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错。’
一年半前, 白焰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那时候,骆远川和骆太太早就各玩各的,一年半载都不回家。某日两人却反常地一起出现, 还将他从学校接回, 给他买了一套崭新的正装,然后带着他去参加顾家的宴会。
那是顾家还未出事时, 顾煦的成人礼晚宴。
骆太太想着, 他跟在老太太身边那些年, 跟顾煦也算一起长大的竹马,就想借此跟顾家再攀上交情。
可是她没有预料到的是,这个差点被自己遗忘的养子, 一开口就让她成了笑柄。
“哎呀骆太太,你这是养了个儿子还是养了个女儿啊?”
“长得这么漂亮, 该不会是专门当成女儿养的吧?”
“也是呢,自从法律上同性可婚,这么漂亮的男孩子也能攀高枝了。”
“只是……会不会有点儿掉价呀?”
骆太太被阔太们奚落了一圈后, 转头把所有的屈辱,都算到了洛青舟头上。
“你怎么这么恶心?”
“你害得骆家成了笑柄你知不知道?你对得起你奶奶吗?”
“我养你真是造孽了, 你是来报复我的吗?”
“对不起, 妈妈……”当时的少年不停地道歉,“我错了, 对不起!”
骆太太却无法消气,回家后把他关到地下室,“小昀小时候,明明那么爱笑, 那么聪明。可你看看你,又蠢又笨阴恻恻的, 像个阴沟里的老鼠!”
项目泡汤、交际失败、还被对手嘲笑的骆远川也气急败坏,“好好的男人活成你这样,怎么不去死?”
两人放下最恶毒的狠话后,再次消失在别墅里。
那时的洛青舟才读高一,已经因为嗓音在学校被一些同学取笑、孤立了,可他没得到家长的帮助,反而因为嗓音,给他最深伤害的就是自己的父母。
地下室里,他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能帮他,亲生父母都让他去死。
他真的想,或许他是该消失,反正就算消失了,都不会被发现。
是白焰,一整天没收到他的消息,主动给他发语音通话。
洛青舟没有接,他只是回消息说抱歉,[以后可能不能当你的虚拟恋人了,让店长给你推荐别人吧。]
白焰发来语音消息,语气坚定地拒绝,“其他人不行,只能是你。”
[落]:可我其实是个很差劲的人啊!你以为的完美虚拟恋人,是演出来的,真实的我一点儿也不好。
[落]:我昨天跟爸妈去宴会,因为这破嗓子,害全家成了笑话,家里的生意也黄了……
[落]:从小到大,我好像只有陪奶奶养病这件事做对了……
少年指尖噼啪,颠三倒四地自我批评,好像不说出‘真相’,就会辜负对方的好。
可说了半天,都抵不过对方一句:“不是你的错。”
“你很好,歌声很美。”
“大人不一定就是对的,有些人本来就不配为人父母。”
“这种父母,你不能把他们的恶当成权威,试着跳出身份去看待问题。”
白焰还说了很多很多,但其实一句‘不是你的错’已经够了。
当时他就拨通了报警电话,把自己从地下室解救了出去。
从那以后,他就当自己没有父母了。
再到后来,得知自己是收养的,他也没有那么伤心了,反而是释然。
……
庄允的大喊大叫,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但众人还来不及对他口中‘忘恩负义’的少年产生不好的观感,就被迟焱正直从容的话语给掰回了三观。
庄允也怔住了,迟焱气场太强,有着权威一般的不容置疑,连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为沐昀出头了?
迟焱看了看他,“你作为学员,违规离营,是不想参赛了吗?”
“我……我就是看不惯沐昀被欺负,所以……”
“我没兴趣听你的狡辩,”迟焱的语调冷酷无情,“我只知道,所有人都应该遵纪守法、遵守规则,像你这种人,我跟你无话可说。”
说着,他给了安保们一个眼神,庄允大气也不敢出就被赶走了。
洛青舟呆呆的,他还以为,要站在这里跟庄允辩上几分才行呢,没想到迟焱这么干脆利落,知道那是个目无法纪的人,根本懒得跟他多说。
这几日迟焱对自己太过温和了,他都差点忘了,对方其实是个凛然到近乎冷情的人。
“没事了,小助理。”迟焱在呆怔的洛青舟面前打了个响指,“走吧,吃饭。”
洛青舟倏然回神,对上迟焱关切询问的眼神,还是有些不安,“迟总怎么……这么相信我?”
