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拉了被子, 把人塞回床上,谢虞川从床头找了本书给林溪,让他打发时间, 自己则去了一旁工作。

  林溪靠在床头, 低头看看手里的书,又觑一眼去了桌前的谢虞川。

  好像确实有很多工作的样子。

  他只好把注意力定在了书上。

  书上文字密密麻麻密密麻麻, 也就看了一会儿,林溪的眼皮子就重的不行, 脑袋一点一点,脱离了脖子的控制。

  他先前精力体力过度消耗, 情绪又大起大幅, 现在骤然放松下来,哪还会想看这种大部头书籍。

  没几分钟。

  谢虞川从工作里抬起头来, 轻轻推开笔记本,走上前去, 捡起那掉在床上的书。

  将书归好,他抽掉小懒虫背后的靠枕,用手托着脑袋, 将他平放进被窝里。

  林溪瞌睡在这一刻稍醒了, 但他不想睁眼睛,脸在那掌心蹭了蹭, 便埋进了枕头中。

  谢虞川给他掖好被子, 站在旁边, 隔着被子轻轻的拍, 一直等到他呼吸深沉匀长, 确认睡着了,才走开。

  夜色温柔的铺开。

  又几日, 林溪身上的药物已经完全代谢了,他的状态恢复如常,身上外伤也都结了痂,基本是再打十个也没问题的状态。

  谢虞川每天都呆在林溪的病房,只在非常有必要的时候,才会离开医院,去处理一些需他出面的事务,每到这个时候,林溪就用手机跟叶玉茗几个打四川麻将,有次不知道谁还把徐晓亦拉了进来,让他被人轮流挣了几百块钱,简直气哭了。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林溪和谢虞川两人呆在一块儿,在这一间小小的房间里。

  谢虞川亲自去把林溪的琴拿了过来,白日里处理工作的间隙,会认真听一会儿,问林溪这阵子练了什么曲子。林溪时不时也凑过去,看看他在忙些什么,有些能看懂,有些不能,但都不要紧。

  如此往复几日,谢虞川这种以医院为终极据点的作息终于把张九厘搞疯了,新就任大老板,在股东会决议后足足一整周都不露面,成天的在医院开远程视频会,全天下都没有这种离谱的事情!

  他冒着杀头的危险偷偷找林溪,求他快点出院,恢复正常生活,这样谢虞川才肯回公司去上班。

  林溪其实也不是很情愿,但到底还是懂事,看完他九厘哥发疯后,只再多住了两天就出了院。

  出院这天,谢虞川被安排了媒体见面会,他继任谢氏成为新主的消息已经在行内传了一阵子,再压下去,恐怕又要谣言四起。

  在他沉寂的过去多年,谢氏由谢云杉谢媛夫妻俩代管,二人只是中规中矩、谨小慎微的将集团传统海运业务延续了下来,许多次的政策变迁以及新风口上,不管智囊团怎样极力游说、抓耳挠腮,他们都没肯冒险,这让谢氏在许多新兴市场毫无建树,乃至于原本的市场份额也被挤占了一部分。在风云变化无穷的商场,谢氏期待更加有企图心的掌舵人。

  谢虞川不是真的像林溪以为的那样什么工作都不做,过去数次商场大事中,常有他在幕后的身影,只不过是隐而不宣罢了。这次回归,他锋芒毕露,展现了惊人的手腕与魄力,令所有人暗暗心惊,也就更加期待他的首次公开露面。

  媒体见面会是十点,谢虞川在这之前先把林溪送出了院。

  他在车上戴着耳机,同人聊工作,大多是简短的命令句,只中间切到合作伙伴,才换了外文长谈。

  林溪看车窗,玻璃窗上影影绰绰是谢虞川俊美无俦的侧脸,而再往外望去,是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城市仍是那座城市,但此刻他的心境已与刚到这里时截然不同。

  后颈微微痒,林溪回过头去,谢虞川倚坐在座椅上,眉头微锁,严肃板正,并没有在看他,但手伸了过来,顺着他衣衫的后领,细细的捋过去,将内翻的领子折了出来。

  “……”

  林溪继续看窗外,脸也倒映在玻璃上,唇角微翘。

  车一路行走,最终回了鹤云间小区。

  司机保镖提着大包小包,谢虞川拎着琴,林溪抱着一只玉兰。

  “东西先这么放,不用收,”谢虞川没有进屋子,将琴递给林溪,“溪溪,白天自己就别出门了,可以找朋友玩,晚上我来接你。”

  没想到他这么急,连进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林溪掩去情绪,点了头,说好。

  谢虞川看看他,思索半秒道:“发布会太乱,怕照顾不到你,出什么岔子,你想来的话,自己要记得一直跟着我,我让他们在我旁边加个位置。”

  加……位置?

  林溪当下反应过来,马上摇头:“我不去,你去吧。”

  虽然谢虞川承诺他,去哪都带着他,但这个倒真的还不至于………

  谢虞川看他真心不想跟,也就没再说,抬手揉了揉他脑袋:“你一个人在家不怕吧?”

  四个保镖:?

