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不完美救赎(娱乐圈)>第49章 唯深爱而已

  两个月后, A市又迎来了酷暑雨季。

  一场暴雨中断了今天的拍摄进度,柏舟难得放了天假,但他的假期很简单, 坐在酒店的沙发上把后面的剧本翻来覆去地看,其实剧情并不复杂,复杂的是如何在深爱的情绪中渗透身不由己的毁灭欲。

  纵然深爱,深爱而已。

  岑暄没能抓住自己的爱人, 在与命运、与病情的斗争中,他一败涂地, 最后只能以同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要演出岑暄很简单,但演好岑暄很难。

  柏舟没有掉以轻心。

  “咚咚咚。”

  有人敲门。

  “谁?”

  柏舟头也不抬。

  “您好,2037号客人, 前台有人自称是您的粉丝,在我们酒店订购了一份蛋糕和一束鲜花,请问现在给您送进来吗?”

  柏舟放下剧本, 走过去开门。酒店的工作人员和他们剧组已经很熟了,但2037号基本不会呼叫前台, 平时也不让进去打扫,除了酒店高层,没人知道里面住的就是红透半边天的柏舟。

  目前网络上只有两张路透,是他穿着病号服孤零零站在街头,无所适从地望向天空。夏日毒辣的日光映照在他青紫凹陷的眉眼间, 穿过空洞的眼眸,干涸的灵魂找不到皈依之所。

  又是一部文艺片。

  按理说观众该对柏舟出演此类影片感到审美疲劳,但是没有一个人抱怨柏舟总是待在舒适圈,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柏舟为了出演《白炼狱》付出了多少。他现在的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经完全是个病人了, 并不只是靠妆造,举手投足间都有种气息奄奄的衰败感。

  这种程度的身体损伤几乎是不可逆的,有没有后遗症现在都不好说。

  “柏……柏舟!!!我!我也是你的粉丝!!!”

  工作人员回过神来,惊喜得原地蹦了蹦,好在还记得端稳蛋糕碟子。

  “啊啊啊!早知道给您多拿一份了!这个玫瑰千层很好吃!而且用的都是代糖!对了,这是那个粉丝送给您的花!我问他ID,他也没告诉我,可能就是想匿名送吧。”

  柏舟颔首,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花束。

  是一捧灿烂的马蹄莲。

  柏舟不由得愣了愣神。

  “是男人送的吗?”

  “不,是一位女士。”

  柏舟听完,心情不免有些古怪。在他记忆里,他应该很少从粉丝手里收到马蹄莲,但是匿名送来,他也没办法给别人退回去。

  “谢谢,我拿进去就好。”

  柏舟一手捧花,一手端着蛋糕碟,朝工作人员轻轻点头示意,转身用手肘带上门。

  他从冰箱里找出一瓶矿泉水喝完,把矿泉水瓶子剪开,加水做成一个简易的花瓶,再把花束里的马蹄莲一朵一朵地插进矿泉水瓶里。

  蛋糕很好吃,玫瑰味很浓,夹心是海盐味的,但他只吃了一点,剩下的都放在冰箱里,打算分成几天慢慢吃。

  陶竹以前会和他说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要吃,但他现在已经没有经纪人了,和猫咪娱乐解约后,赵闻远暂时代理助理一职,但因为他不能一直跟组,所以还另聘了一个专业的助理,就住在隔壁2038。

  平常没有什么大事,他一般不会和助理联系。只有拍戏受伤了,或者实在碰到什么棘手的事,他才会打电话让助理来一趟。他不喜欢身边跟着人,他不信任,也不喜欢别人触及他的私人领域。

  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待在酒店的房间就很好。

  外面下着雨,屋内窗户窗帘紧闭,暖调的灯光洒落在纸页上,满是伤痕的手划过一行行文字,旁边是复杂且精细的标注。

  雨声潺潺,柏舟不知不觉地竟睡了过去,醒来时,他侧躺在沙发上,身上披着一件陌生的外套,室内不知什么时候把空调打开了,披着风衣入睡,温度正好。

  这个房间的钥匙只有赵闻远有,柏舟也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赵闻远来过,并没太在意,只是起身时闻见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香气,仔细去嗅,却又消失不见了。

