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门还阴着的天突然放晴,天高气爽,悠悠飘过几朵云,竟给人一种不真实感。乐乐对着明天要分别的小姑娘,变得不善言辞起来,牵着那只比自己小很多的手,柔柔软软的,他的心一下子也软了。
这是他世上唯二的亲人,血脉里有天然的亲近和熟稔,很好的抚平他心里的不痛快和嫉妒。
是的,他曾在过去,一度讨厌这个小姑娘。因为嫉妒,嫉妒他得到了妈妈的爱,她父母双全,她能够很好地长大……
像一朵漂亮却脆弱的花,他过去想摧毁,现在想珍惜。
他的疯狂和破坏欲演变成了另一种奇怪的欲望,刚好被另一个人全部接收,他们如此契合,像天然打磨过的榫卯。
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门,乐乐想,他今晚也可以一起收拾东西了。他将完全脱离这里,去找寻他生命遗失的意义。
但主动离开,也是要机会的。
见到屋子里那个女人的时候乐乐下意识回忆自己今天的装扮,而后他在对方的蹙眉里想起,他永远都达不到她的要求。
小姑娘就不像他这样,直直地跑过去撒娇,乐乐听地一知半解,费了好大劲儿才明白过来,原来小公主为了找他玩,私自翘掉了夏令营。
他站在门口,像个陌生人。看着那一家三口用他不熟悉的语言争辩,小姑娘跟他当初很像,虎着一张脸跟女人解释,越解释女人脸色越难看。还好有男人在一旁劝解,总体来说还是其乐融融的。
他对这一幕习以为常,冷着脸压低帽子往楼上走,在路过沙发时被女人叫住。
“乐乐,你等下,我们商量一件事情。”女人去了国外又漂亮了不少,眉眼盈盈都带些异域风情,说起中文来乐乐反而觉得有些奇怪。
他站着,不说话,有不看她。
“乐乐,你想跟妈妈一起去国外生活吗?”
乐乐倏地抬头,这种对话很久没发生过了。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好,丈夫懂她爱她,女儿也聪明可爱。
“叔叔不是穆斯林吗?我可是同性恋啊,还是说您要离婚了?”他习惯性说出伤害的话,又在想到了什么后开始道歉,“对不起。”
女人没料到他会道歉,惊讶地站了起来,“叔叔愿意接受你,我们在国外给你联系了一所大学,只要你愿意,就可以过去和我们一起生活。”
“我前几个月生了一场病,进手术室前最很想见到就是你,乐乐,妈妈对不起你,你跟妈妈走好不好?”他第一次做小孩,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妈,两人自乐乐的父亲过世后就几乎天天争吵,但从不觉得错在自己。
今天,是他们第一次给对方道歉,乐乐自嘲般想。
“是愧疚吗?让您在家庭美满的时候想起我,我如果过去,会给您带来很多麻烦的,您忘了吗,我们以前达成了共识,我不打扰你们,您就不干涉我的生活。”
他想逃,脚却像粘了胶水,硬邦邦地伫在这里。
“你在怨我吗?乐乐,当初,乐逸死的时候,我快疯了,我如果不离开,我也会死的,我只是想自己过得好一点……”
女人摇头,望着他的目光有隐约水意。
“所以您离开了,我也留下了。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乐乐把帽檐压低,沉着嗓子说。
过去像一团乱麻,他才决定要挥刀斩断,就有人来让他理出个头绪。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当初说不要就不要,现在说要就要呢?
女人的声音已经带了哽咽,她似乎想去抱一下对面的人,却被乐乐明显地退步定在原地,“您已经过得很好了……”
就不要再来刺激我了好不好,我要的你根本给不了,我们不要再互相伤害了好不好啊?
“我想弥补你,乐乐,妈妈爱你,像爱欢欢一样爱你,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女人哭出来,与数年前的模样重合,乐乐又退了两步。
乐乐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那天,却轻易在女人这里想起,像电影倒放,一帧一帧地,清晰极了。
那是一个下午,他刚从学校回来,书包里藏了一朵纸折的玫瑰花和一盒透明的星星,他以为女人看到这些心情会好一点,他决定不再跟她吵架,打算用笨拙的法子让她开心起来。
确实,女人很开心,眉眼都是笑,温柔地唤他过去,问他想不想要个妹妹,想不想去国外玩?
她说她遇到了能让她不再孤独神经质,能让她开心的人,她肚子里有另外一个宝宝,她要跟着男人去国外定居。
她还说,“妈妈爱你。”
然后,乐乐发现自己又断片了,他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他一个人留在国内,房子里有保姆,卡里有足够钱。
然后他开始住校,逃课,打架,没日没夜地在外面混,他像一颗坏掉的种子,拼命往女人不喜欢的方向长。
女人刚开始经常给他打电话,每年寒暑假会飞回来陪他,当然几天就被他气回去了,直到那年她带回来她现在的丈夫和女儿。
乐乐疯了一样砸了屋子里所有东西,表示他的抗拒和不欢迎,听说男人是穆斯林后,他干脆地出柜,很少再回来这里住。
也是那晚,他手上被一个小姑娘塞了个娃娃。
“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我也想离开这里。”他回女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