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冉的思绪紊乱, 打字的手在颤抖，指尖上的汗将屏幕打湿，错字连篇, 她不得不删字重打，一句简单的话, 她足足打了十几分钟。
她回：郁琛有没有未婚妻，我让他亲自跟我说。
点击“发送”, 耳膜的振鸣还没有结束, 她浑身上下使不上劲儿，静静坐在椅子上大口呼吸，连气息都是颤的，像被搁浅在岸上的鱼，濒临缺氧。
微信电话铃声响起, 她陡然吓了一跳, 出了一身冷汗。
是郁琛发送的视频邀请，到了每晚看朵朵的时间。
虽然刚回复“让他亲自跟我说”这样的大话，但当郁琛真的来了电话, 秋冉反而生了退意, 况且她这样的状态, 没办法与他正常交流，她点了“拒绝”。
郁琛的信息秒来：[？]
秋冉的双手纠结地搅在一起, 好一会儿才回复：[今天跟小倩去唱歌, 把嗓子唱哑了，不想说话]
秋冉：[朵朵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郁琛：[接通视频让我看看？]
秋冉强压着心里的难过, 伪装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发了可爱的语气词：[我是嗓子哑, 视频里面怎么看呀？]
郁琛这才信了她的话, 回复她上一个信息：[它今天胃口还不错]
秋冉发了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郁琛随即又问：[返校时间是后天吗？]
是了，就算她想暂时逃避一会儿，返校时间也要到了，之前就跟郁琛说了航班信息，她连迂回整理思绪的时间都没有。
返校当天，渝州罕见地下起了大暴雨，飞机无法起飞，当天的航班不是延误就是取消。
机场大厅人满为患，怨声载道，甚至不少人因为行程耽误急哭了，柜台前的工作人员忙得焦头烂额，一贯优雅的姿态被恶劣天气带来的变故摧残，就差拿着喇叭对着面红耳赤的顾客解释，天公不作美，他们也没有办法。
秋冉站在机场巨大的落地窗旁，出神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雨势猛烈，仿佛陆地上逃出了某个罪大恶极的修罗，风雨率先领兵追捕，全城搜刮，势必洗尽每一个角落。
她估计是场上唯一一个感激这场大雨的人。
秋爸在送秋冉来机场的时候，就念叨着这么大的雨，有可能航班取消，故没有走，果然被他料中。
“今年春节真是破天荒了，这么大的雨。”挡风玻璃前的雨刷挥个不停，秋黎明跟着前面的车拐出机场，抽空回头瞅了秋冉一眼，“你学校不是明晚就要报道吗？快看看机票能不能改签到明天。”
秋冉窝在后座低着头，像是没听见似的发呆。
旁边的孟绮梅推了她一下：“冉冉，你爸跟你说话呐，让你上网改签机票，怎么魂不守舍的？”
秋冉这才回过神来，耳朵抓住了方才一晃而过的尾音，应道：“我刚才在机场已经改完了，明天12点的航班。”
秋黎明：“不耽误你报道就行。”
孟绮梅上下打量了下秋冉的神色，皱眉：“你这孩子这些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前些天还整天傻笑，这两天又神游天外，问话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恋爱啦？”
不得不说，知女莫如母，被一语中的，秋冉条件反射就否认：“没有。”
“真没有吗？”孟绮梅挑眉，“要是真谈了，没必要瞒着昂，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家里还能替你想想办法。”
秋冉还是摇头。
到了家，她才给郁琛发信息：[今天好大的雨，航班取消啦]
郁琛的信息回得很快：[航班取消，你这么开心？]
秋冉这才意识到，她此时的情绪应该是沮丧的。这两天，她实际上的心情很与郁琛说话的语气大相径庭，她竟一时间在情绪上产生了混乱。
郁琛的信息继续发来：[改签到几号了？]
秋冉回：[一时还改签不到合适的航班，可能要到后几天]
郁琛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秋冉等了一下，以为对方已经结束对话的时候，他连发三条信息过来。
郁琛：[不用改签了]
郁琛：[我明天回去接你]
郁琛：[我有私人飞机]
秋冉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最终没让郁琛大费周章回来接，她特意迟了三个小时，用兴高采烈的语气给郁琛发信息，说自己抢到了明天的改签票。
见面的时间虽迟但到，第二天渝州和京市的天气都晴朗，飞机顺利起飞和降落。
