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今天下午可以和我去办手续吗?◎
洛知南坐在床边, 瞥了眼手中的离婚协议书,随手丢进垃圾桶,头痛地按了下太阳穴。
简谣平时爱闹脾气, 他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们相差五岁,很多时候洛知南都当她是小孩心性, 几件礼物就能哄好,也就懒得究其原因, 琢磨她的小心思。
没想到这次这么难哄。
房间里还残余着两人欢爱后的气息, 凌乱的大床上有几根微卷的长发,这里处处是简谣留下的痕迹。
洛知南心烦到极点,几乎一天一夜未合眼的他,此刻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静坐片刻,终于还是站起身, 换上衣服, 离开了房间。
驱车回到陇上公馆,已是凌晨一点。
门锁的指纹被换掉,密码也不对。洛知南站在门外, 给简谣打了好几个电话, 均无人接听。
他烦躁地摸出一根烟点着, 站在门口静静吸完,起身按响了门铃。
五分钟后, 门被打开。
开门的人睡眼惺忪, 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男生。
洛知南的眉头狠狠拧紧。
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奶牛连体睡衣的女孩揉着眼睛走过来。
“宝宝, 谁啊?”
————
男人一身灰色西装, 身形笔直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面色阴沉, 目光如霜,周身的戾气蔓延至整个房间,令人喘不过气。
穿着可爱连体睡衣的年轻小情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他的声音很冷:“你说房子是租的?”
“对对对,一个月前我们在闲鱼上看见有人挂房子的照片,发现月租只要748,就直接租了。这是我们的租房合同。”小男生想把合同递给他,又畏惧他身上的强大杀气,只把合同放在了桌子上,悄无声息地推到他面前。
洛知南瞥了一眼,上面潇洒的签名正是简谣的字迹。
“租给我房子的叫简谣,是位很有名的摄影师。您如果有疑问的话,可以去问她。”男生低声说。
“不必了。”洛知南站起身,目光落到被随意丢在沙发椅上的深蓝色毛衣上,顿住。
男孩见状,急忙拿起毛衣抱在怀里:“你放心,卫生我们会好好搞的,保证退房的时候干干净净。”
女孩撞了下男孩,示意他闭嘴。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洛知南的表情,问道:“您是简谣姐姐的丈夫吧?”
洛知南没说话,不过凭借着第六感,女孩还是确定了他的身份。
她继续道:“姐姐搬家的时候,把您的东西都放到二楼的储物室了。您看您什么时候取走?”
洛知南掀起眼皮,冷漠的目光落在男孩脸上:“那些东西都留给你们,不过这件毛衣,我要带走。”
“啊?这是房东姐姐送我的,我都穿过......”
小女孩给他使了个眼色,从他怀里把毛衣拽出来,递给洛知南:“给。”
洛知南接过毛衣,抬步走了。
身后的小情侣还在议论。
“他们是不是在闹离婚啊?这男的还挺帅。你说咱们要把这八卦发到网上,会不会上热搜?”
