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16号情人>第13章

  为了迎接二十天后的圣诞夜,小镇上开始频繁出入一些载着冷杉的小卡车。这种即使在严冬也能保持生机盎然的植物会被人们装饰上苹果、枣椰、饼干和花纸,锥形的树冠在壁炉的映衬下更像是童话里会出现的令人心动的奇迹。

  “再见,伊莱!我会想念你的!”杰弗里从二楼探出身,稚嫩的脸上满是不舍地同知晏道别。

  知晏背对着他挥挥手,怀里抱着两袋新鲜羊奶和法棍,踩着满地的枯树枝回家了。

  周一到周五他在小镇的一所的学堂里给黑人的小孩上课,周末便去邻居家,帮助那个调皮的小男孩挤羊奶,之后他会得到两袋四十毫升的羊奶和一条硬得能把人敲晕的法棍作为报酬。

  这个小镇保存着许多自十九世纪全盛时期的维多利亚式建筑,但这里面大部分的居民是法国人和黑人,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白种人,所以香槟和白兰地就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代表圣诞的美酒。知晏因为年级小又经常帮镇上的人做事,所以早早地便收到了几瓶密封良好的白兰地。

  这里和A市之间隔着-16小时的时差,往往知晏就快要睡着时小卷毛便精神抖擞地给他打来电话,尽情诉说他的思念之情。

  有时是知晏这边大早上的时候,小卷毛喝得酩酊大醉,大着舌头打电话过来,咬牙切齿地说:“小晏,他会后悔的……我发四,他一定会后悔的!”

  大概是初雪迟迟不来,所以知晏心里被划出来的口子便一直无法愈合。他整晚失眠,五年前的梦魇和现实里的伤痛一直交替出现在他的梦境中。腺体的损伤随着时间推移经常出现不持久但非常明显的灼痛感,从镜子里能看见那道刻在后颈上的伤疤无时无刻都在警醒着他。

  知晏叹气,其实他很想告诉小卷毛,他已经不需要那个人的后悔了。但小卷毛总是无厘头地打过来再匆忙挂断,所以知晏就一直也没能给他说清楚。

  靠小镇上的这点微薄薪水当然不足以支撑起他的生活,知晏还是会从叶泽昀那里接到文件翻译的工作,好在互联网时代给沟通带来了极大的便利,知晏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应该从基督改信互联网之父了。

  某天知晏路过法式西饼屋时,忽然生出一点关于养育幼崽的疑惑。

  他买了一份烤布蕾和玛德琳蛋糕,也正好向生育过三个小孩的omega老板娘询问些东西。

  “哈哈哈亲爱的,前几个月都不会太显怀,不要担心。”老板娘又送了一份水果挞给他:“你太瘦了,看起来很不健康。”

  知晏穿着一件深棕色的牛角扣大衣,尖尖的下巴埋进了高领毛衣中,只露出一双驯鹿一样温顺的眼来。此刻他听着老板娘给他细细说来的育娃经验,白皙的脸上终于有一抹红润。知晏揣在衣兜里的手正好放在他平坦的肚子上,可能是冬天穿太多的原因,他并没有感到肚子里那个小家伙有什么动静。

  不过老板娘的话至少抵消了他心里一直的不安——因为他总是担心自己的粗心大意没办法照顾好两个人。

  罗柏琳娜滔滔不绝地说完一通,看着面前这个表情呆呆的少年,疑心他到底有没有听懂:“亲爱的伊莱,你都记住了吗?”

  诸如在孕9-28周的时候一定要去做一次产检,因为这是婴儿发育的关键时期,又诸如要注意补充蛋白质和叶酸的摄入,知晏在心里默默记下,抬头冲她感激一笑:“记住了,谢谢你。”

  罗柏琳娜不怎么放心地叮嘱他:“天气冷了,过不久路面就会结冰,你的Alpha呢?没有来接你吗?”说完后,罗柏琳娜就后悔了,就算粗心如她,也注意到少年脸上一瞬间无所遁形的难过,他低下头,睫毛颤颤像一只不堪重负的蝴蝶,苍白细弱的手指拎住装满面包的纸袋,又局促又尴尬地朝她告别,走出门时的背景显得有些仓皇而逃的味道。

