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医生都是被医学事业耽误的画家, 这其中就包括了沈别。
费临和蔡睽出去之后,沈别出于一种本能的好奇, 又去欣赏了一下蔡睽的“感恩回馈”, 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
一开始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直到沈别翻出教科书,对比了一下, 才发现那细微的神态差异。
怎么形容呢, 教科书上是死气沉沉没有灵魂的雕尸体,它客观而苍白, 只求用最简单的线条与色彩,告诉学生哪里是哪里。但蔡睽这只翱翔的雄鹰不一样, 它生机勃勃,充满了一种……饱满昂扬的情感。
甚至有点似曾相识。
沈别被自己这种想法吓到。
近看远看,越看越奇怪,沈别鬼使神差决定去看他们查体。
然后撞见了不得了的事。
费临看到沈别就像看到了救星, 赶紧把门拉开。
“沈哥,怎么办?”费临懵逼地钻到沈别身后,伏在沈别耳后低语, “卧槽他说他喜欢我,你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我听到了, 你不用再说一遍。”沈别双目上视, 然后闭上眼睛深呼吸。
最近,他好像无名火越来越多,这不像他。
呼吸并不畅,一口气堵到嗓子眼, 再睁开眼时, 忍不住看向那个小孩。
蔡睽身材纤瘦, 不是很愿意直视人的目光,就算是此时,也低眉垂目,应该是个内向的小孩。
沈别浅浅吐气释放心尖的丝丝抽痛,他怎么可以这么容易就说出来了?他不怕被拒绝吗?被拒绝之后会失去拥有任何关系的可能。
是喜欢得不够,一定是。
“那你喜欢他吗?”沈别偏头,沉声问费临。
费临也歪着脑袋,努力和沈别对视,眉毛上扬睁大双眼:“怎么可能啊!我这第二次见他!”
沈别对费临的反应说不上喜悦还是忧愁,可能起起伏伏都有点吧。
喜的是他第一反应是找自己,愁的是他被男人表白之后只剩下了满脸恐惧。不喜欢的理由是“第二次见”而不是“他是个男人”,好像也算一种安慰。
很复杂的心情。
还是很生气!
沈别抿紧的唇微张,扯出冷冷的角度:“那你还不快拒绝?”
费临如梦初醒:“哦哦……我不去。”
沈别目光不善,语气也不自觉变得严肃,转向蔡睽:“医生和患者之间,是道德上的信托关系和法律上的契约关系。”
但凡一个懂医学伦理的人站出来,都会觉得沈别这时候说医患关系是在强扯淡。
但现在的情况是,一个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吓懵,一个鼓起毕生勇气告白,还被人撞见。
乍一听,费临觉得沈别说得挺在理,他要是真的跟蔡睽有点什么,好像有点背德。
蔡睽咬着嘴唇抖了好一阵,眼中的泪花打了几个转,最终没有掉下来。
然后头一仰,往前迈步。
费临躲在沈别身后,蔡睽只能杵到沈别面前,仰望着费临怂在沈别脖子边儿上的脸,面容脆弱但眼神坚定。
蔡睽理直气壮:“费主任,你刚刚说我以后不用再来,我们之间的医患关系结束了。”
“哦……所以你选择今天来就是……”就是算好了之后不再是病人了,那岂不是一早就在打我的注意!
费临想指蔡睽,然而由于整个人都被沈别高大的身躯挡住,手刚抬起来,就戳到了沈别腰上。
沈别冷不丁被戳得一个激灵,这样突然的刺激很不舒服,他回头瞪费临,就在偏头的刹那,腰部旋转,他的手臂和腰之间出现了间隙。
费临的手顺势穿过这个间隙,指向蔡睽。
等沈别回过头的时候,费临已经和他前胸贴后背,手臂被夹在他腋下。
费临懵上加懵。
腋下的温度比体表其他地方要高一些,再加上手臂自然下垂的力量,肌肉和肌肉紧密地叠压在一起,烘热而暧昧。
一只手陡然被禁锢住,他已经忘了本来想指责蔡睽什么,并且因为力量前缩,重心也跟着往前,为了站稳,另一只手下意识扶在沈别的腰上。
费临比沈别矮了四五厘米,这个差距,刚好能把下巴垫在他肩上。
稍往沈别颈侧偏动,呼吸喷薄出去,撞上他耳后的皮肤又折返回来,沾上了他身上那股清淡的香。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空山灵雨,水滴石上。
这次心率可能有一百八,但是费临一点都不慌,恐惧来源于未知,现在他清楚地知道心动过速是因为喜欢沈别,没什么好担心的,就是有点费心脏,哐哐泵血。
夏天的白大褂不厚,掌下的身躯清晰可感,是很坚实的腰腹。
手感很像大三那年学诊断,他和张旭河互相练习触诊,他摸到张旭河因为肌紧张而出现的板状腹。
干净清爽的脖颈,紧贴的后背,掌中的腰腹。
一个接近于拥抱的姿势,只是接近,不是拥抱,所以……很想落实成拥抱。
