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小天使,你好>第69章 罗果

  D城的秋季是很冷的, 特别是早晨,空气冷得刺人不说,最重要的是干燥,要命的干, 无论罗果在这座会吃人的北方城市生活多少年, 他仍旧无法适应这种干燥。

  比如现在, 他穿着短袖短裤, 外头罩着一件粉色的衬衫,一双帆布鞋里的脚没穿袜子, 这很冷。

  季节一到,他的手臂和小腿甚至会因为干燥而起皮皲裂,很细小的伤口, 平常闲着感觉不到疼,可一旦开始工作, 特别是在这种深秋的清晨, 膝盖跪在地上, 后脑的头发被人粗暴抓在手上,与地面接触的地方不仅会破皮,细小的伤口会崩开来,等发现时, 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痛痒。

  “操……臭死了,至少他妈的冲个澡再来啊……”

  一场“快餐服务”过后, 罗果背靠墙面捡起地上发皱的零钞, 他指尖冻得通红,把沾了脏污的零钞随意在自己粉色的衬衫上擦两下,才卷好放进了自己的裤袋。

  他皮肤白,很适合粉色, 可罗果自己不喜欢粉色,这么穿纯粹是因为工作需要,这一身都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工作服”。

  早上六点,D城仍沉睡着,罗果的目光掠过狭长的巷口,往外看见朦胧在晨雾里的城市,宽阔的马路上没有行人,甚至连车也很少,两行笔直的仿佛拿直尺比着算着栽种出的工业树一路排开,指向看不见地平线的远方。

  白日的D城再没有光怪陆离的灯光,露出它苍白、巨大、一成不变的原形。

  朝阳夹在高耸的建筑间缓缓升起,这是罗果一天中最喜欢的十分钟空闲,他会待在工作完的巷口,点一支烟,毫无顾忌地用鄙夷的目光嘲笑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里所有的一切。

  可今天注定与往日不同。

  空荡的行人道上传来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重物倒地,玻璃摔碎的声音,罗果一愣,皱眉熄了烟就要走,他可不想被卷进什么麻烦事里。

  “呼--”

  跃过堆积在巷口的垃圾袋,来人背着光,轻巧的身影在半空中掀起一阵微风,瞬时划破了罗果原本被冻僵的日常。

  “喂……”罗果的腰被来人抱着,脸侧紧挨着一块柔软的布料,也许是才被人追过,来人体温很高,抱着罗果像个人体暖炉,“喂,放手,追你的人已经跑过去了。”

  “是嘛?”

  是清亮的少年音,“他们追了我好久……嗯,对不起,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放开罗果,矮身在巷口探头,帽檐下露出半个下巴。

  少年左手提着个小箱子,他回到罗果面前,放下箱子,将帽子摘下,用甜酒窝向罗果道谢:“谢谢你配合我。”

  “……”罗果看着少年姣洁的脸有一瞬间晃神,他几乎是立刻确信少年是来自别处,D城的土地开不出这样充满生机的美丽的花。

  “不用谢……你快走吧,他们可能马上会回来。”

  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眼神了?罗果在心里默默问自己,他攥紧自己沾了脏污的手心,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你的嘴巴,怎么了?”少年比他要高一截,骨架偏小但比罗果健康不知多少,他微微偏头,目光落在罗果红肿一片的嘴上。

  罗果一怔,像被人踩了尾巴,原本被丢在角落早已生灰的自尊心和羞耻心竟奇迹般地冒出来,在少年直白的提问下被剖开拷问。

  他立刻垂下头,视线里只剩自己沾灰的帆布鞋和散落几个烟头的脏污的地面。

  一双白净漂亮的手出现了。

  罗果从没被人那么温柔地触碰过,小心翼翼的,带着纯粹的善意。少年抬起罗果的脸,手指来回轻抚在他嘴角边,小声问他:“都肿了,疼不疼?有谁欺负你了吗?”

  罗果喉头一哽:“我……”

  话没说完,先被巷外传来的吵嚷打断了:

  “再好好找一遍!活生生的人难道还能飞啊!”

  罗果闭上嘴,垂眸,一秒后,他拉过少年手腕:“你……你拿上箱子,跟我来。”

  装修精致的大厅里并没有多少人,白日才是这里大多数人休息的时间,罗果带着少年迅速穿过内厅,一直到另一侧的电梯内,按下了3这个数字。

  罗果生活的地方叫做“莲蒂池”,是D城中心常见的高级会所,说是会所,实际就是提供各类“服务”的地方,这里没有下限,只要客人给钱,不搞出人命的前提下,没什么要求是会所做不到的。

  莲蒂池的大楼一共二十一层,从第二层算起,服务等级愈来愈高,罗果在的第三层,负责提供最低级也是最常见的服务,花费和收入都很少,包括罗果在内还有很多人住在这里。

  和服务等级同样,越高的楼层住的人也愈少,一直到二十一层,听说整层都只为一个人存在,没有相对应的权势的客人,是连走进直达二十一层的电梯的资格都没有的。

  而二十一层至今还无人居住,这也是莲蒂池内几乎所有人的目标--给无数人操,不如给特定一个人操。

  但这几乎所有人里不包括罗果,他只想在底层有一天过一天,一直到老了没用了,被丢去做清洁工作,住在地下一直到病死或者老死。

  罗果住的本来是双人间,只是隔壁床那男孩前几天被叫去顾客家里,六十几岁的老变态,下边那玩意儿没用了,就想着用其他东西玩儿,玩得过火了,男孩进了重症监护室,现在还没清醒。

  罗果将隔壁床上堆放的杂物全部推去一边,招呼道:“随便坐,这里一直到晚上才营业,你……你可以待到下午再走。”

  行雨正坐在罗果对面,眼睛没有乱看,“你不问我名字吗?”