他话音未落,便被女朋友迎头给了一掌:“你缺不缺德啊?人家好心租给我们房子,咱们就这么回报人家?别管了,他们会看着处理。”
————
简谣看到房客小姑娘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手机里还有几个洛知南的未接来电。
看样子,他已经看到了她准备的惊喜。
不知道他心情如何,反正简谣挺痛快的。
今天是周末,她没去工作室,待在公寓里看了一天的电影,刚准备出门散散心,便收到了谢昭纯的微信。
“谣谣,今天晚上在棠西记,你哥说要给我接风洗尘,晓菁他们都在,你也一定要来哦。”
简谣想要推脱,可转念一想,她要是不去,下次再碰到李晓菁,她指不定要怎么嘲讽她。
她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天生脖子硬,这辈子都低不了头服输。
“好,一定去。”
简谣回复过谢昭纯,起身去换衣服化妆。
棠西记是纪牧琛和洛知南为了方便自己人,合资开的一家会所,他们几个朋友聚餐都是在这儿。
简谣赶到的时候,就差她一个人了。
她一进包厢,就望见坐在纪牧琛身边,一副矜容的洛知南。
他的身姿卓越,气度清冷。哪怕在这种满座好友的场合,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模样。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他赏个笑脸。
他的右手边有个空位,像是为她留的。
“谣谣!”谢昭纯看见了她,笑着喊道。
洛知南也注意到她,抬起了眸。
谢昭纯示意服务员在她身边加了个凳子,抬手招呼简谣:“谣谣,过来坐这儿。”
简谣正好不想和洛知南坐在一起,她点点头,正欲抬步往前,又听到有人说道。
“加什么凳子,这有空位。咱洛总特意给她留的。”
服务员便没有再添椅子,简谣只得在洛知南身边落座。
洛知南沉默地帮她把餐具摆好,又往她杯子里添了些热水。
刚才吆喝的人叫许翰舟,就坐在简谣的右手边,他凑过来和简谣搭话:“小谣谣,自从你和知南结婚后,这些年我可不怎么能见到你啊。”
许翰舟和洛知南他们是一时的好友,简谣小时候跟在纪牧琛屁股后面,经常和他们一起玩。她和洛知南结婚后,便不怎么跟纪牧琛胡混了,而洛知南和朋友聚会也没带她来过,自然和许翰舟见得就少了。
他这个人嘴挺欠的,简谣不想理他,但还是没挡住他过嘴瘾。
“是不是被咱们洛总金屋藏娇藏起来了?”
简谣没好气地瞥他,道:“我是嫌你烦,出门都得调查一下你会去哪,好躲开。”
许翰舟指着她,向洛知南告状:“你这小媳妇,嘴怎么这么利!”
洛知南淡漠地睨了他一眼,和纪牧琛说:“催催菜,再不上菜,我怕他嘴皮子要磨破了。”
许翰舟不满道:“哎,二对一可没意思了。”
就在这时,谢昭纯身边的李晓菁缓缓开口:“昭纯姐,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还没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简谣看错了,谢昭纯说这话时,她好像用余光瞥了一眼洛知南。
“怎么还没呢?”许翰舟调侃道:“你难道是在等知南?”
洛知南闻声眉头轻蹙。
谢昭纯盈盈笑道:“谣谣还在这儿呢,你瞎说什么?”
“昭纯姐,锐哥也不算瞎说吧。”李晓菁扬声道:“这么多年,那么多男人追你,你一个都看不上,不就是在等知南哥?”
说着,她瞪向简谣:“真不知道某些人的脸皮怎么这么厚,昭纯姐当初对你这么好,结果却被你恩将仇报,抢了她的男人。”
许翰舟只是想开个玩笑,却没想到李晓菁说话这么没脑子。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除了简谣,都纷纷露出了难堪的神色。
洛知南漆黑的瞳子盯向简谣,总算明白了她那股无端的怒火从何而来。
估计是李晓菁和她说了什么。
“你闭嘴!”纪牧琛沉着脸,斥她:“不会说话就给老子滚回家。”
“小舅,你怎么老护着她!昭纯姐当初就是因为知南哥结婚才出国的。要不是简谣,昭纯姐和知南哥早在一起了。”
“你从哪听的这些谣言?”洛知南敛了下巴,冰冷的眼神横向李晓菁,一句谣言将她的话全盘否定。
谢昭纯面露尴尬,她颇是歉意地对简谣说:“谣谣,你别听晓菁胡说。我出国是因为美国那边的公司更符合我的要求,和你们没有关系。”
许翰舟也及时找补:“对对对。昭纯和我们都是死党,虽说大学时,她和知南因为给学校拍宣传片被大家传是情侣...”
