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因为这件事爆炸的同时, 陆停晚突然站了起来。
这个突兀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跟着心里一紧。
许夏往旁边让了一步，导演也有点紧张地挪了挪身子。
沈行云打量着他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陆停晚站在那里, 盯着镜头看了两秒，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你们在直播？”
他声音很冷, 怒气一点没藏。
摄像机安静地运转着, 左上角常亮的红点像是警告讯号。
这次, 不仅是车内, 连弹幕都逐渐安静下来。
陆停晚生气的时候真的有点吓人，嘴紧抿着，脸上一点笑意没有, 桃花眼冷冷地盯过来，没有一点多情的意思, 反而像是缺失情感的刽子手, 好像被他盯上的下一秒，就要去接受刑罚。
导演心惊胆战地望着他, 一时间竟然没敢开口。
站在旁边不远处的许夏也瑟缩一下，朝沈行云投来求助的目光。
沈行云从陆停晚身上收回目光，和她对视一眼，眼里划过一丝无奈。
他小幅度地挥挥手, 让许夏先回座位，给她做了个“没事”的口型。
许夏小心翼翼点点头, 轻手轻脚挪回座位，末了还不放心地偷偷瞅了陆停晚一眼。
导演吞口唾沫，也瞅着沈行云, 试探着小声开口：“那个, 不好意思……”
擅自开启直播确实是他们的问题, 毕竟谁都没有想到，这直播刚一开，就会出现这么劲爆的场面。
陆停晚脸色阴沉沉的，嗓音里含着怒火：“不好意思？为什么不告知嘉宾就擅自开直播？”
这样的内容放出去，他刻意不在乎自己会被别人怎么说，但沈行云听……听那样的歌，肯定难免会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
这段时间，沈括又在一直针对沈行云，买了不少针对他的黑热搜，再加上这样一条内容去推波助澜……
他甚至没空去想沈行云为什么听这首歌，只顾着担心他会因此受到影响。
陆停晚有过被全网黑的时候，也早就习惯了被人骂。
但他见不得别人说沈行云不好。
哪怕对方是个素未谋面，将来也绝无可能见面的、无关紧要的网友。
导演被他逼问，支吾两声，也求助地看向沈行云。
沈行云叹了口气，稍微向外探身，右手越过过道，指尖轻轻落在陆停晚垂在座位旁边的拳头上。
“别生气了。”他看着陆停晚的侧脸，放轻声音，“说到底，这件事情和之前那些差不多，不会带来什么很严重的负面影响。”
陆停晚扭头看过来，嘴唇仍然绷得很紧，但捏紧的拳头稍稍放松些许。
沈行云和他对视，看懂他眼中的情绪，弯了下眼睛。
“我没关系，这件事要是真的上了热搜，还能顺带让大家确认一下我的喜好。”
陆停晚愣怔一瞬。
沈行云笑吟吟看着他，食指在他手背上轻点两下。
“怎么不担心担心自己？”
陆停晚左手往袖子里缩了一下，别开视线，嘟囔：“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巴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他有多喜欢沈行云。
何况，公关的事情有刘能负责，他也完全不用担心。
沈行云神态自如地收回手，道：“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陆停晚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想去看沈行云，又生生克制住这种冲动，反而转头看向窗外。
巴车已经从高速上下来，开入县道，道路两侧是还没怎么变绿的树，间隔有些宽，光秃秃的，看上去有点凄凉。
陆停晚藏在袖子里的左手轻轻缩了一下。
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手指的温度，带着点舒服的凉意。
他突然有了闲暇去考虑沈行云为什么会听那首歌。
然后，那个一瞬间闪过脑海的念头，就像是在寒冬里埋藏许久，终于迎来春天的种子，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生根、发芽、抽条，然后迅速长大。
车窗外闪过一棵已经发了芽的桃树，星星点点的粉色挂在每一个枝头，把整棵树都染成上春色。
那一树的粉色转瞬即逝，却让陆停晚的心悄悄荡漾了一下。
他眯了下眼，忍不住用右手轻轻碰了碰左手手背。
几句话间，气氛缓和下来。
全车人都齐刷刷松了口气，弹幕也逐渐恢复热闹。
导演小心翼翼瞄陆停晚一眼，又瞅瞅沈行云，问要不要关掉直播。
沈行云看看陆停晚。
他正托着腮往窗外看，像是没听见，又好像对这事已经不太关心。
