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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的气温冻得人刺骨, 今夜无星无月,只有院子里并不强烈的照路灯还洒在一些光线来,把程洛的影子拉得无限长。
即使衣服裹得像个猫猫球, 但还是能从不小心露出来的纤细脖颈看出少年身量的单薄。
程洛保持着抬高手臂求抱抱的姿势, 虽然面前的高大身影像是被定格了一样一直没过来,倒也不着急,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
就像在寒冷的冬夜里碰到一个路人,觉得他靠谱所以想跟他回家的流浪猫。
远处,孟浅迟迟等不到另外两人上车, 于是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来想看看怎么了。
“洛洛!裴……”剩下的字消失在吹过的一阵冷风里, 孟浅眯了眯眼,一时觉得自己好像产生幻觉了。
不是,那边那二位……在干嘛呢?
远远的他就看到程洛站在原地举着双臂, 就像撒娇不肯走路的小孩子。
而他撒娇的对象……是不是过于硬核了??
孟浅看着程洛面前的那个高大淡漠的身影, 身姿挺拔, 长腿笔直, 双手放在大衣两侧的口袋里,周身的气息跟这冰天雪地简直融为一体。
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会吃撒娇这一套的人啊!
孟浅急得苍蝇搓手,纠结要不要上去给程洛解个围,半晌犹豫不决地迈出了一条腿——
然后他看见远处那道高大的身影向前迈了一步,接着就被程洛扑上来攀着肩膀抱住了。
孟浅咔得一下僵直, 另一条腿不动了。
怎么办, 接下来是不是直接叫救护车比较好,程洛会不会被直接打飞出去五米?
然而下一刻,他看见裴予抬起一条手臂, 抱住了程洛的后背, 接着弯下腰捞住他的膝弯。
孟浅:“???!!!!!&*@……&!% #¥@)”
地上的积雪未完全扫净, 踩上去时仿佛会一下子陷进去。
裴予觉得,将程洛抱起来的一瞬间,自己在这雪地里陷得更深了,冰雪在脚底慢慢消融,散开。
程洛心愿得偿,很是满足。
他两只手臂一起用力,紧紧攀着裴予的肩臂不撒手,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冷冽古龙水香味。
程洛凑近了点,鼻尖抽了抽,似乎想把这个味道闻得更仔细些。
柔软的黑发若有似无的扫过裴予的脖颈,下颌,以及锁骨。
温热的呼吸一起一伏,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浮过来。
裴予的喉结蓦然上下一滑:“别动。”
嗓音有些哑。
怀里的人倒是听话,马上就不动了,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整个蜷在裴予怀里,埋着脸安静下来。
裴予微微松了口气,抱紧了些,往远处停着的车边走。
他的手掌一阵阵微热的麻,是刚刚放在口袋里时无意识地手指攥起用力过度导致的。
沉默地看着程洛晕乎乎的求抱,拳头攥了很久,还是蓦然卸了力。
来到车边,孟浅的下巴已经快掉到地上合不上了。
裴予没说什么,默然地把人送进车里,孟浅这才回过神来,搭了把手,让程洛在车后座上平稳落地。
然而……
裴予试图退出车外,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还死死捏在程洛手心里。
“你去哪?”程洛眼尾下垂,追问道。
裴予:“……放手。”
程洛:“不放。”
孟浅见状赶忙上去掰程洛抓着裴予衣服的手指,没想到这人喝多了以后力大无穷,硬是怎么也掰不动。
孟浅害怕不小心伤着他,只好收了手,看着眼前的情况濒临崩溃。
兄弟!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对谁无理取闹啊!你清醒一点!
裴予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也看不出情绪如何,半晌后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要是不放手,今晚就把你的小太阳没收。”
嗖得一下,程洛瞬间放开了手,规规矩矩地在车座上坐好了。
裴予直起身,理了理被程洛抓得皱成一团的衣服,来到另一边车门前。
裴予打开车门,看到站在旁边不上车的孟浅,抬了抬眼。
“我坐副驾驶!!”孟浅浑身一个激灵,立马说道,“那个,您跟洛洛坐后排吧。”
虽说这商务车很宽敞,但是他真得不想跟此时的裴予坐在同一排。
夜色里,男人的神色晦暗不明,默不作声地裹挟一身寒气迈上了车。
孟浅坐上了副驾驶,深深松出一口气。
回城一共需要十几分钟的车程,但是因为夜晚有些难行,所以时间需要翻倍。
真是折磨。
孟浅浑身紧绷,偷偷从斜上方的镜子里偷摸往后看了一眼,担心被发现,所以立即就挪开了视线。
……等等。
不对劲,再看一眼。
他假装打哈欠,又从镜子里看了一眼。
嗯?裴老师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没有在生气?