洛知南闻声,眸色不善地横给他一个眼刀。
他赶紧话锋一转,说:“但其实他们俩和我们一样,都是革命友谊。”
谢昭纯笑着点头:“是啊,我和知南只是朋友。”
简谣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
下定离婚的决心之后,她便从洛太太的身份中跳脱出来。不以洛知南妻子的身份听这些前尘往事,她心情便没有很大的起伏。
她只是奇怪谢昭纯为什么前后的口径不一。
五年前,她明明说,如果没有简谣,她和洛知南在一起。
简谣还记得她当时的眼神,虽然饱含笑意,却充满怨恨,仿佛简谣就是那个拆散他们的罪魁祸首。以至于这五年,简谣都没敢和她联系过。
可现在她却说,他们只是朋友。
“谣谣,你该不会生气了吧?”谢昭纯轻触了下她的手臂,柔声问道。
“没。”简谣收回思绪,轻轻答。
都要离婚了,她现在也没有立场生气。
“那就好。今天因为我,大家才聚在一起。要是为这个,你和知南闹矛盾,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谢昭纯倒了杯红酒递给简谣,说:“我敬你一杯,当给你赔罪了。”
她接过酒,正欲和谢昭纯碰杯,一只大手突然自身旁探过来,按下了她的酒杯。
洛知南掀眸,冲谢昭纯道:“只是个小误会,没什么需要赔罪的。她酒量不好,就不喝了。”
谢昭纯脸上的笑容稍稍松动,却见简谣扒开他的手:“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说罢,她举杯在谢昭纯的杯子上碰了下,抬杯抿了一口。
一侧的纪牧琛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低声问洛知南:“你又得罪她了?”
洛知南没否认:“嗯。”
这顿饭,简谣全程都没怎么动筷子。
今天是为谢昭纯接风,菜也是照着她的口味点的,味道清淡,不合简谣的胃口。
吃完饭,大家准备散了。
简谣低头给程露发消息,想让她来接她,顺便再找个小摊续顿烧烤。
洛知南在她面前敲了敲桌子,低声道:“谣谣,该走了。”
简谣没抬头:“你先走,我自己开了车。”
“喝了酒你还想开车?你的车我刚让赵奇开回去了。”洛知南拿起身后椅子上她的外套放到臂弯,说:“起来,我送你回去。”
简谣眸色不悦地抬起眸:“你哪里来的车钥匙?”
洛知南波澜不惊道:“备用钥匙一直在我那儿。”
“......”简谣撤回发出去的消息,重新打了一行字:“露姐,哪里可以换汽车锁?”
简谣没再拒绝,正好趁两人独处时,可以问问他想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她把手机塞到包里,站起身。
谢昭纯和李晓菁说了句什么,然后扭头对众人道:“我今天没开车,谁能送我一程?”
她的目光似若无意挪到洛知南脸上:“知南,你捎我一程吧。”
洛知南拎起简谣的包,说:“我们应该不顺路。”
谢昭纯浅笑道:“你怎么知道不顺路。我住的离陇上公馆很近,这里就你最顺路了。”
洛知南声音平淡:“我们最近不住那。”
纪牧琛闻言,问道:“你们不住那了?为什么?”
洛知南看了简谣一眼:“陇上公馆的房子,租出去了。”
“租出去?你这么缺钱?”纪牧琛越过洛知南点了点简谣的脑袋:“你又败家了?”
简谣扒拉开他的手:“你少给我扣帽子。”
她瞪了纪牧琛一眼,转身就走。
纪牧琛气得叉起腰:“嘿!这丫头!知南你以后少纵着她,看她这脾气被惯得...”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一道黑影掠过,洛知南没理会他,径直跟上了简谣的脚步。
纪牧琛啧了一声,对还没走的谢昭纯说:“谣谣这脾气,也就只有这家伙能消受了。昭纯,走吧,今儿哥送你回去!”
谢昭纯冲他微微一笑,眸子追随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目光渐渐变得沉且冷。
洛知南和简谣回到车上。
他发动了车子,顺口问她:“你最近住哪了?”
简谣报出自己租的公寓名字,洛知南不禁一阵皱眉,是他没听过的楼盘。
“那儿环境怎么样?安保好吗?你入住前都了解清楚了吗?”他问了几个问题,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道:“既然你把陇上公馆租出去了,那就先搬到我那套公寓和我一起住。今天先过去,明天我让赵奇去帮你搬家。”
简谣皱起眉:“洛知南,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我要和你离婚!离婚!我为什么还要搬去你那住?”
