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陆天志坐在一把老旧的椅子上,嗤笑一声,斜望着被绑住双手吊在一旁的白攸。
这是沿河的一间废弃仓库,大门紧闭,水雾般的浓夜顺着玻璃窗破出的小口,一点一点地渗进来。窗外是偶尔经过的汽油船突突突的声响。
头顶的钨丝灯泡,光线刺眼,小小地发出滋声。
白攸仰头,看到那个灯泡,感到自己一绺发丝都要被它烤焦了。
他离得太近了。
陆天志胡子拉碴,双目失神,一张脸上满是疲惫与颓唐。他盯着白攸,从头到脚,最后视线落在了他圆滚滚的肚皮上。
哦,怀了啊。
陆天志起身,捏住了白攸的下巴,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白攸的肚子上。
白攸吃痛,瞳孔涣散,疼得浑身抽搐。
“唔——”
失心疯的白攸尚且不认识陆天志,但他也能从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身上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不要!不要打!”
身体一个痉挛,弱小的Omega就红了双眼,两行泪水淌了下来。
陆天志的蔑笑更大,由掌便拳,下手猛烈地捶在了白攸的肚子上。
陆天志叫嚣,说话时唾沫星子都溅到了白攸的脸上。
“为什么不打?为什么!是你害死了小斐!是你害死了他!如果没有你,如果不是你,我和小斐也会有一个孩子,可爱的孩子。他会和我结婚,我们会很幸福……”
说到“孩子”,说到“结婚”,被逼入绝境穷途末路的Alpha脸上露出了一些幸福的笑容。
他苦苦地痴恋着张一斐,为他倾尽所有,终于在不断地坚持不懈下,鼓起勇气向张一斐求婚。
“小斐说他会考虑的,他说他暂时不答应我只是他不想给我太大的压力。小斐那么好,处处都在替我着想,处处都……”
陆天志气愤得将拳头握得更紧。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张一斐死了。
一具从河里捞上来,泡得发白浮肿的尸体,随随便便取点儿头发还是血拿去化验就恍然大悟地告诉他,那是他的小斐。
不是!
那怎么可能是他的小斐!
他的小斐明明又漂亮又张扬,总是善解人意,总是体贴入微。
他寒窗苦读数十载,好不容易考入了S市的顶尖学府,毕业后就留在了S市工作,成了小镇亲戚嘴里的成功人士。
呵,成功人士。
一个人在S市生活,在一家上市公司勤勤恳恳地工作,搭着地铁、还着房贷车贷。所谓成功,他不过是在过这座有着两千五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里普普通通、寻寻常常的生活。没人在意过他,没人问候过他,他不肯承认他在这座城市里再也无力往上爬攀,又得在那些亲戚面前装出游刃有余的模样。
可自从张一斐走进了他的生活,大城市的迷惘、空洞,好似一下子全都能抛之脑后了。
他想围着他转,Alpha想围着Omega转,陆天志想围着张一斐转。
张一斐说这是基本的自然法则。
但现在,一切都毁了!
“你为什么要仓促地挂掉小斐的电话!”
“你为什么不救他!”
陆天志的重拳一下一下地朝白攸身上砸,虽然没有靳赫铭的拳头来得那样狠,但他毕竟是个Alpha。
靳赫铭为了赶走一直频繁骚扰白攸的陆天志,让他丢了工作,让他被周围人讥笑,让他在警察手里犯了事,让他被驱逐出了S市。
他调查过陆天志,发现这个人只是一个胆怯命怂的上班族。因为追求张一斐想要和张一斐结婚生子完成这朴素的人生愿望,在张一斐的花言巧语中被利用,甘愿当了他四五年的饭票,不计任何回报。
这样的人,张一斐的死,一时半会儿该说对他而言是不幸还是幸运了。张一斐找到高枝坐稳高枝必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他踹掉,若是没找到,像现在这样,他还得任劳任怨地供着张一斐。
靳赫铭以为张一斐的死对陆天志来说是好事,早点儿从这个“饭票”骗局中跳出来不好吗?因此,在陆天志因为张一斐的死而责备无辜的白攸时,他也并没有直接下死手。
他留了陆天志一条命,没有把事情做绝。
可他低估了这个一根筋的Alpha的执着,也低估了张一斐在陆天志心里犹如神祇精神支柱般的存在。
他害了白攸。
白攸被打得嘴里呕出一大滩血,滴在地上,泛起扎手的边晕。
疼
好疼……
他转着手腕,想要挣脱手上的束缚,冷不丁地肚子上又落下了一拳。
“啊!”
