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天,小狗邀请主人玩“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打会儿孩子”的游戏。
中途,教授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孩子就玩嗨了,笑嘻嘻地让他看,被子全扔在了地上,珊瑚绒的床单是黑白的小狗图案,他把小狗都撸得炸毛,兴奋地在空白的地方踩上脚印。
他脚踝上还套着项圈和小铃铛,摇摇晃晃的,认真地在毛毯上烙脚印,一步一个,像学步的蹩脚鸭子。
“让你干什么?”教授走过去扯他耳朵。
他有些痒,没敢躲,讨好地笑着,黏糊糊地要往人身上靠。
“可爱嘛!”他的口音软糯,犯了错就撒娇似的带上鼻音,哝哝咕咕的叫人舍不得苛责。
教授突然说:“你最可爱。”
“卧槽……”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要完,但他爹实在是犯规,怎么能,太突然了!
“可爱,要不亲一个?就别打了吧,打坏了万一不可爱了怎么办?!”
他仰着脸凑过去讨吻,被教授拎着脖子上的项圈拖开,像拎一只不知死活的癞皮狗。
“掌嘴。”
教授看了眼床单上的小狗和脚印,干脆坐地上,他们装了地暖和地毯,防寒措施做得非常到位。
“好吧~_~”乐乐苦着小脸应了,软趴趴地跪在教授面前,眼珠子转得溜圆,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激动地去拉教授的手——
“爸爸,我给您唱个十八摸吧!可快乐了!”
教授……
谢谢,他本来也很快乐。
2.继续吃点糖
放假后教授还要在学校开会,乐乐乐闲得无聊去烫了个头,准备给他爹一个惊喜。但他爹今天是个不回家的男人,师门聚会,还要转场去喝酒,乐乐从早等到晚,囫囵睡了两觉,还是没见着人影。
听说今年他们系收了两个眉清目秀的研究生,乐乐乐顿时觉得他爹这是要飘。冬天干燥,衣服又有静电,他穿衣服时瞥了眼镜子,当时就愣住了。
跟个炸毛的野鸡似的,顶着一头姹紫嫣红的毛,乐乐乐有些抗拒出门。
这他妈丑成这样,肯定比不过,去了还丢人。
他给教授发消息:老沈,我今天做了个头发。你还不回来吗?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教授可能不懂这种网络段子梗,看不明白他的威胁,但也不能直接说“我头上有点绿”,他还是想好好活到过年的。高高兴兴,健健康康的。
他又琢磨了半天,重新发:爸爸,我今天吃饭筷子掉地上了,有人帮我捡,我不小心踩到了,他没捡动。
这一出潘金莲他爹应该能看出来吧?
也不好直接发“大郎,回来吃药”,除非是他想死得透透的。
他挠挠头,继续想,过了一会儿,他一拍脑袋,发现了问题所在。
有出轨嫌疑的不是沈时洲呢?我这是干嘛呢?
他半天理不顺逻辑,跟自己生闷气,乌泱泱朝教授打电话,教授接了他就挂,挂了又打,接了又挂,好像个有病的三岁小孩。
教授以为他出什么事了,赶回来一看,家还是好好的,没啥被拆的痕迹,就是人有点焉,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干什么,看见教授的那一刻像没爹的孩子找着爹了,可怜兮兮的样儿让教授看了都不忍心现在怪他。
教授听完他作的什么妖,叹了口气,开始给他讲他的作妖心理历程。
首先是因为新发型没有得到夸奖而郁闷,其次不想一个人在家玩,但是跟教授出门会看到教授的学生,包括那两个长得不错的,偏偏他又炸毛了,觉得自己丑,害怕教授看到他觉得他比不过人家,嫌弃他。那有什么办法让教授不嫌弃他呢?有的,证明他是个宝贝,很抢手的宝贝。怎么证明呢?让他爹有危机感。
危机感从何而来?红杏出墙。
“天啦,我这么扭曲的吗?”乐乐乐惊讶地合不拢嘴,语气里有几分幸灾乐祸,也勉强有些为教授担忧的意味,“那你可怎么办啊?摊上这么个宝贝!平时会觉得麻烦不?”
教授今晚的忍耐显然到了尽头,他温柔地笑了笑,把人逮住,开始解袖扣,“不麻烦,多打几顿就好了。毕竟是我没教好。”
3.