洛知南有些不悦,他克制住内心的烦躁,耐心和她解释:“我和谢昭纯五年没联系了,今天的局要不是牧琛攒的,我也不会来。我们除了工作,不会再有其余交流。我不知道李晓菁和你说了什么,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我和谢昭纯以前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你担心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简谣不甚在意地说:“这些你大可不必和我解释,反正我们都要离婚了。”
洛知南实在想不出来,他究竟哪里惹着了她。像现在这样,无休止的猜度她的心思,让他感到累且烦。
他踩下刹车,一双眸子沉得吓人:“那你坚持要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简谣丝毫不畏惧他的目光,她甚至往他跟前凑了凑,红唇微扬,挑衅道:“那天在酒店我不是说过了?你还想听我重复一遍?”
洛知南眼中勾起一丝薄怒,简谣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别开目光:“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去民政局把手续...”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人用力地堵住了唇。
因为惯性,简谣的身体下意识往后躺去,头重重地砸到椅背上,又被他用手托住,另一只手拨动按钮,将座椅放倒。
他抬腿抵在她的大腿外侧,牢牢地钳制住了她的身体。
简谣想要推开,手才抬起就被他在半空中揪住,反扣在头顶。
他俯身吻她,还用了舌头。
疯子。
简谣想要踹他,奈何车内空间逼仄,她压根动弹不了。她几乎要喘不过来气,洛知南的攻势却更猛。
直到她满脸通红,险些窒息,洛知南才稍稍放过她的唇,去吻她鼻尖的红痣。
简谣喘着粗气骂道:“你少跟我在这儿耍流氓。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喊人了。”
“喊谁?谁会管?”洛知南轻咬了一下她的鼻尖,又去吻她的脖子,“谣谣,你别忘了,我们现在还是夫妻。”
“洛知南,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洛知南腾出一只手,探进她的毛衣里:“如果你是因为这种事闹离婚,我大可以身体力行证明一下。”
上次车内欢爱之后,简谣才明白洛知南这个人的冷静自持都装出来的,他要是疯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真怕他会在这做些什么,简谣慌不择路,低下头奋力去咬他的肩膀。
直到她的舌腔被甜腻的血腥味灌满,洛知南才停了动作。
简谣唾他:“洛知南,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第一次发现,你原来这么变态。”
洛知南就着这个姿势抱着她,侧目瞥了眼白衬衫上的肩膀处渗出的斑斑鲜红,转过眸,面色沉郁地盯着简谣:“简谣,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他很少叫她的全名,偶尔在盛怒之下才会这样唤她。他也不是会把情绪波动写在脸上的人,可此刻他黑着一张脸,眼眶被怒意染得猩红,额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冷隽的面庞露着骇色。
所以他在怒什么?他又忍了什么?
他是觉得只要他随便哄上两句,她就会像以前那样屁颠屁颠与他和好,还是笃定她这辈子都不会舍得放开他?
简谣真是受够了!
“所以我们离婚啊!”她歇斯底里地冲他喊:“既然你不想忍了,那我们就离婚啊!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在忍吗?”
“你一出差就人间蒸发,连条微信都懒得给我发。你真的想了解过我吗?永远只会拿最贵的奢侈品搪塞我,你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吗?外界的言论你就一点都没有听到过?你当真不知道别人都在说我倒贴,说我靠厚脸皮嫁给你的?可你连记者采访问到婚姻时,都懒得提我一个字。”
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一股脑涌了上来,如洪涛猛兽般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要发泄,却找不到方法,只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洛知南眸间一滞,一只手按住她躁动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腕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你既然有这么多委屈,为什么不和我说?”
“你要我怎么说?要我命令你每天必须给我发一次微信?还是求你开个发布会昭告天下,我们夫妻恩爱,感情和睦?”
简谣渐渐冷静下来,唇角甚至还扬起了一丝苦笑。
“洛知南,我也有自尊,我也要脸面,对我而言,开口要来的东西太廉价了。”
看着她梗着脖子,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落下的模样,洛知南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疼得厉害。
他抬手绕到她背后,轻轻拥住了她。
简谣绝望地闭上了眼。
如果洛知南真的爱她,又怎么舍得她开口问他要才给?