  罗果走到洗手台边漱口,他从镜子里看行雨一眼,说:“不问,我不想知道。”

  “那我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视线掠过罗果因为弯腰而从衣物里凸出的嶙峋的骨痕,行雨隔着镜子和他对视:“你救了我,如果有任何我能回报的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回报啊……

  罗果阅人无数,从少年目不斜视走过金碧辉煌的大厅,像是见惯了这些东西,再到他说话的方式、体态,包括整个人透露的气质,都告诉罗果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少年出身大概率非富即贵,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追,但要是趁机向他索要一笔钱……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嗯?什么?”

  “没什么。”从抽屉里摸出一管凡士林,罗果脱下衬衣,把透明的膏体往嘴边涂:“我叫罗果……你呢?”

  见罗果态度软化,行雨松口气,自觉帮忙递纸巾:“行雨,我的名字,你叫我小雨就好了。”

  罗果的视线重新落到行雨脸上,问道:“你怎么会被那些人追啊?”

  行雨皱起眉毛,沉吟一会儿,回答:“这个嘛……有点复杂。”

  “不想说就算了。”罗果没有追问。

  “也不是,只不过解释起来比较困难啦。”

  *

  时间回溯到一天前。

  D城地铁是二十四小时运行,没有停运时间,晚上十点以后人反而愈来愈多。

  地铁站内装扮各异的人群站在黄线外,夜生活才开始,跃跃欲试的躁动气氛里,没有人注意到混迹人群中的两个少年。

  进到地铁后,宗岱将行雨拉到门边,手臂撑在行雨头顶,为他隔出一小块空间。他另一只手提着箱子,箱子里是从赌场兑换的一百万,剩余的六百七十万得从D城更中心的赌场拨,宗岱立刻反应过来,趁夜带着行雨悄声离开。

  七百七十七万不是小数目,赌场管理者需要检查监控判定赌客是否出千,而D城中心最不缺的是宗岱的“熟人”。

  “啊唔--”

  地铁摇摇晃晃,行雨跟着打了个呵欠。

  “抱歉,要让你和我一起逃。”宗岱微微皱眉,他身体往前倾,却站得稳稳当当,他低声道:“靠着我睡一会儿。”

  此时已经是零点以后,行雨实在困得不行,他迷迷糊糊嗯一声,侧头靠在宗岱肩上,双手习惯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物,把自身重量安心地全部交出去。

  即使多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宗岱仍纹丝不动,人群在他们周围来去挤碰,只有这座由宗岱用身躯隔出的的小小安全港始终没有动摇。

  刀口舔血的生意宗岱做了不少,他对周围人的敌意和视线有着本能的分辨能力。

  在几人顺着人流逐渐靠近后,宗岱原本提箱的手松开,箱子落在地上,他不动声色地扶住行雨后腰,低头在他耳边:“在这里等我,哪也别去,十五分钟我就回来。”

  “你要去哪儿呀……我好困……”行雨终于睁开眼,尝试着靠自己站稳。

  来人近了。宗岱没时间再嘱咐,只留下“等我”两个字,就侧身顺着地铁拥挤的人流往前面车厢快步走,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行雨弯腰拾起小箱子,就这么乖乖靠在车厢边等着,心里默默报数计时,他一直要数到十五分钟,九百秒。

  “……四百八十五、四百八十六……”

  察觉到一束强烈的视线,行雨抬头,隔着两名乘客与一个戴着发带的男人对视了。

  那男人抬起手,沉默地用食指指向行雨手上的小箱子,那是他们从赌场带出的。

  好烦,又追他们。

  行雨站直身体,朝对方嚣张而缓慢地微扬起下巴,广播声响起,于是他启唇做口型:“来抓我试试看呐 !”

  被一个少年这么挑衅,发带男狞笑一瞬,就这么推开挡在身前的乘客,直直冲上前伸手抓人。

  行雨一直等到他临近,抓住机会蹲身躲过抓他的大手,又瞬间从地上站起,手上的箱子用力狠狠撞在发带男下颌,连带鼻梁,立刻就见了血。

  “操!操!”发带男没想到这小孩下手又狠又准,他侧过头,在周围人惊恐的视线下大喊:“妈的到这边来!小崽子在这!都快过来!”