导演正挤眉弄眼地暗示沈行云问问陆停晚的想法。
沈行云看他一眼，没有照做，而是替陆停晚回答了：“不用了，就这样开着吧。”
导演又偷摸瞟陆停晚一眼，“哦哦”两下，不再吭声。
事情告一段落，沈行云松了口气，想到什么，偏头看一眼盯着窗外发愣的陆停晚，忍不住轻笑出声。
一切想通，他心里轻松了许多。
不过，既然陆停晚还没反应过来，那就再等等吧。
反正，这趟车也还没有到达终点。
车外的风景几乎一成不变。
陆停晚有点烦躁地收回视线，在手机上滑动两下。
他和沈行云还在微博热搜上挂着，不过大家的反应要比他预计的好上一些，并没有那么多骂声。
其他热搜内容五花八门，但陆停晚一个也看不进去。
他漫无目的地刷了五分钟，终于忍不住，打开微信，给刘能发了条消息。
陆停晚：那首歌在网上还能找到吗？他为什么突然听那首歌？
另一边，刘能正为热搜忙的不可开交，不仅公司大老板催着问具体情况，连陆停晚他哥都一通电话打过来，问自家弟弟的恋情到底怎么回事。
刘能本身就一个头俩大，又冷不丁收到一条当事人的短信，当时就有些上头，想要干脆摆烂。
他懒得跟陆停晚解释，直接回了句：他暗恋你，去表白吧。
然后就把手机丢掉一边，一眼都不再看。
车上，陆停晚呆愣过后，给刘能发去一连串询问，却都杳无音讯。
他有点焦躁地摆弄着手机，正试图找其他人问问，旁边突然伸来一只手。
沈行云弯着嘴角看过来，摊开的掌心里摆着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
陆停晚愣了一下，把那颗糖抓过来，攥在掌心。
沈行云轻笑一声，道：“还有一段时间才到，不用着急。”
他话里说的明明只是这次行程，陆停晚却在一瞬间理解了藏在后面的深长意味。
掌心里的糖纸因为受力褶皱发出声响，躲开他的目光，摸了下耳朵，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沈行云见意思已经顺利传达，收回手去，坐直了身子。
水果糖的草莓味很浓，瞬间就溢满口腔。
陆停晚偷偷瞄他一眼，刚刚还在心里四处流窜的焦躁感瞬间消散大半。
手机响了一下，他低头去看，是两分钟前刚被他询问过的朋友。
【啊？他不是早就喜欢你了吗？我那会儿都以为你俩已经在一起了。】
朋友口的“那会儿”，指的是陆停晚刚和沈行云认识不久的时候，对方去酒吧接他那次。
他盯着那两行字看了半天，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然后一点点变得清晰。
沈行云真的是那种，会打破自己一贯的作息、甚至强忍厌恶在大晚上去酒吧，只为了接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醉汉的人吗？
他有那么……滥好人吗？
手机又震动两下。
朋友发来新的消息，但陆停晚已经无心去看。
他想起颜洛曾经评价沈行云是那种“只会跟别人保持表面和谐的人”，想起他只是去过一次沈行云家，都可以拿来炫耀很长一段时间。
他想起沈行歌回忆中，对谁都谦和有礼、但又对谁都不怎么关系的、高中时候的沈行云。
他甚至想起曾经被沈行云明确拒绝过的杜诚。
模糊的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几乎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
思绪贯通的瞬间陆停晚骤然抬头。
下一秒，他就冷不防对上一双温和含笑的眼睛，整个人一懵。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
沈行云朝他伸出手。
陆停晚有点迟钝地垂眸看去。
沈行云的手很好看，白皙干净，手指修长，是一双极适合弹钢琴的手。
手背上，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还落着一颗浅色的痣，在分明的骨节旁边。
陆停晚迟疑了一下，险些直接伸手握上去。
他抬起眼，和沈行云对视。
沈行云笑了一下，一切如常：“走吧？该下车了。”
陆停晚应了一声，但没动。
垂落在椅边的手不动声色收紧。
他迫不及待地想向沈行云求证。
就现在，在这里。
陆停晚看着沈行云，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因为紧张，他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格外严肃，眉心也显出一丝不甚明显的刻痕。
他开口：“等等，我有……”
沈行云看得出他这是因为紧张，但其他人却未必。
在他们眼里，陆停晚这会儿还在因为直播的事情生闷气。
左天晟突然咳嗽一声，打断陆停晚。
他接收到前方二人的视线，有点尴尬地挠挠脸。
“那个……要不你们下车之后再聊?”
