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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医院住了三天,陆清实在待不住了,心想在哪儿输液不是输,谁说非得躺床上,消炎而已,小区附近就有私人诊所。这么想了,当即就这么干,宋朝闻通常临近中午过来,现在还早,能偷偷走。
偏巧今日不寻常,刚走进过道,迎面就遇上宋朝闻。
宋朝闻问他:“去哪儿?”
陆清实话实说:“我要出院。”
原以为宋朝闻会皱着眉询问原因,或者直接说不行,结果宋朝闻竟然不阻止,扶着陆清回病房里,说:“你在这儿等就行,我去办手续。”
陆清茫然地坐在床上,宋朝闻像裹粽子似的用羽绒服把他包起来,尺码不太对,这大概是宋朝闻自己的衣服。
“今天起风降温,别着凉。”他说。
回家没打车,宋朝闻是开车过来的,这车陆清没见过。
宋朝闻给陆清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本来想坐后面的陆清只好放弃,以防宋朝闻要跟他聊点什么,上车立马把音乐打开,两眼一闭,装秒速睡着。半天没等到宋朝闻出声,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感觉窗外道路陌生,忙问:“这是去哪儿?我要回自己家。”
“我知道。”宋朝闻把音乐声调小了一些,“空调温度够吗,会不会冷?”
陆清继续闭眼装睡,宋朝闻也没有吵他。
车开进小区,找了个位置停,宋朝闻刚把放在后座的那些零碎东西拎出来,一回头陆清就自己下车走了。宋朝闻在心里叹了口气,沉默着跟在陆清身后。陆清走得很慢,起伏太快还是会有点震得疼,宋朝闻想扶着他,陆清偏一副“你千万别靠近”的样子,只好也慢下来。
家里没提前开空调,阳台的玻璃门还是开着的,一进屋就感觉满堂冷风兜着灌。
陆清又是老样子,慢吞吞挪到沙发上,把上下两个取暖器都打开,整个人缩在毛毯里面,区别是现在姿势不太自由,牵扯到右边小腹还会有点抽疼。
宋朝闻进来把阳台的玻璃门关上,又把矮茶几上的小太阳稍微拿远了一些,接着去厨房烧了壶热水,站在厨房等水开,倒了半杯,兑了一点温开水,放在陆清面前。
陆清鼻子有点酸,他告诉自己生病的人都容易脆弱,跟家里多了个宋朝闻没有半分钱关系。
有一年也是这样的冬天,他耍小脾气,故意不听宋朝闻的话,宋朝闻生气了,停在家楼下不动,他就回头冲宋朝闻喊:我冷啊!你看不到我一直在发抖吗?宋朝闻走过来,把外套拉开,陆清自觉钻进去,双手拥抱宋朝闻,宋朝闻还是在生气,一声不吭,却腾出一只手摸摸陆清的脸,手心是滚烫的,陆清的脸冰凉。
那时候明明能感觉到爱,让宋朝闻承认,他不肯,现在不想要他承认了,又为什么来,明明放弃好不容易。
宋朝闻坐在陆清身边,不想气氛沉默,找了个话题说:“影评是什么时候开始写的,注册微博的时候吗?”
陆清不说话,宋朝闻就叫他:“宋某人。”
“小时候。”陆清暗暗决定今晚就改ID。
“小时候写的观后感吗?”宋朝闻侧头看陆清,“那些我不是都看过?”
陆清勾起一边嘴角笑,眼里一片沉寂,“你看的是只有你能看的版本。”
宋朝闻算是听明白了,不禁问:“为什么?”
陆清说:“那就不在你需要考虑的范围内了。”
这个话题进行不下去,宋朝闻就换一个,“饿不饿?”
陆清终于看向宋朝闻,问他:“你这次是来跟我在一起的吗?”
问完像上次一样在心里倒数。
宋朝闻反问:“如果我说是呢?”
