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蔷薇月令>第39章 北京·冬·智力检测

  “忘掉那个脏兮兮的房子,这里就是你新的家。”

  这栋房子很新,这是林燕对即将生活长达八年的房子的第一印象。

  连大门都气派,有穿着黑白色衣服的人站在他们面前微微低头,他听沈於容叫他们的声音很冷漠。

  他不安地捏着书包软软的肩带,很小心地问:“他们也是我们家的人吗?”

  在林燕的印象中,只有家人才会住在一个房子里,只有家人才会如此长时间地相互陪伴。

  但他不能肯定,因为这些人脸上没有表情,他们不像沈於容和云孝琬这样严肃,更不像林观秋和霍池那样爱对着他笑。

  突然被带到这个偌大的房子里时,林燕第一反应是很惶恐。

  站在他身后的云孝琬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难得地扯开紧闭的嘴巴:“不是,他们是佣人。”

  他的声音很沙哑,也很厚,林燕没由来地感到怕。

  佣人,林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想起来陪霍池一起看的电视剧,里面那些人也叫佣人。

  他们要供主人驱使,替主人做一切粗活累活,让主人顺心。

  沈於容比云孝琬稍微有一点耐心,她牵起了林燕的手。林燕能感受到她在接触到他的那一刻停顿了,他难过地想,可能是因为他手心的汗。

  “你的卧室在二楼,我和你爸爸的卧室在三楼。”她稍微松了一点牵着他的力气,但没完全松掉,“佣人房在厨房旁边,还有佣人洗手间也是。”

  “如果这两天你想去方便,就去一楼的那个佣人洗手间。”

  这房子大到让他眼花缭乱,原来在自己家也需要上下楼梯。林燕点了点头,怯怯地问:“那我的爸爸妈妈住在哪里?”

  他这句话一出,整栋原本就静谧的房子更显空旷。就好像他们不是站在水泥钢筋灌注的都市中,而是光秃秃一望无垠的原野,任由远处动物嘶鸣。

  他看到那些“佣人”朝他递来怜悯的目光。

  他看到云孝琬那紧皱的两道眉。

  他看到沈於容向下垂的嘴角。

  他就像是从森林中走出来的生物,不谙人世间任何规矩和道理。

  就像他长大后最熟悉不过的电影,一帧一帧定格在他眼前,伴随着喀嚓刺耳尖锐的噪音。

  不过转瞬,他眼前冻僵的大人们又鲜活起来,沈於容涂满口红的嘴唇开开合合:“我是不是在车上和你说过,他们不是你的爸爸妈妈?”

  她拿过林燕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书包,看也不看,扔给身后的佣人。

  “你姓云,不姓林,是我们的孩子。”

  “我们能提供给你最好的生活,你想去哪里读书?美国,英国,澳洲是北欧?”

  “无论你想要什么,我们都能够给你实现。”

  她用尽全部的耐心来哄面前这不懂事的孩子。

  林燕无措地眨了眨眼睛,他被动地把蜷曲在胸前的双臂展开,发着抖。

  “我...我想要我的爸爸妈妈......”

  “沈女士,您可以放心,做儿童智力筛查,目前国内最专业的量表就是韦氏量表第四版。”

  林燕坐在一间到处都冰凉的房间里,他清楚这里是医院,或者叫一个听起来更厉害的名字——心理研究所。

  他对爸爸妈妈的想念把他送进了这个地方,呆呆地任由穿白大褂的医生对他做什么。

  他们管那叫“施测”。

  云孝琬和沈於容都在,他们看上去很焦急,但并不是父母担心孩子生病的那一种。

  后来在公司遇到融资失败的困难后,他在他们两人的脸上看到过同样的表情。焦躁,却又隐忍不发。

  “您儿子的智力是没有问题的,在这一方面的检测我们不会出问题。”

  “或许是因为他在此之前的生活方式、生活水平与现在截然不同,他突然来到一个崭新又陌生的环境里,需要适应的时间。如果他在此后出现什么反常的行为,您可以随时再联系我。”

  在听到再三保证“没有问题”后,云孝琬的表情总算变得不那么阴郁。

  “别再让他和那个女人见面了,那女人老公死了,天天哭,天天守在他的学校外面。”

  一旁的沈於容不赞同地看着他,仿佛是觉得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太残忍了。

  她目光闪烁:“我不可能再让她见到我们的孩子。”

  医生好像是见惯了这种事情,没有任何压抑。他提议道:“如果您要给孩子改名字的话,我建议是只改回云先生您的姓氏,名字就不要改了,这样有助于他快速适应。”

  他顿了顿,时刻观察着云孝琬的表情:“当然,改同音不同字也是可以的。”