简谣想要的,是他心甘情愿,而不是出于责任的敷衍。
这五年来,她不断地自我暗示她和洛知南就是没有感情的合法炮、友,用各种证据证明自己早已心死。
可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她所有的自我暗示全部溃不成军。
卑微,脆弱,不安,在洛知南身边,她总是不受控制地被这些情绪牵着鼻子走。
可这些坏情绪根本不适合她。
原本她想潇洒一点,可他偏偏步步紧逼,非要她把自己那点卑微的心思全部抖搂出来才甘心。
无所谓了,反正在他面前,她永远是出丑的那一个。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开口:“你出差那天,我给你发过消息,你还记得吗。”
洛知南疑惑地望着她。
“那天我一个人躺在两人床上,被子一半都是冷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好难过好难过。我给你发了消息,但又觉得丢脸,就撤回了。可你没有问我撤回了什么,就连我把你拉黑,你应该也是回来后才知道的吧?”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她看着洛知南,眼里的光渐渐暗了,喃喃道:“洛知南,我不想和你过了。我真的、不能再和你过了。”
她不想再为了洛知南,变得不像自己了。
简谣一根根掰开洛知南禁锢在她掌心的手指,拉开了车门。
洛知南想再抓住她的手,却攥了个空。
简谣下了车,刚好一辆出租车经过,被她拦下。
这和他预想中一点都不一样。
他没想再和简谣争吵,却没想到还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眼睁睁看着那辆出租车扬长而去,洛知南垂眸望了眼被血渍浸红的肩膀,闭上眼睛,朝椅背上靠去。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很不妙,他的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又沉又闷。
洛知南静坐了片刻,驱车直接回公司加班。
他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住在陇上公馆时,只要简谣不在,他就很难入睡。所以他在公司附近买了套大平层公寓,如果他在淮市,碰巧简谣出差,他就会去那住。
可是今天,他连那儿都不想回。
总裁办里。
他烦躁地把手中的项目书丢到一旁,双手交叠撑住额,揉了揉眉心骨。
因为和纪牧琛是好友,从前他一直视简谣为晚辈。出于商业联姻的目的和她结婚这件事,他曾一度觉得荒唐。
不过婚后这五年,两人相处得还算平和。
简谣性子娇纵,行事不计后果,还有些幼稚。他虽不喜欢她那些小脾气,但也懒得计较。时间久了,他也就习惯了。
偶尔心血来潮和她斗斗嘴,还会觉得有趣。
她的脾气他也还能受得住,他有时候想,其实后半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要离婚。
他只是不希望外界过多关注他的婚姻,并且简谣纪家千金的身份,也一直没公开。所以他从不在公开场合谈论这些,偶尔哪个不长眼的记者问到,他也是避而不提。
毕竟大数据时代的信息透明化,太多人的关注和扒皮,极有可能导致简谣的身份被曝光,引发舆论。而舆论一旦失控,她势必会被推到风口浪尖。这对工作涉及娱乐圈的她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外头的那些捕风捉影的风凉话,他没在意过。他以为她那样没心没肺的性格,也不会在乎这些。
至于她其余的那些怨言……
以前他总听人抱怨婚姻里的琐碎,妻子没完没了的查岗报备让人疲惫。
他还时常庆幸简谣不是黏人的个性,不用他分出心神,浪费时间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他是没有及时回她的微信,但她也不该因为他没有回她一条撤回的微信,就给他判上死刑。
就在他思绪纷杂时,赵奇提着药箱走进来:“洛总,真的不用请谢医生过来吗?”
洛知南头都没抬:“不用。”
赵奇又问:“那需要我帮您处理伤口吗?”
洛知南摇摇头:“赵秘书,你可以下班了。”
赵奇颔首转身,又被洛知南叫住。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大理石桌面上轻轻叩着:“赵秘书,我记得你有女朋友吧?”
赵奇点头。
“谈了多久了?”
“三年。”
他又问:“你们闹过分手吗?”
