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
当你看到这封邮件,我已经在回家的飞机上了。
很抱歉这两天没有接你的电话。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所以很没用地选择了逃避。
甚至在写这封邮件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落笔。
回想起来,关于工作这件事,你有很多次都暗示过我。
而我也应该熟知这个社会与职场的规则,对自己做出合理的预期。
但我都错过了,也从来没有往那个方面想过,所以知道真相的时候,才会觉得难以接受。
或许你会觉得困惑。
为什么你对我做了那么多事,有些事我会感激,有些事我会拒绝,而有些事,我会像今天这样,接近崩溃。
可能在你看来,都只是单纯的想对我好而已。
我理解你可能很难明白这件事对我的意义。因为连我自己,也是现在才懂。
甚至还是因为你,我才慢慢体悟到的。
曾经,工作于我而言不过是乏味的谋生手段,我每天都在拥挤的地铁里、沉闷的格子间中挣扎求生。
好像是一粒沙,被生活的狂风骤雨拍在地上,随波逐流。
后来,和你在一起,才真的从生活中得到乐趣。
也真正产生了某些以前不敢妄想的期许。
譬如说,想要认可自己的价值。
譬如说,想要站在你的身边。想要爱你。
所以我很难去怪你。
你在我觉得很困难的时候,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帮助。
不仅从物质上改善了我的生活,也让我改变了以往的看法,想去抓住对生活的主动权。
但就是这一点,让我最难受。
好像没有了你,从哪个方面看,我都一事无成。
不知道我这样说,能否让你明白。
不多说了。
不要担心我。我只是需要时间想一想。
俞桑
大巴到站的时候,清源下起了小雨。
这次回来,俞桑没有提前通知俞秋霞。如果可以,他其实不想让任何一个人见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但此时此刻,他除了家,想不出偌大世界还有另外的容身之所。
俞桑没有打伞,路上又几多辗转。纵使雨并不大,到家门口时,俞桑也已经浑身湿透。
他掏出钥匙,想把门打开。
但在翻找家里钥匙的时候,正好就看到了钥匙串上,挂着的密室逃脱奖品挂件。
便停下来,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挂件。
就没留意到脚步声。
听到母亲喊他的名字,俞桑才有些惊讶地转过头。
“妈,”俞桑说,“你没在家?”
俞秋霞站到屋檐下,收了伞,也不嫌湿,抱了抱俞桑。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俞秋霞问,“赶紧进来,换身衣服,我给你熬汤。”
洗了澡,换上温暖而干燥的衣服,又喝了一肚子鲜香的猪骨汤。
这时候,俞桑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似的。
喝完了,俞秋霞站起来,利索地把碗筷摞起来,堆到洗碗池里。也没洗,就转过身,三两步走回餐桌,坐俞桑对面。
“丢工作了?”俞秋霞问。
“没……”俞桑说。
“那是怎么,失恋?”
俞桑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俞秋霞说,“但你们小年轻还能因为啥事呀,不就这两样。”
随后,又问:“真失恋了啊?”
俞桑顿了顿,说:“没有……吧……”
“吵架了。”俞秋霞一锤定音。
俞桑也无从反驳。
“果然当妈的不能催,”晚上,俞秋霞一边打着毛线,一边还在说这件事,“催啊催啊催两三年也一点信儿都没有,这一不催了,你是不是明天就能给我整个孙子出来?”
俞桑心道:……这可能还真不行。
“啥样的人?”俞秋霞戴着老花镜,一边仔细研究图谱上的花样,一边问道。
俞桑并不是很想提起钟北辰,就没说话。
俞秋霞半晌没听见动静,就放下了自己的毛线针,隔着眼镜,探究地看着俞桑。
俞桑挨不过,只好说:“就……比我小。”
“正常,”俞秋霞说,“你这把年纪还没结婚的也不多了。”
“嗯……”俞桑说,“特别懂事。”
俞秋霞点点头,对俞桑挤牙膏似的评价不太满,皱起的眉头似乎在催促俞桑赶紧老实交代。
“……有时候有点孩子气,但对我很好,掏空心思的好。”
“那你别扭啥呢?”
“……挺复杂的。”俞桑说。
“说说?”俞秋霞说。
俞桑想了又想,说:“就……觉得很难。”
“我们两个很不一样。生活环境,为人处世,价值认知……好像我们之间,全凭那股感情吊着……可能一开始还好,时间长了,我担心……”
俞桑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闭眼就能预见到的很多结局,俞桑一个都不愿意细想。
俞桑调转话头,说:“而除此之外,社会的认可也很难。”
包括你的认可。俞桑默默地想。
俞秋霞没有从俞桑似是而非的话语里提取出任何有效信息,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干脆问:
“那现在呢,你还想跟人家在一块么?”