  林溪:“……”

  欲言又止,最后确实无法止,林溪告诉他:“哥,我满三岁好多年了。”

  一顿,谢虞川低低一笑,“好,那哥就走了。”

  谢虞川带着司机走了,但把保镖留在了门外,那儿有个小厅,茶水点心都有。

  林溪落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坐进沙发发了片刻呆,又起身,自己去把那些在医院添置的各种生活用品提了进来。

  房子好几天没住,也没落灰,因家政每天都会来做清洁。

  林溪环顾一圈,这房子,原先住着不觉得,现在看,还是嫌清冷了点。

  他一个人的东西,只能填满一个小小的角落罢了,更多的地方,还是那股样板间的味道。

  谢意平那回信口雌黄其实也说对了一点点,于他和谢虞川而言,这样一套房子只是许多固定资产中的一部分。

  林溪从前对财富没有太大认知,谢虞川也不教他这个,是到了容城以后,渐渐形成了认识。比如慕家有营收不错的生意,超过大多数人,是富裕人家,谢家是老牌豪门,在各行业有盘根错杂的关系网,富裕之外又多一个“贵”字。还有更多的人,温饱无忧,但车房压力山大,为了博取一个好未来,需要付出很多很多。

  林溪自己,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

  林溪兀自坐了会儿,大房子的空旷所带来的不适悄然滋长,他主动进房间去,把自己的东西摆了出来。

  到谢虞川的生活用品,略琢磨了会儿,还是没有拿出来,让它们留在了收纳袋里。

  到中午,林溪吃着家政做的菜,手机上被发了一个链接。

  他点进去看,是上午谢氏的发布会,飞快的上了实时新闻。

  会上,谢虞川的继任是重大炸、弹,此外,他还宣布了新的重大项目,回答了记者或官方或尖锐的提问,从头至尾,他都不急不缓,沉稳有度。

  林溪按住屏幕,保存了主图。

  接着,手机继续叮当做响,十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被发了过来。

  “我好酸呐,”正在现场用餐的谢意平抱着手机,“以前这种会我都坐主桌的,结果中午吃饭我还得说我要拍照给你,才放我来这桌。哼,这帮人,不是叫我太子的时候了是吧。”

  林溪挨个存图,并保持沉默。

  但谢意平可太无聊了,大人的会总是这么难捱,他孜孜不倦跟林溪聊闲天:“你出院了是吧,住哪儿?回不回老宅住?”

  林溪:“……”

  “还有,节目还录不录了,现在寻亲成功,要不就不折腾了吧?不过小舅也忙,你没事去玩玩也没问题。”

  林溪:“……”

  这两个问题,是让人怀疑谢意平现场偷了哪个访谈记者职业天赋的水平。

  林溪敷衍他:“再说吧。”

  “再说是什么时候说?搬不搬呐,我听说太爷爷去看过你两回了,我跟你说,三楼朝南有间房,是我爸妈想留给闺女的,没生成,一直空着,那房间可好了,你来我就让人清理去。”

  被烦到了,林溪只好回:“节目还录。住哪没所谓,听我哥的。”

  “你哥?你哥谁?我吗?”

  林溪:“餐桌上有核桃吗?”

  谢意平当即扭头问旁边他妈妈:“妈,核桃有没有?”

  谢媛女士莫名其妙,瞅了几眼,长桌上靠主位那端有盘菜,配菜有点核桃沫,“那儿呢,怎么了?你不爱吃核桃呀,是谁骂你蠢了吗?”

  谢意平:“………………”靠,核桃补脑啊。

  他更伤心了,好一个权力交接的现场,真的不是叫他太子的时候了。

  但确实参会很无聊,他忍着满腹委屈,咬着小手绢,在小群发了在线麻将邀请。

  这下林溪理他了,还赢了他几百块钱。

  傍晚,持续一整天的见面会散场,谢虞川如约回了鹤云间,接林溪。

  他进屋时,看见早晨还被扔在门口的行李消失了,屋子规规整整,林溪坐在窗前拉琴。

  他没去打断,缓步走到了林溪身边,一轮夕阳红灿灿的悬在天际,城市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被他们收在眼底。

  曲毕,谢虞川在他身边坐下,问他白天做了什么。

  林溪一五一十说。

  讲起谢意平的伤心事,谢虞川淡道:“他上午迟到在停车场蹭了我们常年合作伙伴的车,还反过来把人家骂一顿,他还想坐什么主桌。”

  林溪闷笑出声。

  两人接着说话,林溪又告诉谢虞川,下午冯胖给自己打了视频电话,受伤这事林溪捂得很死,没让他知道,冯胖就只以为林溪的没动静单纯是因为录完节目累着了,在休息着。

  “说他的朋友看了我在节目里拉的琴,很喜欢,想问能不能认识,详谈一些影音录制的合作。”

  “是什么朋友?”谢虞川问。

  “冯叔的师弟,以前也是国乐学院的老师。”

  谢虞川敛眉思索片刻,问林溪:“录制那么辛苦,你还想继续做吗?”

  林溪回答他:“想。”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谢虞川深深看他一眼,说:“好。”

  “不过,”谢虞川又叮嘱,“不能累着自己,也不要和圈子里乱七八糟的人来往太多,我回头拨个人给你,凡事交给他做。”

  林溪坐一张没有靠背的凳子,手放膝盖上,点起头来有种中学生的听话:“嗯,知道了。”

  谢虞川便起身,把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牵起来,“走了,出门了。”

  “啊?”林溪不知要去哪。

  “稀里糊涂,还说长大了,”谢虞川轻笑说,“过了十二点,就是二十岁生日了,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