  “再多叫几个人你也一样抓不到。”行雨努力做出个挑衅的表情,将眉头和鼻子都皱起来。

  几个男人再次冲上来那刻,行雨抬脚踹在打头的发带男脸上,他柔韧性极好,踹人还会专挑痛处。

  几秒过后,地铁缓缓停下,连站名也没听清,在更多骚动被引起之前,行雨抱着小箱子转身跑向地铁站出口。

  *

  “再之后我就遇见你了,果果。”

  罗果一顿,手指绞在一起:“你别那样叫我……”

  行雨朝他笑,觉得罗果很可爱,给他的感觉和小系统一样,让人无端想要亲近。

  “砰砰砰!”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罗果走过去将门隙开一条缝,身体遮住屋内的场景:“怎么了虹姐?”

  他口中的虹姐是三层的管理人员,一位浓妆艳抹的跨性别者,丰臀细腰,浓艳的香水味儿就连屋内的行雨也能闻到。

  虹姐看起来是刚睡醒,还未经过细致的妆化,男人坚硬的面部轮廓显现出来,他嗓音捏着,眼神在罗果身上巡视:“有个客人提前来了,说是前几天点了你,房间就在走廊尽头,你快去吧……时间还早,我得回去再睡一觉,你小心点,别惹麻烦,听见了?”

  说完,虹姐收紧外套,款款飘走了。

  罗果原地踌躇几秒后,手脚利落地换衣裤。

  “果果,你要去做什么?”行雨眼睛跟着他,“你脸色不好,发生什么了?你可以跟我说。”

  罗果张开嘴又闭上,他不想对行雨解释这些。

  走廊尽头的房间,是保留给有“特殊嗜好”的客人的,一般被他们叫做“游戏房”,罗果见过隔壁床的男孩从游戏房出来时的样子……

  “我,我去工作。”罗果穿上裤子,避开行雨的视线:“你还是快走吧,趁现在人不多……”

  行雨没有回话,罗果知道他听见了,丢下句再见,他匆匆走出门。

  房间里只剩一个人,行雨静静坐在床边,他微仰起头好像在放空,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罗果的床头胡乱堆着很多杂物,吃一半的食物,皱巴巴的衣服,几支瘪下去的褪红膏……还有一张裱在透明相框里,被谁撕去三分之一的照片,上面是几岁的罗果和一个笑容明艳的女人。

  推开门,空旷的走廊里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没有声音,行雨轻手关上门,往走廊转角处走。

  走廊两面墙上挂着许多名画的仿作,也许要到更高层的地方才能看见真作,行雨一一看过去,及时在转角处叫住路过的男孩:“你好,请问走廊尽头的房间在哪边呢?”

  男孩呆呆望着他的眼睛,回答:“右边……”

  “好的,谢谢你。”

  游戏房里,厚重的窗帘拉起,漆黑的房间里只有几盏红色的蜡烛还亮着。罗果端正跪在床边,上衣被丢弃在门边,背后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瘙痒,他的心脏也随着背上划过的皮鞭轨迹不规律地跳动。

  他听见铁链声,猛地一颤。

  “好孩子,跪端正……”

  男人嘶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银色的锁链绕上罗果的脖子,男人说:“以前玩儿过窒息吗?”

  “没有……”感受到锁链正缓缓收紧,罗果咬紧牙关,身体紧绷,他攥紧手心,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痛处--

  “果果。”

  罗果立刻睁开眼。

  为了防止紧急事态的发生,游戏房的门一向不会上锁,于是行雨十分轻易推开门,小箱子还拎在手上。

  他的目光在罗果身上停一瞬,又面色平静地一步步走向他们。

  “你是--”

  刘虹孜再次被人吵醒,几个警卫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一直到他穿上鞋赶到三楼游戏房。看热闹的男孩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刘虹孜不得不敞开嗓门,才把他们震得自动让开路来。

  “虹姐,里边那个是新来的?”围在门口的男孩指了指门内,小声问。

  “谁?”虹姐眼尖,几乎是立刻看见男孩们手上攥紧的几张大钞,他皱眉:“钱哪儿来的?”

  男孩眼睛睁大,语气兴奋:“游戏房里飘出来的!门里还有好多,我们都是捡的外头的!”

  什么鬼?虹姐面色凝重,推开那扇虚掩的门进去,一步过后,他停在原地,瞳孔猛地睁大--

  光线昏暗的屋内,大面额的纸币铺了满屋,连同柜子和灯上都落着,床边一只坏掉的皮箱静静躺着,皮箱破损的一角沾着刺眼的红色,虹姐见过的那位客人歪斜躺在床脚,裸着身体一动不动。

  罗果裹着被子坐在床边,他的面前站了个人。

  “是,是谁?”虹姐伸着脖子看他。

  行雨面向他,烛光下得面庞有一种朦胧的稠丽,他脚踩着一地的纸币,眼眸半拢,垂在身侧的手臂玉白光洁,他指着脚下,出声:“让果果离开,这些东西足够吗?”

  让罗果走?虹姐倒吸一口气,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罗果当然可以走,走去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里她都不在意了,但是这个孩子……

  可就千万不能放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雨历险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