陆清反应并不大,虽然没有从一数到十,又从十数到一,反反复复进行多次,但宋朝闻给他倒数的机会了,就说明仍然不坚定。
“那我要拒绝你。”陆清抬抬下巴,“话说完了吧?你可以走了。”
宋朝闻一愣。
紧接着陆清又道:“噢,这几天花了你多少钱?我转给你。”
“你跟我说这个吗?”宋朝闻抬手,想摸摸陆清的头,陆清有感应似的转头看手机,他只得放下手。
“手机给我。”陆清头也不抬地说。
宋朝闻把手机递给他,陆清没及时接,“解锁。”
宋朝闻说:“你能解。”
陆清坚持,“解锁。”
宋朝闻没办法,解了锁再重新递给他。
还以为陆清是终于肯告诉他现在的手机号了,或者加回他的微信好友,没想到陆清是打开了他的收款码,当着他的面给他转钱。错愕之余,他似乎想明白了,沉声问:“你这么折腾你自己,就是为了不花我的钱?”
“是啊,我几乎不存钱,刚才全都给你了,手术我可做不起。”陆清笑着把手机还给他,“不知道够不够,不够就当你看我可怜,资助我一点儿,一般情况下,做叔叔的都会愿意帮这个忙吧?”
宋朝闻眼里的怒意已经掩盖不住了,“就为了这个?”
陆清却满脸平静,眼睛像深千尺的湖底,“不然呢?我不做到这种程度,你怎么会信我是真的不想看到你。”
说这话真费力。
陆清想,他分明是故意说给宋朝闻听的,希望能在他脸上看到哪怕一点点被刺痛的表情,结果这针还是扎在自己身上了,宋朝闻疼不疼他感受不到,但他好像快要窒息,想大口喘气,想一头从阳台上栽下去。
“你做不到。”宋朝闻却像放松下来,站起来面对着陆清,低下头,一点一点靠近,“你把我的耐心耗尽了。”
陆清一想也是,宋朝闻好归好,可从前哪有他对宋朝闻说“不”的时候,“所以呢?”
“所以?”
宋朝闻捧着陆清的脸,主动亲吻陆清,陆清不回应,他就牢牢掐着陆清的下巴,轻扯陆清的头发,不容反抗,带着强迫性。那一瞬间,陆清似乎感觉到江归远,冲动和强势都像那天的戏中人,好不真实,恍惚中甚至认真在想:宋朝闻也会杀了我吗?
心不在焉。
跟宋朝闻接吻竟然没有感动,连欲望都没有,看来真不如被一刀杀死。
“你不能拒绝我,陆清。”宋朝闻喘息着,没去看陆清的表情,怕那双眼睛里没有爱,那他好不容易决定不顾一切的勇气就被冲淡了--不记得相同的惶恐陆清早就感受过。
陆清被宋朝闻拥进怀里,抱得太紧了,贴在宋朝闻胸口,视线模糊一片,声音也是沉闷的,“你以前就是那样吻林深的吧?还是对他会更热烈一点儿。”
以前不小心偷看到,崩溃难受的同时,真想让灵魂出逃,躲进林深意识里,体会旁观角度都能感受到的,那么温柔的宋朝闻。他们看起来缠绵得多,会让陆清想到玫瑰开放--他没有亲眼见过玫瑰开花的时刻,但觉得,大概就是宋朝闻和林深接吻那样。
他嫉妒得连恶毒的想法都有过,宋朝闻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算了。
宋朝闻说:“不要提他,陆清,过去很久了。”
这话跟徐远川说的很像,陆清难得不赞同。都说过去很久了,他也知道过去很久,可他们那段感情是在他每天的见证下发生的,一回忆起来,他比当事人记得还清楚,只不过宋朝闻和林深回忆起来或许是甜的,像美梦,一觉醒来精神都好了,陆清回忆起来,只觉得哪里都千疮百孔,像被关进逼仄的黑匣子里,黑匣子又像棺木,不逃出来就会死,逃出来就是死过一次。
“很久吗?”陆清疲于抗拒了,额头抵着宋朝闻的肩,睁着眼睛看宋朝闻风衣上的扣子,深灰色的,“我还以为是昨天。”
宋朝闻以前常说,林深理智成熟,性格和陆清正相反,也演文艺片,懂电影,和宋朝闻有共同语言。陆清当时真想反驳:你希望我成为无忧无虑的小孩儿,怎么林深一出现,你满意的天真单纯都成了缺点?