沈行云扬眉，重新看向陆停晚：“那就……有什么话下车后再说？”
陆停晚不置可否德抬了抬下巴。
后面四人同时松了口气。
沈行云往后让开一步，陆停晚侧身过去，率先下车。
他跟上去，也准备下车，突然意识到点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站在后面的四个人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眼巴巴瞅着他。
沈行云迟疑了一下，迈下台阶的瞬间，脑子里划过一个有点好笑、有点离谱、又莫名带着一丝合理的念头：
……这四个人，不会是在担心他跟陆停晚当场吵起来吧？
【？陆停晚怎么回事？沈行云都已经主动示好了，他还不领情？就打算这么尴尬下去？】
【呃……很正常吧？要我也不会就这么原谅对方，这事本来就真的很尴尬很社死啊？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过去？】
【有一说一真的没人注意到吗？这俩人今天从一开始气氛就有点奇怪啊？】
【有一种小情侣闹别扭的感觉。[狗头]】
【确实欸，感觉他们好几次都看着对方欲言又止，是不是真的吵架了？】
车就停在节目组预订好的民宿门口。
六个人拎着行李进去，拿到了三张房卡。
一个单人间，一个双人间，一个三人间。
节目组的意图昭然若揭。
【笑死，节目组：妹想到叭，我们早有安排。[狗头]】
【救命这怎么住，之前大概还好，现在沈陆真的要尴尬死了吧。】
【芜湖刺激了哈哈哈，这云晚不必住一间！！】
许夏捏着三张房卡，一脸尴尬地看向最后走进来的沈行云和陆停晚。
沈行云朝她手里看一眼，已经了然。
他看陆停晚一眼，正准备说什么，左天晟突然挤进来：“呃、那个，要不我……”
沈行云看向他，开口。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不用。”
陆停晚和他同时开了口。
沈行云有点讶异地看过去，陆停晚已经从许夏手里抽出那张双人间的房卡。
他动作和声音里透出一点被刻意藏起来的紧张：“我和他一起。”
许夏不确定地看过来。
沈行云：“我们一间。”
说话间，陆停晚已经拉着行李箱往电梯里走。
他走的有些急，握着行李箱的手很用力，用力到甚至能看到上面骨气的青筋。
沈行云收回视线，朝许夏点点头，迈步跟上去。
刚走出几步，他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那四个人都一脸紧张加好奇地盯着他和陆停晚——连左天晟都不意外。
猝不及防和他对上视线，其中三个都表情一紧，慌慌张张扭过头去看天看地看窗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尴尬劲儿。
只有杜若秋回了他个看透一切的眼神，甚至还促狭地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沈行云哭笑不得地和她对视一眼，无奈笑笑，跟在陆停晚身后进了房间。
房间被打扫的很干净，被褥是崭新洁白的，连后面的墙纸都换上了清新漂亮的大海图案。
沈行云扫视一圈，放下行李箱。
他本以为两个人就会在这里把一切说开。
但陆停晚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默默低下头去，好像真的只打算收拾行李。
沈行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视线无意间下移，落在陆停晚捏紧的左手上。
陆停晚还在紧张。
他瞬间理解了陆停晚的想法，好笑之余又觉得有点可爱。
——没关系，那就再等等吧。
沈行云心情颇好地弯了下眼，也默默收拾起行李。
着急等待答案的并不是他，他不介意陪人多“急”一会儿。
沈行云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房间另一边，假装冷静的人却不淡定起来。
洗发露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陆停晚飞快瞄沈行云一眼，慌张拾起洗发露摆好，忍不住“啧”了一声。
——优柔寡断、踌躇不决，这很不陆停晚。
他又从行李箱里抽出充电器甩在桌上，忍不住唾弃自己。
但是一想到是要问自己喜欢的人“你是不是喜欢我”这种事情，就还是让他觉得有点……
难以启齿。
沈行云又一次从眼前晃过，去背包里拿什么东西。
陆停晚终于忍不住，借着他翻找东西发出的声音，小声开口，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出声的同时，沈行云刚好找到东西，直起腰。
陆停晚有点紧张地抬眸看去。
沈行云的手臂越过床伸来，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橙一红两颗水果糖。
橘子味和草莓味。
他好像没听清，有点茫然地看过来：“什么？”
陆停晚愣了一下。
刚积蓄起来的勇气转瞬间消散。
他从沈行云手里捞来一块橘子味水果糖，移开目光，生硬地改了口：“……没有。”
水果糖里带着一股橘子的清香和酸甜。
和在车上吃过的草莓味的糖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陆停晚咬碎那颗糖，橘子味散逸满口。
他含含糊糊嘟囔一句：“糖不错。”
沈行云撕开草莓味水果糖的包装，好笑地偏头看他一眼，问：“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
陆停晚下意识回嘴：“那你呢？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说完这句话，他才突然反应过来。
——对啊，要说纠结的话，沈行云现在不应该跟他一样吗？
为什么他看上去就这么……游刃有余？
刚想到这儿，站在床另一端的人突然绕过来。
陆停晚本身就几乎站在墙角，行李箱还占了很大一块地方。
沈行云一靠过来，留给他的空间更小。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小半步。
眼前的人笑意盈盈看过来，说：“要说的话?我有啊。”
陆停晚眼神闪了一下，反复徘徊的念头再次滑过脑海。
心跳瞬间加速。
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正准备追问，敲门声突然响起。
陆停晚的一个“你”字卡在嘴边。
许夏的声音传来，隔着门显得有点模糊：“沈老师、陆老师，你们收拾完了吗？要吃饭啦，吃完饭还有一起去附近山上的寺庙。”
沈行云：“……”
陆停晚：“……”
两个人对视一秒。
沈行云眼里的笑意分毫未减。
他往后退了一步，给陆停晚让开空间，轻飘飘道：
“不急，下次再找机会。”
说完，他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转身去给许夏开门。
动作自然得不行。
“?”
“……”
陆停晚盯着沈行云的背影，默默捏紧拳头。
不急什么不急。
他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