虽然神色依旧冷淡,锐利的眉眼微微低垂,精致下颌线……
诶?为什么能看到裴老师的侧脸下颌线?
孟浅这才反应过来,裴予是微微侧着头的,视线虽然隐蔽,但还是能判断出来,他在看程洛。
另一边的程洛乖乖地睡着,脑袋靠在车窗上,难得不再搞事了。
孟浅迷茫地把目光收回来,投向窗外浓重的夜色。
可能自己也喝多了吧。
.
车内安静极了,连司机都察觉出气氛的古怪,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安全送到,坐在前排的司机和孟浅各怀心思地大松一口气,准备下班。
“今晚的事。”坐在车后座始终一言不发的裴予忽地开口,“请二位不要说出去。”
嗓音凉凉的,语调虽然温和,但是莫名就令人听出了深藏其中的该死压迫感。
司机:连连称是.JPG
孟浅:疯狂点头.JPG
一个还需要在节目组里打工。
一个还需要再内娱里混日子。
谁会傻到把这种事说出去啊!
孟浅和司机同时如是想到。
裴予下了车,来到程洛那一边的车门前:“下车。”
程洛眨巴眨巴眼:“哦。”
他磨磨唧唧地下车,晃晃悠悠的,脑袋眼见着就在碰到车门框的边缘疯狂试探。
裴予沉默地看了他两秒,再次无言地深吸一口气,单手扶住车门,另一只手拎住程洛的后领子,往下压了压,防止头碰到车门。
程洛在车上睡了小半个小时,走路倒是稳当多了,顺势就被他这么拎着下了车。
孟浅在一旁目瞪口呆。
怎么感觉他们配合得倒还挺好似的,不像第一次啊?
节目组撤离了,裴予抬眼看了看面前的院门,却没有急着进去。
孟浅察觉到他的意思,说:“我先进去探探。”
他放轻脚步偷溜进去,见堂屋内还微微亮着灯,但是没有人。
大家都喝得不少,直播也停了,估计都没闲心在外面闲聊天,简单洗漱后就都回房休息了。
孟浅松了口气,走出门去,对裴予小声道:“他们都回房了,没有人。我们……”
他刚想说一起把程洛扶进去,就看到被裴予笼在怀里的程洛略一挣扎,自己进屋了。
“你回去吧。”裴予说道,“我带他去休息。”
孟浅忙点点头:“好,裴老师晚安。”
孟浅径自回房间,临走前向程洛投去最后一个忧心忡忡爱莫能助的眼神,只希望他今晚别给裴予惹太多麻烦,以免这节目结束整个娱乐圈就查无洛洛了。
裴予走进去,发现程洛在厨房里捣鼓着什么。
他走近看了看,抬手将程洛手里的杯子夺了过来。
程洛差一点点就能喝到水了,手还保持着握着杯子的姿势:“你干嘛?”
裴予:“不要喝凉水。”
程洛不满地去抢杯子:“无所谓……”
裴予在原地不动,只是把手臂抬起,将杯子举到最高。
程洛凑过去,用力踮了踮脚,尝试了两次都失败了。
原本就因为醉酒而红扑扑的脸顿时红了个彻底:“……你这是作弊。”
裴予微微低头,垂眼看他,淡笑一声:“我怎么作弊了?”
程洛:“……”
好奇怪,平时明明感觉只差半个头的,怎么一伸胳膊,就觉得如此遥不可及?