“当然。”
洛知南浅声问:“那你们都是怎么和好的?”
从赵奇听到自家老板大晚上不回家,要来公司加班的消息,他就知道老板估计又和太太吵架了。
身为他的贴身秘书,赵奇十分有眼力见儿地给他出主意。
“一般就是送个她喜欢的礼物哄哄她。当然,如果闹得很凶的话,就死皮赖脸地缠缠她,示示弱。男人嘛,能屈能伸。”
死皮赖脸?示弱?洛知南轻叩桌面的手指微微顿住,陷入了沉思。
早上九点,工作室的拍摄棚内。
简谣戴着墨镜,抱着相机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盯着工作人员布景。
昨天和洛知南分开后回到家,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凌晨四五点才浅浅入眠,以至于今天早上险些起不来。
她连妆都没化就来了工作室,此刻又困又饿,连打了几个哈欠。
归根结底这事还是赖洛知南。大晚上的非要和她闹不痛快,影响她的睡眠。
想到洛知南,简谣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翻了好久才翻到和他的对话框。
她把他拉出了黑名单,发了条微信过去。
“你今天有空的话,下午和我去一趟民政局吧!”
她现在只想赶紧和洛知南断个干净,然后回归自己的正常生活。
“没空。”
他回得干脆利落。
简谣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盛浩离民政局只有十分钟车程,你再日理万机,难道连十分钟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吗?”
“嗯。”
嗯!嗯?
简谣气得咬牙,拨了个电话过去。铃声才响起一秒,就被他挂断。
洛知南:“在医院,不方便。”
她问:“你怎么了?”
洛知南看到这条消息,薄唇勾起极浅的弧度,正欲回她。
简谣又发过来两条。
“切痔疮?”
“还是割□□?”
洛知南沉着脸,拉直了唇线,手指敲了几个字,按下发送键:“被狗咬了。”
简谣看着对话框,愤然骂道:“狗东西!”
“你、是在说我吗?”身后清澈的嗓音响起,简谣打着哈欠转过身去。
和谢忱目光相撞时,她还没来得及收起张大的嘴巴。
简谣合上嘴巴,冲他笑了笑,寒暄道:“你怎么来这么早?”
谢忱示意她看腕表:“行程表上的时间是九点,我已经迟到了十五分钟。”
简谣尴尬地笑笑:“这样啊。”
“我还以为你刚才是在骂我。”谢忱把手中的咖啡递给她一杯:“冰美式,可以吗?”
马上就要开始工作,她也的确需要一杯冰咖啡提神。
“谢了。”她放下手机,笑着接过。
谁知咖啡的包装盖没有盖紧,她手一倾,撒得满手臂都是。
大早上的就触霉头,她出门应该看看黄历的。
谢忱下意识帮她扶稳咖啡,目光四处寻了一下,问身边的工作人员:“麻烦拿两张纸巾。”
简谣对他道:“我包里有,你帮我拿两张吧。”
谢忱点点头,弯腰在她的包里翻找。他摸到面巾纸的包装袋,但它被一份文件挤在了一角。他扒开文件,上面几个描黑加粗的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摸出面巾纸递给简谣,看她皱着眉把手臂上的咖啡渍一点点擦干,低声问道:“你、要离婚吗?”