秋冉推着行李箱，远远瞧见了站在出口处的郁琛。他身高挺拔，鹤立鸡群，将黑色的长风衣穿得比男模还要赏心悦目，模样和身形都是绝品，一看便是习惯了被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的上位者，不像是会站在拥挤人群中特意去等某个人的人，可他此刻站在那里，不急不躁地等着她走过去。
她迈着略显迟疑的脚步走到他前面，轻轻叫了一声：“学长。”
“昨晚没睡好吗？”郁琛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用掌心捂了捂她微凉的脸蛋，“脸色有点差。”
亲昵的动作频频有人扭头看，刚才不少人好奇这样一个条件优越的男人纡尊降贵地在等谁，眼下终于见到答案，一双双跃跃欲试的眼睛开始暗淡下来。
那女孩儿仙姿玉质，惹人怜爱，还能让清隽卓绝的天之骄子甘愿俯首，从行为到语气都践行了一个“宠”字。
“刚才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困劲儿还没缓过来。”秋冉找了个借口，眼神回避他，“我们走吧。”
郁琛站着没动，牵住她的手，盯着她看了几秒，直到秋冉扛不住他的视线压迫，抬起头跟他对视，尝试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怎么了呀？”
女孩的眼睛里有强打的精神，试图营造出无事发生的样子，郁琛的眼神暗了暗，遽然将她拉进怀里，在秋冉小鹿般惊慌一瞬的目光中，右手拇指指腹轻轻滑过她的眼下，似爱怜又似疼惜。
“早知道你这么不擅长隐藏情绪，我当初……”就不会疑心你这么久。
郁琛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秋冉心事重重，压根就没心思琢磨他的话，只是“嗯？”了一声。
郁琛揉了揉她后脑勺的头发，动作轻缓温柔，岔开话题：“走吧，先去吃饭。”
秋冉没感觉到饥饿，在飞机上也没吃。郁琛带她吃西餐，她一直低着头切牛排，但今天这牛排好像偏要与她作对，筋连着肉，难以切除，让她捏着餐刀的手指都发白。
“冉冉。”郁琛轻声叫了她一声。
她抬头，郁琛将他已经切好的餐盘递了过来，与她的做了调换：“你吃我这个，我给你切好了。”
只觉热流不受控制地往眼眶上涌，秋冉忽而有些抗拒。
尝过好，才会食髓知味，铭心刻骨，难以割舍，就是因为知道郁琛是一个怎样冷清的人，所以此刻连牛排都为她切好的举动才有多难得可贵。
他确实对她好，但不会一直对她好。
他现在是她男朋友，但也许不久之后，他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郁琛有心瞒着她，她也可以选择自我蒙蔽，继续做他养在某个公寓里的金丝雀，她能做到吗？
她发现，之前是她想得太简单。
“动心”可以只发生在一瞬间，“喜欢”可以在自我臆想中延续，但当喜欢的对象开始给予回应之后，就会去期盼一个干净的、光明的恋情。
选择留在郁琛身边时，关于郁琛的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想，他可能是个花花公子，可能养了无数个雀儿，只是可能。
但是如今，有了一个具象的人告诉她，郁琛答应了长辈安排的婚事，他也做出了肯定的表态，那他便是一个有婚约的人。
在这种情况，还死皮赖脸留在郁琛身边，她做不到。
当爱意顺着日常琐事朝心底蔓延，便与血液紧密融合在一起，没有任何办法将之抽离干净，也没有任何办法忍受一丁点杂质。
秋冉低着头，沉默地吃饭，没有与郁琛有任何的眼神交流。
吃完饭，已接近晚上六点，两人从餐厅出来，秋冉抬头看了眼天色，冬季的六点钟已经暮色沉沉，华灯初上，她说：“晚上七点有个班会，先送我去学校吧。”
郁琛想去牵秋冉的手，发现她将双手揣进了大衣的口袋，下巴缩到了红色的围巾里面，她穿着白色的长款羽绒服，此时像一只畏寒的白天鹅，把自己防卫得严严实实。
他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从这出发到学校大概需要四十分钟，时间紧迫，终是没有多说什么，两人上了车。
车开入主路，秋冉的视线一直望着窗外，盯着道路旁亮起的霓虹发呆，随即，她开口：“学长，班会不知道要开多久，我今晚先回宿舍休息吧，你不用等我了。”
主路上匀速前行的迈巴赫忽然打了转向灯，拐入辅路，停在路边。
郁琛抬手熄了火，先是低头用左手指尖捏了捏眼窝，然后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转过脸来。
“说吧。”郁琛的半张脸被黑夜淹没，半张脸被昏黄的路灯照亮，睇来的眼神关切，“让你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