一定是作弊了。
但是他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作的弊,只好作罢,耷拉了眼皮不吱声了。
裴予把手臂放下来,杯子中的凉水倒进水池:“回房间,房里有热水壶。”
最好还是不要在公共场所久留,否则万一有谁出来,撞见了他们就不妥了。
现在的程洛醉得糊涂,还不知道会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醒来又要后悔。
“我不。”程洛不动,去寻摸烧水壶“我要喝现烧的水。”
裴予:“……”
裴予一向冷静自持的眉眼难得蕴了一腔怒火即将发作,压了声音说道:“回,去。”
程洛瑟缩了一下。
嚯,这什么恶魔低语。
程洛担心自己的小太阳再次面临被没收的危险境地,没再顶嘴了,把手里的热水壶给放下,不情不愿地回房间,
“左边。”裴予看着他眼见就要拐进别人的房间,微微合了合眼,用力强调,“往左边。”
程洛倒像个声控机器人,脚步朝向猛地一转一百八十度,往左边去了。
裴予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
倒还算好,不至于分不清左右。
程洛眼前发晕,脚底发轻,自己也有点搞不清自己要去哪,只盲目地往左边走了,心里还在想怎么身后没传来新指令。
不管了,没下新指令就一定是这个方向没错。
走着走着,脚底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他的四肢现在响应速度都很慢,于是朝前摔了过去。
他下意识地闭了眼,却没有感觉到意料之中的坚硬地面,而是跌落到一个人的臂弯里了。
但是这个臂弯……很陌生。
程洛潜意识里有些排斥,想推开这个臂弯却使不上力气。
陈弥原本已经躺下了,但是听到堂屋有动静,便起身出门想看看。
然而刚拐过一个弯,面前扑过来一个人影,下意识地扶了一把。
陈弥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扶住的人,当看清是程洛的时候,有些犯困的眼睛都瞬间睁大了。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前面就伸过来一只手,拎住程洛的后领,强硬地将人捞了回去。
陈弥手臂里一空,差点一个趔趄,抬头看时就对上了裴予那双淡到极致的眼。
而程洛已经糊里糊涂两眼迷蒙地被他揽在了自己怀里。
陈弥直起身,清了清嗓子:“……裴老师?程洛他这是,这是喝醉了?”
裴予没说话,算是默认。
“没想到醉这么厉害,刚刚没看出来。”陈弥说道,看了两眼裴予的脸色。
裴予的神色虽然总是淡淡的,喜怒从不形于色,但是那份天然的威压感总是丝丝缕缕地萦绕着。
所以即使陈弥只比他矮上几公分,却莫名觉得自己只能仰视着跟他说话。
陈弥只看了一眼,就有些悻悻地瞥开了眼。
只可惜这人实在有被人仰视的资本,就算很不甘心也没办法。
“借过。”
裴予淡淡开口。
无论是说辞还是语气,在礼数上都完全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但是陈弥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在心里给他翻译成了通俗版本。
——我现在看你很不爽,你再不让开我就让你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陈弥吞咽了一下,硬着头皮抵抗:“我跟你一起送他回去吧,我搭把手。”
裴予微微蹙起眉,显然觉得他说出这样的话是既令人费解又勇气可嘉。
陈弥站着不动,裴予怀里抱着已经靠着他呼呼睡过去的程洛,半晌后还是多赏了两个字:“不用。”
谢谢这种套话都懒得说了。
陈弥自已觉得一直在看着裴予,怎么也算得上是“眼神缠斗”,自己没落下风,没想到裴予的眼神始终淡淡的,压根没多看他几眼。
汰。
等反应过来,自己的脚就已经动了,给裴予让了位置。
这一回合彻底落败,陈弥有些emo,抬头看着裴予轻松揽着程洛消失在房门口,酸得柠檬绕身。
程洛平时看起来那么不愿意亲近人,颇有些扎手,醉后居然这么软乎乎地躺在别人怀里……
等一下。
陈弥一皱眉,愣了愣。
刚刚那是裴予……
裴予为什么……对程洛显得这么上心??
.
“砰”
程洛脸都皱了起来:“疼死了,你扔我干嘛?”
被他强行挣脱怀抱的裴予:“……你自己……”
说到一半,他按了按额头,心想跟这么个醉鬼计较这些做什么。
程洛爬起来,到床边按开了小太阳,靠近了坐着,对着小太阳用力“呼呼”地吹气。
裴予换下来外衣,转身时就见到这幅场面,难得瞳孔震动:“你在做什么?”