  罗柏琳娜想叫住他,但最终什么都没做。

  大概是营养跟不上的原因,知晏比在A市时更瘦,洗澡时他经常低头数一数自己的肋骨,数完不免叹口气,忧心除了羊奶以外自己还能吃些什么。

  每次他忍着恶心好不容易咽下那些腌制过后的红肉,可等到最后又都会无一幸免地被他吐出来。鱼肉倒是还能接受,但鱼很贵,在偏远的小镇上算是奢侈品了。

  虽然越吃越瘦,但目前身体还没出现什么大毛病,所以知晏也就得过且过了。他每天睡前会和肚子里的小家伙讨论明天该吃什么,权当和他打个招呼。

  圣诞夜前夕,受杰弗里的邀请,知晏和他一起他家在客厅里安置圣诞树。杰弗里今年只有六岁,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去上学。知晏偶尔会带着书给他讲讲课,他会缠着知晏要听他讲‘外面’的故事。

  “伊莱,你知道吗,我觉得今天会下雪,肯定的!”杰弗里往长袜里塞糖果,再将袜子挂在冷杉树的周围。

  知晏愣了愣,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天气预报说明天才会下。”

  “不!”杰弗里深蓝色的眼珠认真地盯着他,漏风的门牙艰难往外吐着单词:“今晚,一定,会!”

  “好了,知道了。”知晏漫不经心地应和他,接收到杰弗里不满的目光后,才抬头冲他微微一笑:“今天会下,我相信你。”

  “……伊莱,你怎么了?”杰弗里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又坐下,碰了碰他的手臂。

  知晏说:“我很好啊。”

  杰弗里戳戳木地板上的纸花碎屑,闷闷不乐道:“你看起来不太开心,你不喜欢下雪吗?”

  知晏摸了摸他的头,柔软的发丝蹭在他的掌心:“并没有,下雪很好。”

  杰弗里还不懂得分辨他眼中那些情绪,只是听他这么说终于放下心来。圣诞树在他们的装置下渐渐鲜活起来,杰弗里把明天要给他的礼物藏在树的左下角,并约定好如果今晚真的下雪的话知晏要给他准备双份礼物。

  时间已经不早了,做完一切准备工作后知晏直起腰,揉了揉酸麻的小腿:“明天见,杰弗里,现在我该回家了。”

  杰弗里小大人似的站起来,严肃地说:“伊莱,明天见——”

  “哇!”他忽然惊呼一声,满脸惊喜地看着窗外,兴奋地抓着知晏的手上蹿下跳:“伊莱!明天你要给我双份礼物了哈哈哈哈!”

  就在小镇上大部分人的都在熟睡的时候,漆黑的冬夜里洋洋洒洒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密集的雪花很快在赤裸的土地上铺作一层,知晏无法集中视线去看那些迅速凝结在窗户上的冰晶,他的视野随着一片片雪花落在地上,有种头重脚轻般的不实感。

  “伊莱你看——”

  “伊莱……”

  “对不起伊莱,我不要两份礼物了,你别哭……Mom!快来,伊莱被我惹哭了……”

  离开那天在颠簸的飞机上,知晏无比笃定地坚信自己会在第一场初雪时痊愈。他把初雪当作对犯人的最后一堂终审,于是也在这天迎来自己的审判结果——雪花覆盖在北半球裸露的土地之上,当教堂敲响零点的钟时,他必须直面自己的枯萎的内心。

  他最终被爱情判了死刑。

  童话作品里的故事最终都会走向美好结局,可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原来爱情不止意味着尽善尽美,它只是披着一层光鲜亮丽,本质上是猪笼草里腐蚀昆虫的毒液,是猎人陷阱中尖锐的钢刃,是他过于盲目自信的一厢情愿。

  杰弗里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他站在知晏面前,捧起两只手,接住那些不断掉落的眼泪,可眼泪数量众多,很快就浸湿了他的掌心:“Mom!救命!伊莱看起来不太好……”