迟焱很不负责任地说:“大概是直觉吧。”
他抬腿朝餐厅走去,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因为小助理的眼睛,很干净。”
洛青舟:“……”
他该信还是不信呢?
吃饭前,他拿出手机联系了张律师,才知道庄允会跑来堵他,是因为沐昀下午从训练营被警方带走了。
张律师这雷厉风行的行动速度实在让洛青舟吃惊,但更让他惊讶的是……
[舟]:张律师,您这么帮我,会不会得罪某些人,惹来麻烦?
毕竟骆家虽然不算顶级豪门,但在海市也有着相当不小的能量,再加上那个帮骆氏夫妇的法院工作人员,地位也不低。
[张律师]:呵,小朋友,你是在小看我?
[张律师]:我代表的可是正义!
洛青舟:……
这律师真的靠谱吗?为何隐隐有比他还中二的感觉。
不过,知道迟焱不会为沐昀这个伪白月光出头后,他早就放心了不少:现阶段骆家的能量是无法和迟家抗衡的。要是对方再搞什么特权,他也能放心找迟苓帮忙了。
很快,张律师就跟他解释了,他其实没有举报骆氏夫妇行.贿,但只是帮他告了沐昀非法侵占他人财产,自然就会牵扯出来他们妨碍司法公正这事儿。
由于现在沐昀‘人气很高、前途无量’,现在骆家正跟张律师联系,希望洛青舟能跟沐昀庭外和解,至于骆氏夫妇自己做出来的犯法的事,已经不是他能管的层面了。
[舟]:和解可以,但我有条件。第一,沐昀还钱;第二,让我复学;第三,骆家正式跟我解除收养关系;第四,提供关于我真实身世的线索。
[舟]:另外,骆太太说养我的这些年都有记账,让她整理好后给我核实,确定的部分,我以后会还给骆家。
[张律师]:你是没有义务还钱的。收养关系里,他们本来就该尽这一份义务,甚至还得补上你这几年的生活费。
洛青舟没有多阐述自己的心思,只说,[舟]:但我想还。
[张律师]:哎……好吧,这些问题都不大,等我跟他们谈妥,再通知你。
洛青舟道了谢,放下手机才发现迟焱一直没有自己先吃饭,还在等他。
“抱歉。”他下意识说。
迟焱摇头,“没事,需要帮忙吗?”
“不用。”洛青舟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
迟焱点点头,“吃饭吧。”
洛青舟不知道的是,在迟焱手边,息屏之前的手机屏幕上,其实也是跟[张律师]的对话。
两人沉默地吃着晚饭,气氛略有些尴尬。
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都有旁人,但今天迟苓和两位老爷子一起出去玩了。洛青舟又刚好安排的是西餐,还坐在极好的观景位置,他忽然有了种两人是在约会的错觉。
“不喜欢苦菊为什么要吃?”迟焱忽然问道。
苦菊是在蔬菜沙拉里,洛青舟记得很多他不喜欢的食物,其实他也记得洛青舟不喜欢的。
“啊…”洛青舟皱着鼻子把苦菊咽下,“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你吃的时候满脸写着抗拒。”迟焱轻笑。
“这么明显吗?”洛青舟吐吐舌头,“虽然是很讨厌,但为了健康,也得吃。”
迟焱就那么不经意扫到那粉色俏皮的舌尖,心头微微一热。
就又看见洛青舟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迟总,苦菊有消炎明目的作用,您跟紧我的步调,也别挑食啊。”
说着,就把蔬菜沙拉都推给他。
在自己讨厌的食物面前,迟焱可没洛青舟这么委曲求全,“想要消炎明目有很多替代品,药物的效果会更好。”
“吃药就不叫养生了,古话说是药三分毒,谁知道吃多了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在身子里。”
迟焱拧了拧眉,“我记得,你今年才18岁吧?”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中老年才在意的东西,说的这些,就跟他爸常啰嗦的差不多。
洛青舟略有些怅然,“癌症找上门的时候,可不会管我是十八还是八十。”
“癌症?”迟焱神色微凛,“你查出来……”
“呃,没有…”洛青舟发觉自己这些观念确实很怪异,只好说,“只是梦见过自己20岁就得癌症死了,就比较惜命。”
迟焱的脸色却没有因此放松,又是做梦,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梦?