俞桑一时没说话。
屋里挺寂静,能听到窗外稀疏的雨声。
过了会儿,俞桑轻声说:“……想。”
“那就别耽误。”俞秋霞利索地说,“谈感情不能耽误,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跟你爸一个姓,又一个村,族谱上虽然没写一块,但都觉着我俩有血缘关系。小时候我俩当兄妹,长大了就处对象。要结婚的时候,全村上下没一个人同意,难不难?难。但我俩可一分钟都没耽误。”
“我们俩你情我愿的,管他们什么事?”
“你爸走得早,要是那时候我蹉跎了,现在我得悔半辈子。”
俞桑确实听过自己母亲的恋爱史,在那个包办婚姻的时代,她拥有着令人艳羡的感情。
可惜情深不寿。
“可能……”俞桑试探着说,“你也会不同意。”
俞秋霞挑了挑眉:“说明你是我亲儿子。”
她收了毛衣,准备回屋睡觉。
“同意不同意的,等我看看再说吧。”
俞秋霞回到卧室后,俞桑自己在客厅,又坐了一会儿。
吊灯被窗外的风刮得摇摇晃晃,餐桌上的影子摇曳,光线昏沉。
俞桑蜷腿窝在硬木靠背椅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雨声连绵。
突然,手机通知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俞桑犹豫了半天,还是起了身,拿起了手机。
看到钟北辰的消息。
钟北辰看到俞桑的邮件就定了机票。飞往小城市的飞机一天只有一班,错过了俞桑的那班,钟北辰辗转多次,从帝都飞往省会,再从省会转到高铁,最后坐上大巴。
第一次,钟北辰在半夜抵达清源。他叫不到任何车,最近的宾馆距离他十公里。
钟北辰有些茫然地在巴士站等了一个小时,犹豫纠结良久,终于给俞桑发了信息。
消息说得也很委婉,只说:“我在清源,可以明天见你吗?”
好像培养出了某种默契,俞桑几乎是立刻就猜出了钟北辰此时此刻的处境。
他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响了半天,钟北辰才接。
“喂……”钟北辰的声音有些微弱,俞桑很清晰听到听筒那边的雨声。
“你在哪?”俞桑问,“我去接你。”
钟北辰还试图推拒。
“你不想今天就见到我吗?”俞桑问。
钟北辰立刻妥协了。
俞桑看俞秋霞已经睡熟了,便没打搅,把家里的小电驴拖出来,又扒出来两套雨衣。
雨下得愈来愈大,几乎看不清前路。
但俞桑还是眯着眼,眨掉睫毛上的雨滴,俯身向前。
钟北辰在客运车站的屋檐下站着,路灯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走到近前,俞桑才发现,钟北辰身上也星星点点,落了不少雨滴。
看到俞桑,钟北辰有点想拥抱,但自己又狼狈,于是忍了又忍,没伸出手。
俞桑看见钟北辰半抬的手腕,主动走上前,抬起胳膊,把钟北辰揽入怀中。
钟北辰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在俞桑的怀里手足无措。
但是慢慢的,又抱得很紧。
钟北辰低声说:“对不起,我太想见你,我就来了。”
钟北辰歉疚地说:“对不起,是我不懂,用错了方式,让你伤心。”
钟北辰急匆匆地说:“但你可以教我吗?我学一次就不会再忘了。”
钟北辰信誓旦旦地说:“真的,我会好好学的。”
钟北辰万分恳切、带有哀求地说:“但是能不能不要……不要和我……”
他说不出那两个字,喉咙哽住了一般。
俞桑是一个谨慎的人,他往往在言语上给自己留有余地。
因此在重遇钟北辰的那天,哪怕对于分离万般不舍,他也只是克制地说“试一试”。
好像只是试一试,之后再谈分开就不容易撕心裂肺。
因为只是试得不太成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世界上有太多试到最后发现无法成功的事。
就像代码里也会有对于异常输入的处理一样,如果遇到错误,就返回错误提示,或干脆跳过,执行其他代码行。
完美的代码不会在运行时报错,它们会预见到所有错误并绕过,优雅地走到程序的最后。
但俞桑不是一段优雅而简洁的代码。
他更像是一个错漏百出,有着冗余代码和无用参数的工程。哪怕拿到了错误的变量,报错铺了一屏,也执着地忽略所有错误,想继续执行下去。
“……不分手,”俞桑抱着钟北辰的胳膊紧了又紧,说,“不会跟你分手。”
关于代码都是瞎说的,请大佬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