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前一天,营春英将秦轩叫到床边,神秘兮兮地交给他一个小纸箱。

  秦轩一脸疑惑:“妈,这是?”

  营春英笑得很慈祥:“这里面有两件毛衣,是我亲手织的,也不敢累着,断断续续织了好几个月。”

  “哦……”秦轩想起表姐过年时穿了件桃红色的新毛衣,兴奋地炫耀说是小姨给她织的,朋友都说超好看,他还疑惑母亲之前说给他也织了的,哪去了?原来在这等着呢。

  营春英有点小得意地笑着说:“藏青色那件是你的,奶白色那件,是给郁聪的。”

  秦轩一愣,下意识地打开箱子看,里面确实有毛衣,但是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样式古朴的小木盒。

  秦轩对这个盒子印象很深,他还记得今天春天,母亲住院的时候,他想把这件传家宝变卖了给她治病,母亲却说什么都不肯,还跟他吵了一架,说:“这东西不是你的,是我未来儿媳妇的,你不许动!”

  秦轩拿起木盒子看了看,轻轻地打开,里面是一枚样式古朴的金镶玉锁。

  “明天你把那件毛衣,还有这个锁,一块交给郁聪吧。”

  秦轩猛地抬头,注视着母亲,眼神中感动多于惊异。

  “妈看得出来,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秦母声音温柔:“你最近啊,性子柔了很多,也比以前爱笑了,妈知道,是郁聪把你变过来的。他是个好孩子,妈喜欢他。”

  秦轩眼角不自觉地有点湿,合上箱子,问:“妈,你……真不嫌弃他是男的?”

  秦母摇摇头:“刚发现的时候,妈是有点震惊,心说轩子怎么喜欢会男孩子啊,以后要遭人笑话的,但后来躺在床上想,我自己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但你还有一辈子,妈不想看到你为了我哄高兴委屈自己。”

  秦轩吸了吸鼻子,在母亲床边坐下来,拉起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妈……”

  明天母亲就要接受骨髓移植手术了,她挑这个时机说这些,像在交代身后事一样。

  母亲一定抱着必死的心情活过,秦轩这样一想,便觉得心疼不已。

  秦母回握住儿子的手,晃了晃:“哭什么,明天是个好日子,不哭。”

  “嗯。”秦轩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妈,明天的手术一定会顺利的,你一定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秦母有点懵:“啥长命百岁?我的意思是,明天不是情人节吗?你把这个当礼物送给郁聪。我的手术有啥好担心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秦轩:“……”

  不是,妈,搞了半天我白感动了?而且您什么时候这么潮了,还记得情人节?我都忘了。

  秦母将秦轩手边的箱子放到床脚,然后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行了,不说这个了,轩子,接下来妈要告诉你一件事,是关于你身世的。妈只希望,你听了之后,不要太埋怨我。”

  秦轩心头一凛,隐隐地有些不好的预感。

  其实这些日子,他已经猜到了一些,现在,最终宣判来了。

  秦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镇定了一下精神,说:“妈,无论怎样,您都是我这辈子最亲、最敬的人。”

  营春英的手术很成功,预后也很好。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休养,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母子俩喜气洋洋地办理了出院手续。

  治病花掉了不少钱,母亲做完手术后,秦轩的户头上只剩五位数。但秦轩很开心,毕竟钱没了还能赚回来,人没了就真的没了。几十万块钱换回母亲的命,他觉得值。

  郁聪的御用跟班孙佳雁家里是做房地产的,通过她的介绍,和郁聪以及营、田两家的帮衬,秦轩在二中附近的一个中档小区租了一套挺宽敞的公寓,让母亲搬过来休养。嬴氏肉夹馍暂时交给秦轩的表姐打理,她最近交到了男朋友,是个自主创业开奶茶店的大学生,思路广点子多,想把奶茶、肉夹馍和米皮合成一个店,将产品制式化,将来可以开连锁店,小情侣二人跑来游说秦轩,让他技术入股,教他们肉夹馍和米皮的秘制方法。秦轩问了母亲的意思,母亲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把腊汁肉的卤料秘方给了他。以前秦轩都是直接把母亲配好的料包扔到锅里卤肉,这下也掌握了核心技术,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未来姐夫问他料包配方,他还装模作样地打开一袋往桌上倒:“你看,都能看到,这是八角、桂皮、香叶、卤的时候加生抽、料酒……”反正就是不说配比,狡猾狡猾的。

  秦母搬进新家休养了一阵子,身体好了很多,三月底的一天,她忽然对秦轩说:“咱们回西安看看去吧?”