  他把窗户打开一个狭小的缝隙,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云销雨霁的气味。

  很好闻。

  可是心口却格外沉闷。

  柏舟不愿多想,把外套叠好放在沙发一边,收好剧本,打算去剧组看看。

  去时正好碰见温年,温年看到他很惊讶似的,欲言又止,柏舟没兴趣知道他想说什么,也没主动问。

  到了剧组,陈导首先和他说明了明天的戏至关重要,是电影最大的情绪爆发点之一,表达却非常含蓄,所以演员的演技功底必须到位才行。

  今天雨大,拍摄器械收得很急,吊臂之类的塞在收纳箱里也不知道磕没磕着,陈导派专员检查过了,但一直没有回复,大群里一问,才知道负责检修的专员发烧请假回家了,技术组连夜进行检查维护,没发现什么异常。

  但吊臂没有伤在机械活动结构,而是底座坏了,时间太晚,技术组没来得及实地监测,第二天又匆忙布置实景摄影棚,这场戏至关重要,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

  当“岑暄”出现在绿荫冉冉的街道上,辉煌的阳光似乎变得苍白而绝望,他仰头看着刺眼的天空,看着不公的命运,苦难在他身上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痕迹,淤癍满身,累累伤痕,乌桕树上蝉鸣不已,风吹过,带走尘世的喧嚣。

  特写镜头精准地捕捉到了柏舟脸上的每个微表情,每一块肌肉的痉挛和颤抖,紧蹙的眉心刻下深深的沟壑,长睫在乌青的眼窝落下一片无法驱散的阴影。

  他对极力想要挽救他的医生说:“我尽力了。”

  “你也是。”

  “我们都放过彼此吧。”

  他在原台词的基础上加了后两句,张导沉浸在悲苦的氛围中,甚至忘了喊cut。

  剧组的工作人员纷纷被柏舟带入了戏,神情怔然,有的偷偷抹起眼泪,更有甚者直接哭出声来。他们一路陪着“岑暄”走来,陪他经历“岑暄”的顽劣,“岑暄”的贪婪,“岑暄”的罪恶,“岑暄”的追悔莫及却走投无路……每个人身上都有“岑暄”的影子,在深爱的人面前,每个人都曾做过错事。

  但岑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留给他的只有那条埋葬过他爱人的河流。

  柏舟应付完导演,到休息区休息片刻,很快又投入新一条的试演。

  吊臂缓缓移动,柏舟和老戏骨同台竞技,气势上丝毫不弱,情绪刚好,湿润的睫尾凝出一颗晶莹的泪珠,和所有濒死的生物一样,代表着对世间最后一丝留恋的凝结和消散。

  他正要说出台词,突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动,鬼使神差地向后看去,那颗泪珠被抛洒在半空中,悄然划过一道美丽却黯然的弧线。

  “砰!”

  柏舟被重重地砸到地上,能感觉到后脑一片潮湿,却感觉不到疼痛,他平静地闭着眼,就像是陷入了一场安稳的长眠。

  周遭一片兵荒马乱,嗡嗡嚷嚷的,很吵,但渐渐地,他再也听不见这些吵闹了。

  他以为他会失明,吊臂砸掉来的时候他的眼睛直接看不见了,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他的眼睛不好,很脆弱,复出后又常常是一个人独居生活,要是失明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还好是失聪。

  接到诊断书的那一刻,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其实也无所谓,听不见也就听不见了,趁现在言语能力还没有出现明显的障碍,把这部戏收个尾,差不过也该结束这段磕磕跘跘的演艺事业了。

  他们总说他很有天赋,现在看来,他还是没有那个福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柏舟如今很能接受这世上的一切意外,就算这场事故要了他的命,他也不会带着任何遗憾离开。死亡对于他来说是一份触手可及的幸福,苦难和灾祸更是他的老朋友,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老了以后听不见该多么孤单,他不觉得自己能活到老的那一天,而且就算听得见,他也一样孤单。

  他在病床上躺了一天,他想给赵闻远发消息说明他失聪的情况,但他缓缓环视一圈,没有找到手机。

  病房被人从外面直接打开,柏舟正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百无聊赖地发呆。他的世界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他甚至觉得有一丝庆幸。

  过了很久,他在注意到病床边站了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是一身病号服,身上密密麻麻的针孔,青紫交加的淤癍和瘦削的身形,让人认不出这是当年矜贵高傲的楚大少爷,当年玩弄他之后又无情抛弃的纨绔子弟。

  他怎么了呢。

  落魄了?沾染毒品了?还是生病了?

  其实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柏舟平静地收回目光,继续凝望头顶洁白的天花板,好像虚空之中藏着某种终极的秘密。身边是曾经弃他如敝履的男人,门外是心急如焚的温年和导演组,他不想看他们的神情,也读不懂他们的唇语,过了一会儿,他垂下眼眸,看着手腕上那条失而复得的红绳。

  他终于想起来了,这条红绳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是他的前夫以前给他扎头发用的,现在已经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