而且他还特别当真?
迟焱沉吟一会儿,最终只是说:“既然你这么担忧,公司可以给你安排一场体检。”
“真的吗?”洛青舟眼神雪亮,“是最高规格那种吗?能不能筛查癌症的也一起做了?”
“可以,”迟焱勾了勾唇,“毕竟你是我最特别的助理,入职是该有最高规格的体检的。”
“谢谢迟总!”洛青舟没注意到他的措词,只顾着感激了。
“不客气,”说着,他又想起小男友说过很怕打针,他想了想,“你帮我跟艾米协调,最近空出半天来,我也去……体检。”
“好的,迟总。”洛青舟立刻拿出本子来记下,“你也快到了每年体检的时间了,我给你加上胃部的检查项目。”
迟焱点点头,看着面前搭配得十分营养均衡的健康晚餐,又微微叹了口气,“如果体检结果没问题,你可以活得任性一点。”
“当然。”没想到迟焱一句话就解决了他心头一件大事,洛青舟心情格外愉悦。
谁不想肆意地活着呢?
他也想烧烤火锅奶茶不忌,也想灵感来了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熬夜写歌,甚至还想尝试有生命危险的极限运动……
吃过晚餐,洛青舟本以为迟焱会继续加班,对方听说他要去赴几个老爷子的约,却临时改了主意。
“我爸的好茶,我也好久没喝了。”
“好茶呀,那我也有福了。”洛青舟笑道。
迟焱不由自主地跟着勾唇,又提起另一个话题,“周末两天你跟着加班,回头把休息时间也补给你。”
洛青舟没有拒绝老板的好意,过几天他也得去见张律师。
到了周教授和迟老爷子约茶的露台,洛青舟开门就是一阵寒风扑面。
冬天已经到了,即便在星晖岛,也看不到那么多的星星了。但今晚圆月高悬,三位老人才有兴致在这里吹风、赏月、喝茶,再把戏曲一播,悠然惬意。
不过对于毫无准备的两个人来说,就有些冷过头了。
洛青舟深谙生活助理的本份,下意识道:“迟总,我去给你拿外套。”
“不,我去拿,你先过去吧,别让你师父久等了。”说着,他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披在洛青舟肩膀上,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带着海洋冷香和迟焱温度的外套,就是这般不由分说地将洛青舟给包围了,他还没反应过来,迟焱已经转身走了。
“哟,这谁呀?”周教授看到他就调侃,“哪儿来的小孩,偷穿大人衣服?”
洛青舟微微红了脸,其实他也挺高的,但是比不得迟焱的肩膀宽,对方的衣服就显得大了两个号似的。
“这不是小焱的衣服吗?”
“是的,迟总借我的,他一会儿过来。”说着,他不给其他人继续追问的机会,轻快地打招呼:“迟爷爷好、张爷爷好、师父好!”
周教授佯装不悦,“啧,怎么是最后一个跟我打招呼?”
洛青舟虽然与他才独处了一个午间,已有几分摸清他的脾气,不由笑道:“因为跟您关系最亲近,行了吧?”
“哈哈哈……”周教授中气十足地大笑起来,“你俩听见没有?跟我最亲,哈哈哈!”
迟老爷子瞟了他一眼,张大夫直接翻了个白眼,两人异口同声:“幼稚!”
洛青舟不由莞尔,他觉得,三位老人很有童心,脾气心性也是一样的豁达,是很难能可贵的。等他老了,大概也愿意变成这样的老人吧。
“好了别废话了,来拜师吧,迟老头你做个见证啊。”
“行行行。”
洛青舟立刻敛了神色,斟茶、鞠躬行礼、敬茶、喊师父,而后周教授接过茶喝了,再递过来一个红包,改口喊小徒弟。
只是这样,郑重却简单的拜师仪式就完成了。
没想到迟老爷子看了也直呼太草率,“我说,至少要拜个祖师爷什么的吧?你说是吧老张?”
“对头,”张大夫笑说,“我们都是要专门拜医圣的,最好还能沐浴斋戒三天,准备好一桌贡品,徒弟也要对师父三跪九叩。”
周教授却不上当,反而转过来对洛青舟说:“嘁,看到了吧?还是拜在我门下省心吧,不会被封建糟粕荼毒。”
几人逗起了趣,洛青舟只笑着听着,手下动作却未停,给几人泡茶斟茶。
迟老爷子看他手法,笑问:“练过啊?”
