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蔷薇月令>第16章 重续鸳梦

  “你是我最舍不得说再见的人。”

  “我好贪心,我总是想要你和我再多待一小时、一分钟,哪怕是一秒也好,让我再多看你一眼。”

  这是当年他们拍摄完《蔷薇月令》后,一群只等电影上映、其实穷的快烂裤兜子的人举办完杀青宴,和朝夕相处数月的人一一告别时,云酽靠在车窗上和李三三摇手再见,转过身和宋见青说的话。

  听完这两句话的宋见青笑他,他们又不会说再见,怎么突然就这么伤感。

  宋见青当时心里想的是,可算是从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逃出生天,要回到他们的家好好睡上一觉,把过去一年里熬的夜全都补回来。

  在片场那棵高大挺拔的柠檬桉树下,他记得云酽累完一天,挤过来和他一起盯戏时,总是冷不丁黏黏糊糊来一句,想吃宋见青做的茄汁面和炸藕盒。

  宋见青揶揄他,怎么和自己在一起久了,也只会惦念着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家常菜。

  调情的甜蜜话被他拿来损人,气得云酽连着自己一起骂,因为我山猪吃不了细糠!

  话虽这么说,可是那段时间云酽念叨着的吃食宋见青都记着,打算回家休整完之后全部做一遍,一天五顿地把人拍戏时饿瘦的体重补回来。

  可他不知道,说那两句话的云酽当时心里想的竟是和他分手。

  有关于电影的消息,宋见青总是第一个和云酽分享。

  他从采蔷的工作室出来之后,才发现已下起瓢泼大雨,把脆弱的树叶全都打落,从安然生长在高空中,到被人轻而易举踩在脚下,发不出一丝哀鸣。

  “虽然不是在最近就可以即时上映,但是你可以通知你的团队和......主演,让他们做好宣传的准备了。”

  一字一句,都像是锋利的断刃,刺透宋见青的肺腑。银河倒泻似的暴风骤雨都拍打在他身上,时隔三年,时过境迁,却好像只有他仍然这么狼狈不堪。

  主演,宋见青无声用嘴巴念着这两个字,我的主演,他根本就不在意这部电影。

  电影重映这件事明明对于他来说,是天大的惊喜和幸运,可宋见青现在的心情比起当年初被封杀的撕心裂肺,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好像一个失了智的疯子,任凭细密的雨水折磨,也无动于衷。

  或许这就叫做哀莫大于心死,宋见青坐进车里,却连发动汽车的力气也没有。

  在他眼前疯狂闪烁着的是三年前冷若冰霜、一心要和自己分手的云酽,还有三年后的现在,在他的指骨上印下轻柔一吻,盈盈瞳光里满是自己、说“我爱你”的云酽。

  滔天烈火和如坠冰窖,两种极端的情绪和感受疯狂在他脑海中撕扯,快要把他逼疯。

  对未知事物无法牢牢掌控的恐惧感让他浑身发冷,宋见青一想起刚才在片场的云酽和他说话时的神态就浑身无力。

  他本以为或许会有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在雨夜中飞速疾驰,无边的黑夜笼罩在身边让他感觉到崩溃,宋见青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找到云酽,他一定要听云酽和他解释清楚当年种种。

  挂断采蔷的电话后那一段记忆,宋见青是模糊的,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和云酽说话,更不记得云酽听到电影可以重新上映的消息是什么表情。

  他试着去看,却只能看到散落的发丝,像是乌墨渲染开,捂住他的双眼。

  宋见青在脑中疯狂回忆着上次晚会后他送云酽回家的地址,敲门后却只发现白泽一个人。

  他站在门口惘然无措,他甚至本来已经做好逼问的准备,可整个屋子里只有白泽。

  宋见青看上去十分狼狈,雨水将他额前的碎发搞得一团糟糕,身上的衣服也全都湿透,白泽蹙起眉:“你这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他和宋见青并没有太熟悉,他无非是看在云酽的面子上,才会对宋见青客气一点。

  现在这人好像在泥泞水坑里打过滚,焦急万分站在自家门口,白泽还以为是什么法外狂徒登门。

  宋见青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头痛欲裂,看向面前的白泽都觉得有重影:“云酽在哪?”

  果然,白泽就知道深更半夜宋见青来找自己,只能是因为云酽,他深吸一口气:“云酽不在我这里。”

  没得到满意回答的宋见青一秒也不想浪费下去,过去四年里,白泽和宋见青两人一见面气氛就有些剑拔弩张,只有云酽在场时两人才会安生。

  “宋见青。”

  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宋见青不自觉停下脚步,不耐烦地看向站在门内的白泽。

  白泽冲动着想把他知晓的一切都全盘托出,可他忍住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破坏云酽苦心孤诣营造的一切。于是他只能握紧自己的拳头,喟叹道:“你别再让云酽伤心。”

  他站在屋内,看样子是被宋见青深夜吵醒,只开着一豆昏黄色浅的小灯,晦暗不明的空间里,宋见青看不清楚白泽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外面的狂风暴雨从来没有停止过,正一如他心底的波涛汹涌。宋见青感到荒谬又可笑,他云酽伤心什么?