费临神差鬼遣顺着腰际往前摸,摸到腹部,是一样的“板状腹”。
两个人就这样诡异地抱在一起,准确地说,是沈别好好站着,费临诡异地从背后保住他,还指着蔡睽。
费临还往沈别耳边凑:“沈哥,你在紧张吗?”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木头的神妙之处在于,他的躯体和精神好像是分开的,哪怕心跳是小鹿撞南墙一般猛烈,头脑却冷静得出奇。
沈别低头看了一眼盖在自己脐周的手,腹式呼吸带着那双手缓缓起伏。
从耳边的空气颤抖开始,风声鹤唳,荒原千里,沈别感觉自己的灵魂狠狠破碎,风中幻灭,又一丝一毫重新黏合起来。
鬼知道冷静的表面之下他经历了什么涅火重生。
“你把手拿开。”沈别抬起胳膊,把费临推离自己,“先解决你的问题。”
被无视了好一阵蔡睽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想把眼泪压回去。就刚刚那么十几秒之间,他在沈别眼里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光。
很多个深夜里,自己遵医嘱的时候幻想费主任的眼神,很多个黄昏时分,他坐在医院中央的庭院里,注视费主任下班的眼神。
他不确定,但是心中隐隐有个猜测,沈别也喜欢费临。
“哦。”费临重新找回理智,“我不可以和你吃饭,因为我不喜欢你。”
沈别松了一口气。
蔡睽不服:“可是,费主任……你还不了解我。”
蔡睽这人有种复杂的气质,不管是外形还是语气,都细柳扶风,偏偏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雷人,用最弱的口吻说最野的话。
费临读大学的时候成绩好,模样也好,追他的女生其实不少。从富家小公主到学霸事业批,各种小花排着队。
试问临床医学专业,谁不想要一个可以辅导学习还长得好看的男朋友呢?
所以,对拒绝女生示爱这件事,费临还算有经验,“不好意思,我要学习。”“我不接课业辅导。”“暂时不找女朋友。”“暂得有点久你别等。”
无非是直截了当地拒绝情书、巧克力、口头表白或者邀约。
都是正经大学生,恋爱脑还是不多,拒绝一次就懂了,没聚也好散。
他没有遇到过一个男的直接硬给他看的情况。
但是,“我不喜欢你”已经拒绝得很明显了吧。
“我不想了解你。”费临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那幅画你也拿走吧,我用不上。”
这里是医院,这个小孩的情绪也不知道稳不稳定,沈别和费临至少现在不能就这么把他丢在这里,自己走开。
起码要目送他离开医院,就算出现什么不好的行为,也和医院、科室无关。
沈别肃穆起来挺吓人的,严词厉色:“蔡先生,住院部不允许患者及家属之外的人逗留,你已经就诊完毕,可以离开了。”
蔡睽下唇被咬出齿痕,还在抖抖抖,大概是这种拒绝接近于羞辱了,他应该对自己的外貌挺自信的,遭此打击,男孩面子上挂不住,错开沈别和费临,步履匆匆离开。
沈别回头深深凝望费临,费临被盯着不自在,挠了挠脑袋说:“下班下班。”
费临总觉得沈别有什么话想说,但没说出口,他周围三米的气压变得很低,费临被压得喘不过气,不自觉走快了几步。
两个人变得有点沉默,一前一后回了办公室。
蔡睽跑了,那幅画还留在办公桌上,费临看着莫名心烦,十分无语并且嫌弃地给塞到柜子里去。
沈别背对着费临,一言不发地解着衣服扣子,然后挂到门背后。
以往,沈别走的时候会打招呼,说一声“明天见”。
然而今天没有,费临还在关电脑,感觉到身边有窜动的气流,抬起头时只看见了沈别离开的背影。
一直到晚上洗了澡躺床上,费临才慢慢从懵逼中恢复过来。
他之前一直有个隐隐的疑惑:“他又不像女人我为什么会喜欢他”。还有一个隐隐的错觉:“他要是知道自己被男人喜欢会有种被当做女人的愤怒”。
费临就算知道自己喜欢沈别,也没想过做什么实质行动,或者改变现有关系,所以也就没有再往下细想。
现在冷静下来,突然就悟了。
他一直在用“异性恋”的前提去想他喜欢沈别这件事,可这世界上还有同性恋啊,就是有喜欢男人的男人啊!他喜欢的就是男人啊!
那喜欢沈别这件事就变得非常合理了。
费临腰腹用力,坐了起来,拿过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MedLine,输入gay。
作者有话说:
是我有把各种剧情都写搞笑的能力吗?画雕图很好笑吗?当时我们解剖课作业就要画图。(叼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