简谣一怔,旋即疑惑地看向他。
“我刚才找纸巾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离婚协议。哦,如果你觉得这个问题冒昧的话,可以不回答。”谢忱颇是歉意地说。
他知道这个问题不礼貌,却忍不住躁动的好奇心。
简谣对这个问题不反感,反正圈内没人知道她的丈夫是谁,就算她离婚,别人议论的话题也不多。
简谣点点头,随意道:“我去洗一下,你也快去做妆造吧。”
谢忱笑着应下。
今天她要为《GR》拍摄一期主题为《恣意生长·野》的封面,封面人物正是谢忱。
他最近有一部新电影上线,票房一路上涨,口碑也极好。他在影片中的人设是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最终为家国战死,引得不少观众泪洒影院。
谢忱是爱豆出身,也接过不少电视剧,但一直没甩掉流量的标签。这是他第一次在院线电影中挑大梁,没想到表现毫不逊色于科班演员,也彻底打破了观众对他的刻板印象。
因此,他再次被《GR》邀请来拍一期封面。
简谣和谢忱合作多次,两个人还算有默契。
她只在拍摄前和谢忱沟通了一下整体思路,过程中没有过多指导,但谢忱的表现很令她满意。
他的眼神很有戏,扣紧了主题中的“野”字,不用她刻意去找角度,怎么拍都感觉是神照。
拍摄结束时,简谣翻看了一圈相机里的照片,翻开手机和宋凝分享今天的心情。
“现在的弟弟们,身材真是一个赛一个猛。你说你在娱乐圈这么好的资源,怎么就不知道谈谈恋爱?”
宋凝回她:“搞男人太糟心,我只想搞钱。”
还附了张她在试镜的候场自拍。
搞男人太糟心,简谣附议!
她回了句加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简谣。”
简谣回过眸,看见是谢忱。
他朝她走过来:“上次我的绯闻牵连了你,本来说请你吃饭的,但一直没有时间。择日不如撞日,不妨...就今天?”
啊这...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但看着他诚恳的眼神,简谣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正好掌心手机响起铃声,她接起,听见奶奶急切的声音:“谣谣,你在哪儿呀?知南受伤了,你怎么都不在医院?”
简谣看了谢忱一眼,说:“我这就去。”
她挂了电话,歉声道:“真是不巧,我家里人催我回去。”
谢忱笑笑:“没事,我们下次再约。”
他转身走了。
简谣垂头收拾自己的东西,程露就在这时走过来。
她望着谢忱离开的背影,戳了戳简谣:“他刚才叫你什么?”
简谣拎起包,随口问:“什么叫我什么?”
“他刚才叫你简谣。”程露陷入一阵沉思:“我记得他以前一直叫你简谣姐的啊。”
她淡淡道:“一个称呼而已。我也不算娱乐圈的人,没必要这么严苛地论资排辈。”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程露啧了一声,说:“年下不叫姐,心思一定野。”
简谣白了她一眼:“你能不能别瞎脑补,我比他大快五岁。”
程露朝她挑了挑眉,说:“谣谣,你说洛总要是知道,他会不会吃醋?”
“他应该不会。”简谣摇头。
并且他也即将失去吃醋的权利。
简谣从工作室出来,本来想直接回公寓补觉。昨天闹了那么一通,她暂时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洛知南。谁料爷爷奶奶和纪牧琛,三个人轮番打电话催她去医院。
她自知躲不过,只得打了个辆出租车,前往医院。
简谣抵达洛知南所在的VIP病房时,洛知南正坐在病床上挂点滴,脸色不大好。
简谣深吸一口气,叩了叩房门,走进去。
她忽略掉洛知南黏在她身上的目光,环视一圈,没看见纪老夫人和纪老爷子,于是问站在一侧抱着手机的纪牧琛:“爷爷爷奶奶呢?”
床上的洛知南回答:“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简谣没好气:“你可真好意思,我爷爷奶奶都七十多岁了,你还让他们跑来医院看你这个晚辈?”
洛知南掀眼望向纪牧琛,嗓音沉敛:“牧琛,我不是叮嘱你不要告诉二老吗?”
“我没说,是他们自己听见的。你和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陪爸妈逛街。”纪牧琛把手机揣回兜里,和简谣说:“既然你来了,我先撤了啊。”
简谣:“小叔,你留这吧。我一会儿还有工作。”
“工什么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知南的伤是哪来的。”纪牧琛指了指她,威胁道:“你当心我和爸妈告你状。你留下,我还得去哄你小婶,哪有空伺候他这个大老爷们。”
小婶?从一直视恋爱婚姻为俗物的纪牧琛口中听到这个称谓,简谣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你谈恋爱了?”