  “那就取浓酽的酽吧。”

  他们三个人短暂地达成了共识,医生迅速把姓名栏上的林燕划掉,改成了云酽。

  不远处,林燕还坐在那里,沉默地抠弄着自己的手指头,享受着最后一秒钟的自己。

  他迷惘地盯着和谐的光影下迸发出的那一抹迷人的蓝色,渐渐地那抹蓝跑得到处都是,沾染在他可视范围中的每一处。

  不出一会儿,又或者是一秒,蓝覆盖了他的世界。

  梦醒了。

  云酽感到全身都睡得酸软难受,他失神地望向纯白天花板,回味着梦里已经过去八年多的时光。

  那段记忆实在是过于疼,以至于简直像是镌刻在他的骨血里,连他的骨缝都冒出森森寒意。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维叫嚣着,在他脑海中咆哮,他却能清楚地抓住其中一缕:他在十八岁的夏天还当过一次自由自在的林燕,一天。

  他不免想起宋见青。

  于是他直起身来,掀开遮光床帘,向对面床看去。

  对面宋见青的床上床帘是掀开的,低头像床下看去,桌上一切也摆得整整齐齐。

  刚睡醒的那股惺忪劲儿尚未消散,云酽小臂撑在床上,他这才想起来,宋见青在大三的学姐组里帮忙,好几天没回来了。

  梦见了这些,连带着心情都是低落的。

  他又躺下,拿起手机,屏幕上蹦出来一堆消息。有来自白泽的,有来自游觉陇的,还有一堆软件的消息,就是没有一条来自宋见青的。

  他点开和宋见青的聊天框,又关掉,来回好几次。

  他想要编辑一条短信发给宋见青,无所谓什么,他只是很想立刻见到他。

  在朝夕相处中,他和宋见青的关系一日一日变好,刚开始他还担心是因为在苏州那场惊心动魄的相逢太过动人,以至于他们都被蛊惑。

  后来发现不是这样,最起码不仅仅是这样。

  他以前从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情侣从表达爱意到确认关系应该是怎么做。他总觉得自己和宋见青的关系就差那么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这一点点却很艰难。

  云酽不停地把灭掉屏幕的手机又点亮。小时候,他弄错了沈於容和云孝琬对自己的感情,会不会也弄错了宋见青对他的心思?

  被骗一次,会小心翼翼一辈子。

  他心底有一个小却无法忽略的声音在说:那是他唯一一次鼓起勇气,会有好的结果么?

  “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宋露林倚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猫,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猫的背部。

  无论宋见青踏进这个家多少次,他都不会感到轻松。他浑身僵硬地站在离玄关不远的地方,几乎是毕恭毕敬地回答道:“今天上午没课,我想回来看看您。”

  宋露林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她目光下移,注意到了宋见青手腕戴上了那串白玉菩提。

  “怎么把它戴上了?”

  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宋见青喉结上下滚动,坦白道:“我又遇到他了。”

  宋露林诧异地看向他:“在哪?”

  “我们是大学同学,也是室友,”这是他从苏州来北京后第一次向宋露林提起云酽,明明已经在心中打了无数次腹稿,面对她时还是很紧张,“我想要追求他。”

  整个房子寂静得可怕。

  就像窗子破了,有凌冽的北方把他吹得睁不开眼睛,看不清外面。

  可是沙发上,猫咪仍然舒服地打着呼噜,宋露林不以为然:“九月份开的学,现在都年底了,你才告诉我?”

  自从他上了大学之后,和宋露林的接触骤然减少,也不复以前那样事事报备。

  好像宋见青这句用尽全身力气才敢说出的话,落在宋露林耳朵里,什么也不是。

  因为不在意,所以不重要。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宋露林不知想到什么,没有刁难他,只是生硬地转折了话题:“中午留下来吃饭?”

  宋见青思忖片刻,本想拒绝,却被宋露林直截了当地打断:“你赵叔叔这几天来心情很好,你不要生事。”

  “......知道了。”

  说罢,宋露林又恢复了那般慵懒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倚靠在沙发上,看着毫无营养的肥皂剧。

  沉默片刻,宋见青咽下了心中疑问,继而拔腿向楼上走去。

  赵承与宋露林结婚后购置的这栋房产空间很大,也充满现代设计感。他的房间在第二层,而周袖袖的房间在第三层走廊深处,仿若与世隔绝。

  对于这个不怒自威、面对家人时又十分温和的继父,宋见青对他很有好感。他的社会地位和经济水平都远超宋见青的想象,以至于宋见青总是很难以相信他在难得休息时居然会亲自下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