  知晏甚至没办法安慰一下这个被自己吓坏了的小伙伴,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在漫天大雪中退无可退地承认——他仍然爱着顾景淮。

  “对不起……伊莱你别哭了……”

  知晏蹲下身去抱住他,小男孩笨拙地用手轻拍他的后背,他大概刚刚偷吃完饼干,嘴边还残留着碎屑,如果一会儿被妈妈看到肯定要挨揍的,但杰弗里现在也顾不上去擦嘴了,他满心为自己惹哭了伙伴而懊恼,他已经说了很多遍不要礼物了,可伊莱还是哭得很伤心。

  杰弗里听不懂中文,如果他懂的话,大概就能知道他的伙伴这个时候是多么声嘶力竭地在叫着一个名字,又是多么无助彷徨地问他自己该怎么办。

  杰弗里只能在他哭得不断颤抖的怀里道歉并安慰他:“伊莱,两份礼物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明天可以送你三份!你别再哭了,不然我妈很可能会过来把我揍得下不了床,这样明天我就不能陪你玩雪了……”

  这一年的圣诞,知晏是在杰弗里一家担忧的眼神里度过的,他哭了一整晚,第二天起来时眼睛肿成了一条缝,被挨揍后同样哭过的杰弗里嘲笑像个发了胖了圣诞老人。

  冬天持续了很长时间,他伪装起来的若无其事和麻木尽数崩塌瓦解,在深夜时变成碎片般的利刃戳心刺骨。壁炉的柴火陪伴着知晏度过所有难眠的夜晚和嘶哑的哭泣。

  等春天开始露出一点苗头时,他终于有了一点能够彻底忘掉顾景淮的自信,他曾经用自己微不足道的真心爱他,用认真给出去的承诺爱他,用小猪存钱罐里所有的积蓄买了一枚戒指去爱他。而现在,虽然真心不能被回收,但他至少学会了爱自己,以及爱肚子里的小家伙——他还不算是一无所有。

  夏天开学了,知晏当然没办法去上学,他申请了五个月的病假,最终在秋末也收获了属于自己的‘果实’——一个十分健康漂亮的小男婴,知晏拜托教堂里的神父给他取了个名字,叫‘Aas 亚撒’,意味着上帝的赐予,治愈者的意思。

  季节轮回,小亚撒一岁时,知晏后颈上的伤疤已经淡得看不出来了。就像是身体自然的新陈代谢,每个细胞终将迎来新生,知晏再也不会在下雪时号啕大哭害得邻居家的小孩挨上一顿揍了,他磕磕绊绊地学习如何养育人类幼崽,虽然时常出错,但总体上还是完成得不错。

  第二年春,因为整个内达华州的局势都不太稳定,小镇上也来了一批驻军,基地临时建在小镇边沿,是知晏每次去集市时必经的地方。

  驻军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小镇居民的心情,他们大多都是乐天派,奉行着‘上帝爱着每个子民’的信仰。所以知晏也没怎么在意,决定和杰弗里打算这个周末集市时去买一头母羊回来——作为小亚撒的口粮。

  小亚撒已经两岁零六个月,十分抵触牛奶,口味也变得挑剔,小亚撒虽然吐字还不清晰,但表达和思维能力已经相当出色。他经常操着一口被那个法国邻居带得有点跑偏的口音问知晏“妈咪,我什么时候可以不吃奇怪的东西”。

  知晏在厨艺方面还是没有一点长进,他也感到头疼,只能在闲暇之余尽力抽空看看菜谱。

  基地边已经拉起了警戒标志,和集市只隔着一条宽阔的大路,吉普车载着成批的军人出入基地,杰弗里一直好奇地垫着脚朝那边张望:“伊莱,那些当兵的都是Alpha吗?”

  杰弗里还没有分化性别,对这些也格外好奇。

  知晏回过神,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应该吧……”

  “我还是决定当个Alpha,因为刚才走过去的那个军官看起来十分威风!”风吹散了他的话,知晏低头认真地挑选着母羊:“……随便你,快帮我看看这只羊怎么样……”

  谢谢大家的观阅和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