洛青舟点点头,“算是吧,奶奶喜欢茶道,我小时候跟着学过,应该没记岔。”
张大夫摸着胡子笑道:“没错、没错。”
没过多久,迟焱就回来了,他穿上了黑色羽绒服,围着颜色柔和的米白围巾,硬生生被衬得像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迟老爷子调侃他:“哟,大忙人,舍得放下你的工作了。”
面对自己的父亲,迟焱不客气地瞪过去,“您倒是潇洒,丢给我一堆棘手的难题。”
说着,他跟其他人简单打了招呼后,就喝了三杯热茶,随即才在洛青舟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嘿嘿~”迟老爷子笑得促狭,“我这不是想让你体验体验,老头子这几十年有多不容易么?”
迟焱给洛青舟也带上了一件长款羽绒服,不过是白色的,跟他身上那件黑色好像是同款。
下意识拒绝的话出口之前,洛青舟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把风衣拿下来叠好,把羽绒服穿在身上。
羽绒服的领口又厚又宽,几乎把他的脸都快包住了,衬得他小脸越发白净柔和,气质干净明滟。
迟焱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连老爷子调侃他的话也没听清。
洛青舟沉溺于自己偷偷跟男朋友穿情侣装的小窃喜里,也没有发现。
听几位老人闲聊了一会儿,迟焱忽然把张大夫叫走说话去了。迟老爷子看向洛青舟,“这两人有什么小秘密呢?”
洛青舟笑道:“一定是关心迟爷爷您的身体。”
殊不知两人回来后,张大夫竟主动提出要给洛青舟把把脉。
其余三人都惊了,周教授尤其惊讶,“好啊,老张你不是说你只能给迟家人看病吗?!”
张大夫也没解释,只说:“要你管!当然是有例外啊。”
迟老爷子倒是不介意,老张发愿说只给迟家人看病这件事,是老张自己的执拗,既然他自己愿意搞个例外,那他也不想追究根本原因,免得人还得找借口么不是?
洛青舟同样也觉得自己此时不该追问,这么好的机会,应该先把握住,而不是好奇追究缘由,要是问一问,人家不给他看了怎么办?
他立马伸手,模样乖巧极了,“那就麻烦张爷爷了啊。”
只是这一番望闻问切的过程,着实有些漫长。
收手之后,张大夫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半天没说话。
洛青舟脸色都吓白了不少,“我……没救了?”
其他人也都担忧起来。
“救是有救的,”张大夫捋着胡子,高深莫测地看了看迟焱,“他就能救你。”
“啊?”洛青舟被吓得脑子迷糊,“我、我……是得了什么病呢?”
“病?”张大夫拍拍他的肩膀,“你没病啊,健康得很!”
“诶???”洛青舟高悬的心脏这才稳稳回落,“那您为什么搞得好像我快死了?”
“因为我观你面相,是个短命的面相。”张大夫一本正经地说。
洛青舟心脏咯噔一下,短命都能看出来……
诶不对!
“等等,您不是中医吗怎么成了看相的了?”中医就能不讲科学吗?过分!
张大夫:“玄学也是一门高深的科学。”
洛青舟麻了,“那您刚刚说迟焱能救我是个什么科学?”
“对啊,你命里犯煞,只有迟焱的命格压得住,能帮你逆天改命,你俩在一块儿,才能一起长命百岁。”
洛青舟:“……”
迟焱:“……”
迟老爷子:“……”
周教授:“……”
下一秒,迟老爷子就笑着一脚踹到了张大夫的凳子上,“行了你老张,为老不尊啊?”
张大夫啧了声,“哪有?你们就是不信,我真的会看相!”
“得了吧,你之前还说看我家小焱是要孤独终老的面相呢,今天怎么把姻缘又给他安排上了?”
“就是啊,之前还说我周家香火要断在儿子那里,果然你就是嘴里没好话而已。”
几位老人又斗起了嘴。
洛青舟则尴尬地凑近迟焱,小声说:“别误会,张大夫可不是我请的托儿。”
迟焱轻笑,“我没误会。”
不过,老张好像成了我的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