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鸣秋>第17章 嫂子

  陆鸣秋闻到一股馥郁怡人的幽香,迷迷糊糊间,他还以为自己躺在花丛中,可睁开眼后,望见的却是洁白的天花板。

  “哟,你醒啦?”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自耳畔传来,清亮、干净,尾音习惯性的往上翘,显得格外张扬。

  不是谢辞雪。

  陆鸣秋立刻作出判断,他微微偏过头,正巧对上一双苍翠欲滴的眼睛。这双眼睛好似一个天然的标签,只要看见,便能知晓来人的身份。

  “岑时,”陆鸣秋开口,声音虚弱无力,“你哥哥呢?”

  “医生刚刚叫他,应该是要谈些关于你的事儿。”岑时坐在陪护椅上,回答得漫不经心。

  陆鸣秋记得昨晚的事,他猜自己投湖后,大概是谢辞雪下水救的人,这让他生出几分毫无道理的怨怼——他不想活,可谢辞雪偏偏救了他。他知道对方的行为是出自好心,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责怪救命恩人,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好在谢辞雪此时离开了病房,陆鸣秋有大量的时间调节自己的情绪,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问了一个能转移自己注意力的问题——

  “你怎么会在医院?”

  “听我哥说,他和顾二那个疯子打了一架,我有些担心他,就来医院看看情况咯,”岑时抿抿唇,随后用略显生硬的语气说出下半截话,“也顺便看望一下你。”

  其实,他和陆鸣秋之间没什么天大的矛盾,只是两个同样高傲的天才互相看不顺眼,陆鸣秋不爱搭理岑时,岑时也不想和陆鸣秋说话,八年前,他们彼此保持着这样的默契,度过了一个相看两厌的夏天,可八年后,脆弱的陆鸣秋让岑时感到陌生,而且哥哥对陆鸣秋的喜欢,也让他没法再继续保持冷漠——他总不能老是对未来的嫂子摆个臭脸吧——这会被哥哥骂的。

  所以岑时选择屈尊降贵,主动示好。

  可惜他的示好太隐晦,陆鸣秋根本没察觉到,他平淡地“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哥哥有没有受伤啊?”

  “没事,都是些轻伤。”岑时说。

  陆鸣秋点点头,也找不到什么话可聊了,他与岑时本就不算熟悉,两人同处一室,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淡淡的花香于陆鸣秋的鼻尖浮动,他偏头望去,发现蓝色的床头柜上摆了个花瓶,里面插着一簇新鲜的百合花,粉白花朵错落有致,纯洁而美丽。

  岑时见他看花看得出神,解释道:“这是我哥买的,他说你喜欢漂亮的花。”

  陆鸣秋笑了笑,他的心确实会因为一簇花而开怀。他躺在病床上,想起谢家老宅的花园和自己卧室里的果汁阳台,这些柔软而娇嫩的植物,就像一种精神寄托,总能令他生出几分对人世的留念。

  他继而想起昨晚的事,在投湖的一霎那,陆鸣秋其实并没有思考太多有的没的,可沉入冰冷的湖水中后,与死亡擦肩而过的那个时刻,却有太多的回忆涌上心头,并且全与顾少容有关。但他对顾少容没有爱,昨晚他只是太恨太恨,这种澎湃的恨意压倒了一切,竟然在生与死的关键时刻,成为他唯一的心结。

  可恨到最后,陆鸣秋却又觉得无趣,他已是一片荒芜而贫瘠的土地,就算报复了顾少容,也还是开不出几朵花。

  他的恨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陆鸣秋才感觉到悲哀,过去七年里与他纠缠至深的那个人,其实不值得爱,也不值得恨。

  这让他的过往更像是一场荒诞的笑话。

  陆鸣秋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长气。病房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沉闷无比,直到抓耳的、迷离梦幻的音乐旋律响起,才打破了眼下的静默。

  但这阵旋律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就被岑时给挂断了,他啧了一声,道:“不好意思啊,是骚扰电话。”

  陆鸣秋古怪地看着他,轻声问:“你的手机铃声是空铁的《Dream on》?”

  岑时瞪大双眼,惊讶道:“你听过这首歌?”

  “噢,我以前很喜欢听摇滚乐的,”陆鸣秋微微一笑,“我家里还有空铁的专辑。”

  “你看上去不像是个会喜欢摇滚乐的人。”

  “你哥曾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陆鸣秋挑起眉毛,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张扬,“你觉得喜欢摇滚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你这样的吗?”

  岑时的打扮的确很符合大众对摇滚的想法,他有一头长及腰际的波浪卷发,漆黑的发丝间做了银白色的挑染,一身墨绿色的复古皮质西装,喉结处纹了朵艳丽的玫瑰花,十根手指的指节上亦有各种各样的小刺青,比如十字架、月亮、星星等等,配上他那副桀骜不驯的表情,简直是将叛逆写在了脑门上。

  “我可没这么说,”岑时摸着自己左耳的珍珠耳链道,“我的意思只是,你看起来比较稳重,和我不太一样……”

  “因为我只是喜欢听歌,不是喜欢搞摇滚。”陆鸣秋说。

  “哦哦,理解。”

  共同爱好往往能拉进人们之间的距离,虽然陆鸣秋说自己只是喜欢听歌,但对岑时而言,任何与摇滚有关的话题都能勾起他的讨论欲,他问:“你最喜欢哪个乐队啊?空铁?”