“爸爸。”乐乐乐皱着眉,一脸严肃又苦恼地叫教授。
教授正在备课,没戴眼镜,半眯着眼看屏幕的样子特迷人,但乐乐乐惯见美色,不为所动,依旧焉哒哒地站在桌子边。
教授瞅了眼他,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把孩子拉怀里来抱着,他做得自然又随意,但早在心里拉开了十级的警戒。
果然,乐乐乐把脑袋搁他肩上,闷闷不乐地说:“我认为我心理变态,但我看上去又没什么问题。”
闻言,教授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这还算比较正常的问题了,最近乐乐乐在看心理学方面的书,没事就爱拿自己实践,分析得头头是道看似有理实则乱七八糟。
什么“你觉得我妈妈到底爱不爱我,我觉得她好像爱,又好像没有那么喜欢我”,或者“恋母和恋父真的跟童年有关系吗?那我喜欢你还算不算真的喜欢你啊?”
“我跟你说,我今天看到书上讲,我这种情况,可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他小嘴叭叭地,一讲就是一溜,教授压根没来得及打断,他就叹了口气,要死不活地撩起眼皮,有气无力地眨巴两下,为教授辩解似的说:“其实吧,你也不能完全算变态……”
教授忍无可忍,他再不阻止,指不定还有什么冤枉等着他。
于是开始“教育”孩子。
……
……
……
第二天,乐乐乐找到自己那张斯德哥尔摩的小纸条,两根指头捏着笔划了个一派胡言。
4.
乐乐跟他爹抹黑看电影,头一歪就靠了上去。
“爸爸,别人家爸爸都不打孩子的。”
沈时洲捏捏他的耳朵,稍低头,瞥一眼他正欲行不轨的手。
“别人家的宝贝也不勾…引爸爸。”
5.
人类在冬天喜欢报团取暖,乐乐乐攒了一年的钱,给教授买了个貂。
教授连夜订票,决定去三亚度假。
6.
他们其实也吵架,不是无理取闹地闹别扭,也不是胡搅蛮缠式的撒娇,他们说服不了对方,被不相融的观点和立场怼了一脸。
教授很少被人气成这样,他放弃了据理力争和讲道理,抱臂堵在门口,费尽口舌后,什么也不想再说,冷冷地瞧着屋子里满身火气收拾东西的人。
这架吵得上火,已经不是睡书房或者客厅可以解决的了,他们俩今晚一定有人会被赶出去,还不一定是吵赢的那个人。
教授想起脑仁疼,沉着脸去灌了自己半杯凉水,又回了门口,一脸我看着你什么时候滚出去的表情。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结果某人拖着一个小箱子扔门外面,眉一挑,不服气地说:“东西收好了,你快走吧。”
教授也被他无耻到了,冷嗖嗖地盯着他,眼神渗人,乐乐乐觉得这老男人说不准在心里骂他。
他压着脾气解释:“我这会儿气得很,你快走,我不想看到你。”
说罢,他感到一丝凉意涌上背脊骨,又真情实意地补偿:“如果明天气消了就早点回来,我给你煮早饭。”
瞧,他多大度。
教授真的被他气笑了,他咬牙狠狠地揪了乐乐乐的脸,问他,为什么出去住的人是他?说要离家出走的不是某人自己吗?
乐乐乐疼得不想搭理他,又挣扎不过,半埋怨半认真地说:“我定力不太行,还没出小区指不定就要回来,太没面子了,搞得我多认同你似的。”
不仅如此,他还要拉踩,往教授的陈年旧伤口上撒盐,“不像你,说不见我就不见,找上门都不肯跟我回家。”
他也是心大,当年成宿成宿做噩梦,现在也能拿出来当吵架的筹码,但是吧……
“乐乐乐,你这招不好使了,同样的招数用太多,我的愧疚只会喂了狗,一文不值。”教授冷静反驳,手却攥紧了箱子拉杆。
但有人不要脸,“我不就是狗嘛,你快走吧,我等会发狗疯,要咬人的。”
他这样说,教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但松开了行李箱,还关上了门,眼神高深莫测,乐乐乐揣测,他爹多半在想:现在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等下有你哭着认错的时候。
卧槽,这他妈还怎么处?!
他拉起箱子就要跑,被人从后面抱住,强势地抵在门上,潮湿的吻带着愤怒落下来,像咬人,让他痒痒的,完全勾起了他的馋意。
……
好吧,第n次分居失败。
他回头,恨恨地,交换了一个激情又剑拔弩张的吻。
7.