程洛一脸理所应当地答道:“扇风能让柴火烧旺点,这个应该也可以。”
裴予:“……”
他转过身,不想再看了。
他倒了杯热水走过去递给程洛,催促道:“喝完了快点睡觉。”
程洛瞥了一眼水杯,目光转了回去,张了张嘴。
裴予不解他要做什么:“快点接着。”
程洛看了他一眼,面露不满:“这你都看不出来?”
裴予:“?”
程洛叹气:“喂我喝,我手冷。”
裴予:“……”
他把水杯递到这位尊贵的少爷嘴边。
“嘶!”程洛缩得远远的,“这么烫,你都不帮人家试试温度嘛?”
裴予:“……”
他觉得今晚自己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次数太多了,竟然都麻木了。
裴予坐在了程洛旁边,帮他吹凉热水。
吹了几下,他忽然有些迷惑,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被一个醉鬼的无理取闹驱使。
虽然如此,他还是深吸一口气调整了情绪,把水吹凉之后递给程洛。
算了,赶紧了事睡觉。
程洛接过了水杯,大概是对这温度满意了,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整杯。
喝得有点急,有点水珠从唇边流了下来。
裴予看着他喝水,余光扫见他抬起时修长纤瘦的脖颈,唇边的水光慢慢漫延到下颌线。
他已经脱了外面的衣服,里面的薄T恤穿得松松垮垮的,整个人单薄得仿佛撑不起来,领口能看到一大片干净白皙的肌肤。
裴予挪开了目光,喉结滑动了一下,但也只有一下,便敛去了全部的异样。
程洛喝饱了水,终于不闹了,眼睛也困恹恹地抬不起来。
虽然醉得糊涂,但还是记得把温暖的小床给铺好,在这方面一丝不苟,连顺序都记得清楚。
一切安顿完毕才舒舒服服地上了床缩在被子里。
裴予见他袜子脱了一只还穿着一只,只犹豫了一秒,还是没帮他脱下来。
为了血压健康,不能再靠近了。
裴予去关上了灯,房间里陷入黑暗,只有小夜灯一点点的微光。
“你真温柔。”程洛缩在床头坐着,忽然嘀咕道,“你叫什么名字?”
裴予面不改色,仿佛已经习惯了,权当没听到。
“唉,你人真好,长得也很像我前男友。”程洛眼神失焦,自顾自地小声说。
说到这,忽地像意识到了什么,他向前顾涌了两下,借着微弱灯光瞪着裴予的脸看了一会,然后惊恐地睁大眼:“你不会就是我前男友吧?”
裴予:“……”
他现在也很希望自己不是。
程洛扁了扁嘴,伤心道:“那就太可惜了,我不能跟你住一个房间了。”
裴予脚步一顿,慢慢转过身来,看向只有一个脑袋露在被子外满脸遗憾的程洛。
半晌他才开口:“……为什么?”
程洛没立即回答,像是陷入了回忆,接着又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鼓了鼓嘴:“因为你太凶了,尤其是……”
他没继续说下去,某些在平时已经刻意被自己掩藏的回忆蓦然清晰了一些。
“……凶?”
裴予有些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评价。
两年过去,如果让他去猜程洛可能的对自己的负面评论,是能猜到许多条。
但是却唯独想不到这个词。
程洛用力点了点头,显然积怨已久。
两年前的那天晚上,虽说自己不该拉着裴予不知节制地喝酒,把理智都丢在酒里一起喝下去了,但是也不至于……
最后要不是自己哭着求饶,第二天连跑路的力气恐怕都没有——甚至可能是下床的力气都没了。
回忆完毕,程洛咕咚一下咽下惊魂未定的小心脏:“对,太凶了。”
程洛苦兮兮:“所以我不能跟你住在一个房间了。”
裴予沉默了。
他想追问,却一时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同时又觉得不应当在程洛思维不清醒的时候问过多关于过去的事情,他并不希望在第二天程洛酒醒之后再后悔自己把什么事说了出来。
裴予抬手扯了扯衬衫的领口,难得有些控制不住力道。
过了一会,程洛又开口:“除非……”
音拖得很长,却没下文。
半晌后,裴予的声音还是在黑暗里再次响起:“什么?”
颇有点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的意味。
程洛醉眼迷蒙,嘴巴一秃噜:“除非你现在不举了。”
作者有话说:
崽,为了以后的幸福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