  正吃着饭的秦轩停下了筷子:“怎么突然想去?”

  秦母咬了一口馒头:“早就想去了,之前不是一直病着吗?现在身体好了,天气也暖和了,就想出去走走,旅游嘛。”

  秦轩当即就打电话向老师请了假,然后打给郁聪报备行程,郁聪一听,在那头跳脚了:“我也去我也去!上次去就呆了四天,都没玩够!”

  清明,西安的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空气微凉,但并不冷。

  凤凰岭墓园,一处幽静的角落。

  营春英将祭果、几盘小菜和一瓶酒摆在田芳的墓碑前,从手袋里掏出一块布擦了擦墓碑前的石台,回头说:“轩子,过来,给你生母磕个头。”

  秦轩听话地走过来,将怀里抱着的一大束百合花小心地放在石台上,然后默默地跪下来,对着墓碑磕了个头。

  “姐,我把轩子给你带来了,”营春英望着墓碑上的照片,声音有些哽咽:“他都十七了,马上就成年了。你高兴不?”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肃穆而沉静,田芳年轻美好的容颜微微带着笑,看上去挺开心的。

  秦轩一直觉得自己跟营春英长得很像,现在一看田芳的照片,恍然有种“她真的是我生母”的感觉。两人不仅面容有八分像,连表情神态都如出一辙。

  “轩子成绩很好,今年下半年就要升高三了,他们老师说,只要保持这个势头,进清华都没有问题。姐,轩子出息了,你开心不?”

  墓碑上的田芳依旧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微笑。

  秦轩用白瓷杯倒了一杯酒,营春英对他使了个眼色,秦轩低头,挥手将酒撒在石台上。

  他有点叫不出口那个字,沉默了半天,在营春英的催促下,终于开口道:“妈,这杯我敬您。我在这边很好,您别担心。”

  郁聪在远处徘徊,偶尔朝这边望一眼。秦轩说完那句话,又沉默了,半晌,终于起身,大步跑到郁聪身边将他拖了过来。

  郁聪还云里雾里的,心想不是说好了让我在那边等吗?正欲开口,就听见秦轩扑通一声跪在石台上,对墓碑说:“妈,他叫郁聪,是我现在的对象,也是我要爱一辈子的人,我带他过来让您见见。”然后伸腿踢了郁聪一下:“鞠躬!”

  郁聪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紧张得舌头打结,半天说不出话,看见秦轩要杀人的目光,赶紧弯腰向田芳深深鞠了一躬。

  营春英有些意外秦轩的举动,但是并没有惊慌,她早有所料似的笑笑,对墓碑说:“郁聪是个好孩子,我认可的,秦轩跟他在一起只会越过越好,你就放心吧,姐。”

  祭拜完田芳,三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墓园。

  田锋坐在大奔里等着他们,他也来了,因为腿脚不方便就没进去,在三人走过来时忙替他们开车门。

  他们这次回来就住在田锋家。田氏本家在新阳镇,离西安不太远,田锋一家四口当时把植物人的田锋运到西安最好的医院,就在附近买了套房子定居了。21世纪初征地拆迁,田家在镇上的祖宅被拆,拿了一大笔补偿款,之后用这钱做起了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在当地已然是一户名门了,田锋一家放在西安市,也是小康以上水准,食足衣丰。他们家房子很大,营春英被安排到二楼朝阳的客房,秦轩和郁聪两个小子住在背阴的客房。

  田胜男看见秦轩,神情有些复杂,吃晚饭时一直如有若无地瞟他,郁聪这时才注意到,这对表姐弟长得其实也有点像,为什么以前从未发觉过?

  吃完饭,两人出去散了个步,回家时,发现田胜男在房间门口等着他们。

  “我以前不知道你是我小姑的儿子,多有得罪,望担待。”田胜男道歉的时候还是一张你欠我一百万的脸。

  “无所谓了。”秦轩撇撇嘴。

  “但秦仕兴还是该死,这句话我不打算收回。”说完田胜男转身就走,秦轩没什么反应,也没拦她。

  郁聪拍拍秦轩的肩,安慰道:“算了,回屋困觉吧。”

  秦轩嘴角一扬:“嗯,困觉。”

  【作者有话说:下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