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还是关机?”
廖铭一边整理桌上的询问笔录,一边问他们。
豆花儿沮丧地揉着脸:
“一直也没打通过,所以我才怀疑,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辛苦一夜了,先休息一下。”廖铭放下笔录,转身往门口走,“你们想吃什么,我去买。”
听他这样说,裴郁轻轻按一按稍觉酸涩的双眼,抬头一看,才发现窗外天光已经大亮,整整一夜过去了。
“不用去,我来送温暖了。”
熟悉的声音在办公室门边响起,裴郁转头,却看见沈行琛笑嘻嘻地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大袋子。
豆花儿从椅子上跳起来,开心地跑过去叫了声:
“小何侦探雨隹木各氵夭卄次!”
裴郁看到,沈行琛把廖铭拦了回来,冲他们招招手,将大袋子摊在桌上:
“知道你们干活辛苦,顾不上吃饭,我给你们带了早餐和咖啡,可别再说我不够义气。”
“够够够,小何侦探最义气了!”豆花儿忙着开始扒拉,“快让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沈行琛一边帮着把东西往外拿,一边笑道:
“不知道你们的口味,就都做了一点。这些是西式的,火腿芝士包,鲜虾吐司卷,海盐椰香球,樱桃奶酪雪,还有冰柠檬布丁。”
“这些是中式的,椒盐蛋饼,冰花煎饺,虾仁烧麦,香辣豆糕,还有脆皮凉粉。”
“哦,还有咖啡,冰拿铁,冰美式,生椰,焦糖,你们自己挑吧。”
在豆花儿瞪大了眼睛的注视下,裴郁看见那些吃食被毫不客气地,哗啦啦摆了一桌子。
“都是你做的?”他听见豆花儿惊讶得合不拢嘴。
“是啊。”沈行琛一笑,招呼豆花儿和廖铭来吃,又朝他转过脸来,“裴法医,你吃什么?”
裴郁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那双一派天真的漂亮黑眸,想从中看出几分作伪的成分:
“最辣的。”
沈行琛却是笑得坦荡,毫不犹豫地应一声“好”,便从桌上挑拣带辣椒的,准备给他拿过来。
还是正在大快朵颐的豆花儿听见,从手里的布丁上抬起头来,唇角还沾着奶冻的残余,奇怪道:
“裴哥,你不是不吃辣嘛?”
路走到一半的沈行琛停下来,瞅瞅手上辣成红彤彤的吃食,又瞅瞅裴郁,目光在他和豆花儿之间转来转去,有点不知所措。
“忘了。”裴郁轻轻咳一声,掩饰过去,起身拿了一杯美式。
“原来裴法医不吃辣。”沈行琛恍然大悟似地笑笑,“我以后注意。”
听到这话,开心的只有豆花儿一个:
“还有以后,太好了!小何侦探,不是我非要夸你,你这手艺简直惊为天人。趁早别干侦探了,自己开店吧。”
“攒够钱,我就开。”
沈行琛的笑容明亮,真诚,毫无芥蒂。裴郁看在眼里,只觉得有股陌生的阻塞感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连手中的咖啡都少了些许风味。
他不知道自己不吃辣,裴郁想。
眼前这个人,和昨晚在教室里的沈行琛判若两人,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往那个荒诞的方向去想。
同一副皮囊,难道真的寄居了两片灵魂。
该不会真的是人格分裂?他微微凝眉,暗自思忖。
“辛苦你了。”他听到廖铭向沈行琛致意。
“好说好说。”沈行琛摆摆手,又从一个袋子里掏出几张小字印得密密麻麻的纸来,“我还带来了这个。”
廖铭接过去,只看一眼,嗓音便沉了下来:
“蒋凤桐的手机通话记录?”
“做侦探,我可是专业的。”沈行琛昂着脑袋拍拍胸脯,笑得颇为自得。
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在另外几人的注视下,连忙挂上一脸讨好的笑:
“我保证,都在合法范围内,一切为了协助你们办案!”
他唇边强撑的笑容,切实显出几分心虚来。那是一种在真正的沈行琛脸上,不会出现的表情。
想到这里,裴郁抓着杯子的手指无端捏紧,心底深处,凭空漫出几分毫无道理的寥落。
他试着将这种一浪一浪,涨潮似的寥落感平息下去,还没成功,便听到豆花儿翻看着那几张通话记录,蹙起了眉梢,费解道:
“这个小姑娘,平时除了父母,基本上也不跟别人联系呀。”
裴郁抬眼看看他,不假思索:
“蒋凤桐这样沉默的人,应该不会选择电话。”
廖铭眸光微动:
“你怀疑她有网友,所以昨天才向卢杰昌求证?”
裴郁略一点头:
“只是怀疑。”
“可她那个班主任不是说过,学校网络不好,一直被屏蔽吗。”豆花儿瞅瞅他,又瞅瞅廖铭,“那要怎么和网友联系。”
“屏蔽,又不是掐断。”廖铭站起身来,朝墙上的电子钟看了看,“一会儿我去请曹局批示,调取她社交软件的聊天信息,微信QQ之类。”
“好。”豆花儿抢着答应一声,笑得灿烂,“那就辛苦你了廖队,我得再吃一会儿。”
当廖铭走出办公室后,裴郁又听到沈行琛小小地轻呼一声,惊讶于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一手的油。
豆花儿扬扬手,含糊不清地指了路,沈行琛便出门,往卫生间方向去了。
像下定某种决心似地,裴郁抿一抿双唇,也站起身,在豆花儿狐疑的目光里,跟在对方后面出了门。
他走到长廊尽头,看见沈行琛正立在洗手池前,垂着眼眸,专心洗去指尖每一滴油污。
哗哗水响,遮掩了他笃笃的脚步声。他站在沈行琛身后,从镜子里,无意识地打量着对方。
手臂上那道狰狞的刀伤,还隐在纱布下,没有愈合,隐隐可见伤处的黯淡血色,如失了水分的玫瑰花瓣,开枝散叶,半掩半遮。
裴郁正在微微出神,冷不防,沈行琛关上水,一抬头瞧见镜子里的他,双眼瞬间睁大,明显吓了一跳:
“干……干嘛?”
那话音里有着浓度不低的警惕,裴郁走近一步,将对方困在自己与洗手台之间:
“你到底是不是沈行琛?”
靠近对方的一刻,裴郁想,自己可能已经知道答案了。
对方跻身的方寸之地,转个身都困难,他却用双手撑着台子,尽量向后靠,脸上一副“不要靠我这么近”的戒备模样,眸中一点惊恐,一点无措,还有一点被冒犯后不爽的嫌弃,扯着嘴角,维持最后一丝堂皇的弧度:
“我说了,我是私家侦探,何年。”
被不太熟的活人这样迫近,对方濒临消失边缘的假笑,已经算是客气。裴郁暗想,这是正常活人的反应。
却不是沈行琛的。
看着这副明明相同,神态却又迥异的皮囊,他不受控制地,又向前迈了半步。
没有味道,没有那种他熟悉的香水芬芳。
难道这个人,真的不是沈行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