  明明飞蛾扑火般追寻他的永远都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在心中说服自己相信云酽有苦衷的也是自己,永远在后退、永远眷恋着他最后温情的也是自己。

  宋见青悲哀地想着,我的感情难道就活该被当作玩笑吗?

  他苦笑着后退,送别他的只有清脆无比的关门声。

  宋见青翻着自己的手机,想从通讯录中找出云酽的名字,却发现自从云酽回国之后,他们还没来得及交换联络方式。

  他闭了闭眼,感到四肢都疲惫得紧,半晌,他认命地流利按下十一位数字。

  从前他不肯直面自己的心意,他清楚自己早把云酽的电话号码倒背如流。宋见青再一次鼓起勇气点下拨出键,心脏急促跳跃着,让他掌心都出汗。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只有冷漠的人工智能会从善如流回应他的疑问。

  一遍又一遍地自动播放着这句话,敲击在他几近衰弱的神经上。宋见青彻底脱力,仰靠在车座上,他感觉好像有机器在不断抽取着车厢内的空气,直逼得他窒息。他狭长的双眼失去神色,眸光沉敛,好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报废摄影机,难以对焦。

  偌大的城市里,想要漫无目的得找到一个可能在躲着自己的人,有多困难?宋见青想象不到,以往的记忆走马观花般在他眼前招摇而过,他抓不住、也回不去,只能独自缅怀三年前的一切。

  以前也是这么个数不清的雨夜,他和云酽都不喜欢看太过惊悚吊诡的电影,一致认为会破坏宁静自适的气氛,虽然他们会互相推诿是因为胆小。

  热血贲张的电影会浪费细细簌簌地雨声,窝在那间出租屋的沙发里,他们看了很多遍蒂姆·波顿的《大鱼》和让·雅克·阿诺的《情人》。

  电光石火间,宋见青乍然睁大双眼,他想到那间出租屋!

  他赶忙坐起,继续开车前往那间出租屋的地点,心脏止不住地颤抖,他不能肯定云酽是否会在那里,他明明没有理由再回到那里。

  折腾一整个夜晚的时间,宋见青却在此时此刻感受不到一丝的疲惫,他站在这栋熟悉无比的楼房前,彷徨不知归处。

  好像风和雨都不会将它改变一丝一毫,潮湿的气息涌在他心头,不禁近乡情怯起来。

  深夜小巷里,砖红色的墙壁涂层已经剥落掉很多,一轮银子似光洁的月高悬,斑斑驳驳鱼鳞似的小广告顽固贴在破旧墙壁上面,字迹模糊,身上却还黏着一层层崭新的、各式各样的广告。

  一级、两级,宋见青一步步踏上去,这些水泥台阶被他踩过无数次,他甚至现在还清晰记得哪一层楼的哪一级台阶上有破损豁角。

  回忆不停卷在他脑海中,逼得他停滞不前,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三年前。

  好像他此行不是来试探那一丝可能性的存在,而是心里踏踏实实觉得,云酽一定在家里等他。

  这里曾经是他充满温暖和眷恋的“家”。

  什么电影、什么工作,好像都被抛之脑后,宋见青站在熟悉的、锈迹斑斑的门前,他好像只是淋了雨,等着云酽帮他擦干净头发的宋见青。

  他实在是太想念这个家,以至于看一眼都觉得伤筋动骨,三年来从来没有敢回头望过一次。

  宋见青用手轻轻摩挲着这扇门,上面的铜锈蹭脏了他的指尖,却视若无睹;他有万千话语哽咽在心头说不出口,怦怦心跳声回荡在整个楼道中。

  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在内里门把手上,来给他开门,目光上移,宋见青终于找到了他寻了一整夜的人,他思念了太久的人。

  四目对视,流淌在空气中的是心如刀绞的过往,还有一千个日子里他们于无声处的惦念。

  高大的树木在沙沙作响,脆生生的叶片擦刮出窸窣动静,他们都沉溺在彼此的眼中,隔着一道门,和一障难逾越过的梦魇对峙着。

  好似只过一秒,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四下缓缓悄然寂静。云酽错愕无比,连握着门把的手都忘记松开。

  宋见青胸中一股郁结不平的气息,和满心满腹的愤懑尚未说出口,只见云酽浑身脱了力,仰面向后栽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