十足,认真而无邪的脸庞上,一时间,胸口像吞了朵云一样,涌起一阵绵密而寡淡的气闷。
————
回到局里,推开一队办公室的门,裴郁却看见了正在桌边坐立不安,满脸焦急,一心等待他们归来的李颖。
一看到廖铭手里拿着的头绳,她瞬间惊恐地瞪大双眼,劈手夺过,便红了眼眶:
“这是桐桐的……她人呢,她人呢……她现在在哪儿……发生什么事了,她……还活着吗……”
本就满溢着忧愁的语调,在见到那只头绳后,陡然拔高,又掺了几分歇斯底里的质问。然而不等回答,就又变成了悲伤的嘶哑。
不加掩饰的喑哑哭腔,带着一丝渺茫的绝望。此时此刻,裴郁才真正感受到一个母亲,在女儿生死未卜之时的担忧与哀伤。
他默默退后,将安抚家属的工作交给豆花儿等人,悄无声息地转身,拎着小工具箱,往技侦办公室走去。
不允许自己把那截断臂直接拿在手里,是廖铭今天所做的一个,相当明智的决定。
等候DNA比对结果出来的过程中,裴郁隐隐听到,李颖在廖铭几人的安抚下,情绪已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悲泣。同时远远传来的,似乎还有何年的说话声。
鬼使神差地,他双腿一动。
脑子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回到一队办公室门口了。
原来,何年顺藤摸瓜,扒出了蒋凤桐聊天记录中,联系频率最高,那个叫“f”的账号。
该账号没有绑定任何号码,也没有实名认证,但有过曾经发出照片的痕迹,虽已删除,却被何年翻了出来。
看见那几张自拍照的一刹那,裴郁不禁目光一亮。
正是被蒋凤桐妥善藏匿的那张合影里,另一位短发女孩。
“这好像是……桑斐?”他见李颖眉梢微蹙,话音里犹含几分泪意,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只头绳,略带犹疑地看向蒋天伟,“就是桐桐上小学时候,那个同班同学。”
蒋天伟也皱着眉认了一会儿:
“好像是那个姓桑的孩子。”
听他们这样说,裴郁微微点头,心下若有所思,又听廖铭沉声问道:
“她和蒋凤桐,走得很近?”
“那是以前了,桐桐上小学的时候。”李颖轻轻抽一下鼻子,双眼还泛着悲戚的红,“我们两家是邻居,俩孩子还在一个班,每天一块上学放学,老在一起玩。”
说到这里,李颖顿了下,语气也低了下去,裴郁没来由地,从中听出一些心虚。
蒋天伟在一旁啧了一声,抿一抿唇:
“还说呢,你当初硬不愿意让桐桐跟人家玩。孩子好容易来咱家里,你还冷着脸给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