“还没,不过快了。”
她好奇地问:“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看纪牧琛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儿,真不知道哪家的小姑娘被骗上了贼船。
“哪一步?”纪牧琛眯起眼笑:“听说她最近和男朋友分手了。”
“......”简谣嫌弃地瞥向他,无语道:“你快走吧。”
纪牧琛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简谣看向病床上抱着iPad处理工作的洛知南:“你至于吗?我就咬了一口。”
洛知南睨了她一眼,缓缓道:“伤口发炎,起了高烧。”
昨天处理不及时。
简谣这才注意到他的声音都哑了,不像是装的。
也是,他也不是能干出这么无赖事情的人。
简谣有些内疚。
她放下挎着的包包,清了清嗓子,从一侧的果盘中拿出一个沃柑剥开递给他:“那也是你自找的,谁让你耍流氓。”
洛知南抬了抬挂点滴的手,没接。
“不吃算了!”
洛知南:“......”
简谣掰了一瓣丢进嘴里,漫不经心地说:“我来病房前去问了下谢医生,他说这瓶吊水挂完,你就可以出院了。”
“嗯。”
简谣问:“你下午忙吗?”
洛知南:“还好。”
简谣点点头,漫不经心道:“那咱们去把手续办了。”
洛知南放下了iPad。
他抬起眸,眸色深深地望向简谣:“谣谣,你考虑过我们离婚的后果吗?爷爷奶奶那,你准备怎么交代?他们年纪这么大了,你还想让他们替你操心?”
简谣的确没想过这些问题,她抿了抿唇,说:“我们可以先瞒他们一段时间,有机会我再和他们说。”
“你觉得能瞒多久?”洛知南继续道:“我们离婚,也就意味着洛纪两家的联姻结束了。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两家公司都会有损失。这点损失盛浩承担得起,天灵承担得起吗?”
“你或许不知道,这些年珠宝行业不景气,作为国内的亲民品牌,天灵珠宝中低端线的销量下滑,这两年开发的高端路线,也远没有那些高奢品牌有竞争力。你忍心爷爷看着大半辈子拼下的产业,在他古稀之年毁于一旦吗?”
简谣不为所动:“我们家的损失我可以来弥补,不用你操心。”
“你拿什么弥补?用盛浩那百分之五的股份?还是把你满柜子的奢侈品折现?”洛知南耐心地和她解释:“生意上的损失以亿计量,不是你那点小钱能补上的。”
这些简谣也知道,否则当初爷爷也不会为了填补盛浩的资金漏洞,变卖自己名下的房产。
只不过洛知南为什么和她说这些。
他是在威胁她?
“当然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没必要离婚制造这么多麻烦。”洛知南思忖片刻,决定先让一步:“没回你的微信,是我的错。关于你说的那些,我以后也会尽量满足你。谣谣,咱们各让一步,行吗?”
所以他深思熟虑了这么久,只是说服自己让一步,迁就她的小脾气,继续得过且过?
他不是出于爱离不开她,只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不愿意麻烦,懒得改变现状。
洛知南为什么不明白,她就是不想将就了才想要离婚!
“你说的这些,我了解了。”简谣把手从他掌心中抽离,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所以,你今天下午可以和我去办手续吗?”
洛知南缓缓皱起眉,眸子里起了一层薄薄的躁意。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动怒。
他已经一退再退,她却连一步都不肯让。
兴许纪牧琛说得对,他就是太过纵着她了,才会让她这般有底气提离婚。
他的脸拉得很长:“你还是想离婚?”
简谣抬眸看了眼吊瓶,药水快下完了。
她按下呼叫键说:“吊水挂完了,离民政局下班还有一个小时,还来得及。”
洛知南被她气笑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简谣郑重地点头:“嗯。”
“行!”洛知南笑着咬牙:“离!”
他抬手拽掉手背上的针头,简谣被吓得惊呼一声。
“你...”疯子!
洛知南掀开被子下了床,拿起挂在衣架的白衬衫,扭头冷漠地看向她:“既然要离婚,我换衣服,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简谣白了他一眼,拎着包转身走:“谁稀罕看!”
作者有话说:
开启洛总吃瘪记副本,
其实从这一章就要开始漫漫追妻路啦,只不过领证还得过几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