白攸仰头,无法躲避的痛楚在他的身上烧了起来。
眼泪流个不停,混着下巴上的血,一起顺着他的纤细的脖子往下淌,浸得衣领红了一大块。
“不要……”他蹙紧眉头,天真的小脸皱作一团,哭声更大,“不要打我……好疼……不要打……”
“姐姐,姐姐救救我!救救我……我好疼、好疼……”
“攸攸好疼……”
Omega委屈的哀求与痛苦的嚎哭,换来的只是陌生Alpha的几记耳光。
“哭?你有什么脸哭!小斐哭了吗?他向你求救,向你喊救命,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你挂掉了电话!你掐断了他最后的希望!”
只有面对死亡,不论是谁,在这个社会上身处何种位置,都只能感觉到莫大的无能。
陆天志为自己不能救张一斐而感到无能,为白攸不去救张一斐而感到愤怒。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不仅怨恨白攸,陆天志还怨恨着靳赫铭。
他偷偷重回S市,带着这股怨恨,在靳赫铭家附近蛰伏了好久,终于让他逮到了机会。
靳赫铭害他失去了所有,他没法直面地报复那个男人。
但是白攸!
他要利用白攸报复靳赫铭!
陆天志冷笑,“你再叫你的Alpha来救你啊!再叫那个人救你啊!再把我赶出去啊!反正我什么也没有了,就算死,能拉你一个垫背,实在再好不过了!”
不久前才做过保胎治疗,堕.胎未遂又被男人扇巴掌扇到昏厥,持续两天的精神刺激到发疯崩溃,白攸现在的身体可以说是十分地脆弱。
腹中的胎儿感觉到了猛烈的撞击,受到了生命的威胁,拼命催促将要孕育他的Omega释放信息素抵御也好,勾.引也好,稳住面前这个已然狂暴的Alpha。
但白攸的腺体没了,就算释放信息素,是对付眼前这个Alpha,还是呼唤自己的Alpha,都显得那样地无力。
玫瑰的芬芳聊胜于无,弥漫的奶味儿只是要求父亲Alpha来安抚、来保护的信号。这些,此时此刻,毫无用处。
“救、救我……姐姐,我还要去找姐姐……”
白攸垂着头,嘴里只能零星地吐出这些。哭声再大,和从前一样,无人在意,也换不来一丝怜悯。
没有人救得了他,能救他的从来只有他自己。
眼看着白攸就要昏过去了,陆天志解开了白攸手腕上的绳子。意识昏沉的Omega跌在了地上,摔得一声闷哼,扭动着身子想逃。
头发蓬乱,发丝和鲜血粘在一起,衣领上满是血迹,一张脸哭到绝望也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白攸浑身在抖,手指死死地扣在地上的泥土里,爬动着想要离开残酷的施暴者,哪怕只有一点点。
为什么,为什么要打他?
他做错了什么?
“救、救救救……”
救救我!
“啊!”
尖利又痛苦的一声,陆天志拿着铁棍抡到了白攸的肚子上。
白攸的双眼猝然睁到了最大,手指在地上往下抠,抓了好一把泥攥在手里,干张着嘴,自那一声后,再难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扭动着身子想逃,被陆天志踩到背,一下、一下,铁棍止不住地朝白攸的肚子上打。
Alpha的眼里是有别平时的疯狂,“孩子?我和小斐也会有孩子的,我们本该也会有的!没了,什么都没了。拜你所赐!现在什么都没了!”
“我们一起去陪他!我们一起去陪……”
陆天志在白攸的身上宣泄着这么多年来,在这座城市中积攒的所有抱怨。他已经有太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的畅快了。
平淡乏味的生活。在地铁上忍受着早晚高峰人挤人的喧闹,在公司忍受着靠关系不是靠能力上位的上司的训斥整日只能像个缩头乌龟般埋进工作里,在家里忍受着父母亲戚烦不胜烦地催婚逼婚。
没有朋友,没有钱,背负贷款债务,活得透明。又透明又憋屈。
他受够了!
为什么连他好不容易遇到的小斐都要被夺走呢?
又是狠命地一棍。
白攸的嘴里喷出一口鲜血,痛得全身冒起冷汗。
下.体的血越流越多,陆天志还在白攸的肚子上又打又踹,发泄着他停滞不前垃圾般的人生。
“宝宝……”
那个人告诉过他,说他肚子里住着一个小孩儿,是他们的宝宝。
他答应他要保护宝宝,带着宝宝一起去看姐姐的。
那个人还说如果宝宝没了,被姐姐知道了,姐姐会不喜欢他,会躲起来,会再也不让他找到。
好疼
好疼!
不要!不要!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