陆清在宋朝闻面前好像有单独的人格,尤其是十几岁的年纪,每天都笑得开心,爱耍赖、爱撒娇,假装看不懂电影,宋朝闻一问他就摇头,还要写两份截然不同的观后感,那时候宋朝闻就会说:看不懂好啊,希望你永远都看不懂,那样说明你永远快乐,你只要快乐就好。
陆清一直按照宋朝闻所希望的模样“成长”,没想到长到懂爱了,宋朝闻却说喜欢林深那样的。
“你觉得是我搞错了,还是你搞错了。”那些陆清明明都能做到,因为宋朝闻不喜欢才拼命隐藏。
宋朝闻不懂话里的意思,还以为陆清在说有关于“很久”和“昨天”。
“我再也不跟他联系了。”宋朝闻低头,亲陆清的脸,觉得不够,又亲陆清的唇,碰一碰而已,然后认真盯着陆清看,“陆清,别生小叔的气。”
陆清眨眨眼睛,没有眼泪往下掉,“我第一次收到花,不是你送的,第一次穿情侣装,不是和你,第一次被人告白,不是被你。只有第一次喝醉、第一次看心理医生、第一次觉得死了算了,是因为你。”不懂怎么哭,笑倒是任何时候都能搬出来用,“你呢?你第一次爱人,就不是爱我。”
“怎么可能不是你。”
“亲情不算。”
陆清说:“想说我没必要翻旧账,对吧?矫情过头就没意思了,但我就是要翻,你不想听,我可以不说,可我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话想跟你说。”
宋朝闻没有反驳的话了。
陆清看着宋朝闻,心跳平稳,难得感觉不像在做梦。他所有的梦都像宋朝闻,反之宋朝闻也像他的梦,因为梦离现实好远,毫无关联。现在不像梦了,宋朝闻对他来说是现实中活生生的人,是他的小叔,是道德伦理不会允许他爱的人--竟然就这么理解不爱他时的宋朝闻了。
哪怕宋朝闻现在给他爱,他也不相信。
不然怎么会问他:“陆清,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怎么才能让你满意?”
“你其实不用太担心,我怎么样都活得下去。”陆清摇摇头,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没长成你期望的样子,你会对我失望吗?”
宋朝闻那句“我永远不可能对你失望”还在喉咙口,就被陆清手机振动的声音打断了。陆清找到借口推了宋朝闻一下,示意他让开,宋朝闻这次也总算没说什么,松开手,把陆清从怀抱中放出来,但没走,就坐在陆清身边。
陆清没在意他,低头把手机拿出来,来电显示常幸的名字。宋朝闻也看见了,直接点了接听,并且打开扬声器。
刚一接通,常幸就说:“出来喝酒,小宝贝,给你介绍几个新朋友。”
宋朝闻的脸色很难看,他交待过陆清跟常幸保持距离,陆清显然没听。
“生病了,走不动。”陆清说。
常幸表示理解,“那我一会儿来看你。”
电话里传来起哄的声音,两三个人在问:谁呀?什么时候谈的对象?常幸顺着他们的话对陆清道:“小朋友,要谈场恋爱吗?陪你过春天。”
陆清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啊。”
宋朝闻拿过手机,警告常幸“不要再给陆清打电话”,不等常幸反应,立即挂断了。
他转头看陆清,“我有没有说过别跟常幸走太近?”
陆清没回答,说:“常幸除了乱搞,没什么不好。”说完了又补充:“但常幸说他没有乱搞,你情我愿的事儿不能称之为乱搞,我认为有道理。”
“你别逼我,陆清。”
这是宋朝闻重复陆清名字最多的一天,陆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受宠若惊一点。
“是你在逼我,小叔。”
陆清说:“你知道吗?岛上的冬天很冷,海风比我想象中还大,但是天很蓝,阳光很好,到处都有花,我拍了好多照片儿,你在忙,你一忙就怕我烦你,想发给你看都不敢。”
“我每天都去买花,你每天都在忙,也可能不是忙,单纯是不想理我。”
“花店的老板听出我是外地人了,问我年都过完了,怎么还不回家,家人不担心吗?我说我爸妈都死了,我跟叔叔过,他又问我,那叔叔呢?”
“宋朝闻,我叔叔呢?”
“我叔叔当时不想跟我过。”
“今年倒是来了,可我没有花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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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