这个冬天,在乐乐乐二十岁的时候,他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他一边吐槽上面的包装太老旧,一边翘起嘴角偷乐。
一定是情书吧。教授的字很好看,他要去买个铁盒子好好珍藏起来。
“这是生日礼物,还是圣诞礼物啊?”他挥着信封问教授。
他的生日就在圣诞前夕,每年都能趁机索要教授一大堆东西。
教授正在刻章,拉了拉眼镜的银色链条,不解地望着他,这又是什么骗礼物的新招数?
乐乐乐震惊,一方面为这封来路不明的信,一方面为他爹现在都没个表示!!不爽!!!
哼╯^╰
他气呼呼地跑回房间,教授顿了顿,放下手里的活,擦干净手,跟上去。
所谓见字如面,教授先看的字。他得确认是什么样的人把他的大宝贝给惹哭了。
那是一封彩色铅笔绘的蜡笔画,画上的人胖乎乎的,大手拉着小手,穿着大红大绿的亲子装,戴着圣诞老人尖尖的毛线帽,五官夸张,嘴角都咧到了耳朵边。
下面还有几行字,整个书面都歪歪曲曲,字体看上去稚气满满,活泼可爱,但绝对称不上好看。
——乐乐小朋友,圣诞老人收到了你的来信,给你寄出了一个爸爸,请问你现在开心吗?
不要偷偷哭啦,乐乐,以后有爸爸陪着你啊。
教授挑眉,有点意思。
他那天哄了小朋友很久,才让人一脸羞赧地说出因果。
原来,他家小朋友六岁的时候给圣诞老人写信,问能不能给他送一个爸爸。
那一刻,教授再次确信,他的小孩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带给他幸福、浪漫、出其不意的惊喜。
是因果将他送到身边。要他一生仔细珍藏。
8.
2.14这天教授邀请乐乐乐出去玩。
乐乐乐沉迷游戏,看都没看日历就随口拒绝,还塞给教授一个手柄,试图拉人跟他组队,教授冷静拒绝,心里觉得年轻人不喜欢洋节,是个难得的优点。
过一会儿,教授漫不经心地开门拿了束玫瑰花进来,乐乐乐依旧沉迷游戏,敷衍地夸了句漂亮,还问了句今天什么日子?这么浪漫。
教授说好像是情人节。
乐乐乐一下子懵了,他讪笑道:还是别出去过了,咱俩走一块儿,知道的是小情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犯法……
教授:……
说完乐乐乐也怂了,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怎么办,在线等!!
9.
乐乐乐某段时间被管得很严,最大的乐趣是背着他爹偷偷在小区楼下吃包辣条。
这天终于解禁,教授做了饭为他庆祝,他高兴得胡吃海塞两大碗。半夜的时候胃里翻江倒海,又晕又吐,虚弱得哭着抱住教授交代私房钱。
去医院挂了急诊,食物中毒。
打吊瓶的时候,教授沉默着出去抽了半盒烟,回来时整个人的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嘘寒问暖,还主动给人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年男人的颓废最为致命,乐乐乐本来想坦白,但看教授似乎有对他百依百顺的架势,眯着良心撒了个小谎。
第二天早上回家,教授去开车,他跟医生唠嗑,不小心吐露了真相。
但他低估了他爹对他的关心程度,也低估了一个老男人的明察秋毫。
后果就是在后面长期一段时间内,某个小朋友身上没有一分钱,喝瓶可乐都要磨破嘴皮求人半天。
10.
乐乐乐跟别的小狗不太一样,他脾气不好,爱咬人,没事喜欢乱跑乱吠,脑子可能也有点问题,不大承认世俗常规逻辑,师生恋玩得很嗨。
他对于年长的男性有着近乎固执的变态心理,他需要理智的教导和耐心浇灌,需要很多爱去填补生命中大片的孤独和空白,他像一个停止生长的小孩,留着过去,未来,等着同现在相遇,等着一个拨动他时钟的人。
热闹如同过眼烟云,他深知孤独才是常态,无法消解的痛苦平等地分给每个人,他蹲在路旁,看着那些腿走过千姿百态的路,水漫过膝盖,他觉得,还是要自己站起来。
只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一个人就懂事,不愿意一个人长大,不想承认他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其实他的脾气没有那么坏,只是想试试,那个人会不会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冲破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把被夺走的东西,都还给他。
真好呀,他们彼此需要。
他这种人要先被爱,才能跌跌撞撞去爱人。
他一直未对沈时洲说过谢谢,但真的,感谢这一次相遇,他真的好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