  “其实是Suede,他们有首歌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岑时来了兴趣,追问道:“哪一首啊?”

  “《When The Rain Falls

  》”

  陆鸣秋如实回答了,但岑时问为什么意义非凡时,他却不愿说了,他轻描淡写扯开话题,反问岑时有没有最爱的乐队,一提起这个,岑时兴致勃勃,他从空铁聊到枪花,又从枪花聊到甲壳虫,中间夹杂着他爱上摇滚乐的契机,以及几段他和朋友们组乐队的经历……陆鸣秋显然是个极好的听众,该给反应时给反应,虽然他的反应都很平淡,只有“嗯”、“啊”、“哦”,“然后呢”这几个词,但岑时还是很满意。

  他觉得他未来嫂子的性格相当好,音乐品味也相当高。
 

  他不得不承认,他哥找老婆的水平还是有点东西。

  两人这一聊就聊了半个多钟头,谢辞雪推门而入时,正好听见弟弟愉悦的笑声,他觉得颇为奇怪,走进病房一看——原来岑时正在给陆鸣秋看他前几年搞乐队的时候,和成员们一起拍摄的弱智小段子。

  “谢先生。”陆鸣秋注意到谢辞雪的身影,轻轻喊了一声。

  谢辞雪回以温柔的微笑,他无视了自家弟弟的招呼声,一双眼看向病床上的青年,嘴上关切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陆鸣秋乖乖摇头。

  “那你饿吗?我可以打电话叫毓金阁送餐过来,他们家的粥味道不错。”

  听见自家老哥这句腻腻歪歪的问话,岑时便知道,是时候该离开病房了,毕竟当电灯泡打扰别人追老婆,可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他面无表情地戴上自己的太阳眼镜,而后冷酷道:“哥,我在画院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他又转头冲陆鸣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嫂子……”

  岑时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根本没过脑子,直接将自己心中对陆鸣秋的称呼叫了出来。病房的空气霎时一静,陆鸣秋的眼珠滴溜乱转,耳朵尖覆上一层薄红,看上去相当尴尬;谢辞雪凤眼微微一眯,冷冷地扫视岑时一眼,暗含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岑时已经八百年没这么社死过了,更惨的是,他还得想办法把这出圆过去。

  他硬着头皮说:“……我堂嫂做了海鲜汤等我回去喝,你们俩慢慢聊,我先撤了!”

  天知道!他堂嫂和堂哥现在正在巴厘岛度假呢!哪来的什么海鲜汤!但为了圆话,他也只能随口扯个谎了。

  岑时匆匆忙忙跑出病房,一秒都不想多待,房门随着他的离去,“啪”地一声关上。

  屋内只剩下谢辞雪和陆鸣秋两个人,而刚才那个称呼带来的窘迫感仍未消散,他们一个躺在床上,一个站在床边,都抿紧唇不说话,窗外拂来轻柔的春风,卷起蓝白相间的窗帘,也吹动铃铛般的百合花,甜蜜的花香带来难以言说的粘腻气息,使整间病房都沾染上怪异的暧昧氛围。

  陆鸣秋头颈低垂,他心里清楚,岑时最初的那句嫂子就是指的他,这让他心里臊的慌,根本没有办法正常面对谢辞雪。

  好在谢辞雪是个擅长处理尴尬的人,他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一部崭新的手机,递给陆鸣秋,并解释道:“我没找到你先前的那部手机,猜可能是丢了,就让我助理帮你买了台新的,电话卡和软件都已经弄好了,你直接用就行。”

  “谢谢,”陆鸣秋努力摆出自然的表情,问,“谢先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呀?”

  谢辞雪柔声道:“医生说你要留院观察几天,为了身体,还是多住段时间吧。”

  “哦……”

  陆鸣秋虽然在点头,可表情恹恹,满脸的不高兴。

  谢辞雪发现了这点,连忙问:“怎么了?”

  “我就是不太喜欢医院。”陆鸣秋讨厌满眼的白,更讨厌刺鼻的消毒水味。

  “但是身体要紧呀,”谢辞雪耐心哄道,“而且我每天都会来医院陪你,给你带家里的菜……你别害怕啊。”

  听见这话,陆鸣秋抬头与谢辞雪对视,他看见一双亮如点漆的眸子,里头闪动着无限的柔情和体贴。

  他刚被顾少容刺激过,所以下意识避开了这样的目光。谢辞雪敏锐地发觉出这一点,眼神瞬间变得幽暗起来,他知道,陆鸣秋如今是只惊弓之鸟,任何充沛的感情都会令他害怕,可谢辞雪不想让对方一直缩在壳子里,他想让对方明白——爱是美好的、是包容的,是热烈且充满希望的……

  纯粹的爱不会伤害到他。

  陆鸣秋得明白这些。

  于是,在这个风轻日暖的早上,谢辞雪发誓要教会另一个青年什么是爱,他将毫无保留,把自己的全部奉献给对方。他不在乎是否会得到回应,他只想让陆鸣秋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