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古巴往事>第86章 Chapter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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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总是不睁眼,睫毛因痛楚的翕动像阳光下的蝶翼,在躯体迈入生命的最后一刻时停留在花蕊上,收拢翅膀,等待既定的死亡。上方的人将亲吻如雨点般落下,只是从不触碰他的唇。也许是害怕得不到回应,也许是想在暴虐中彻底把善良的桎梏所打破,那游移在身上的吻,揉杂了愤怒与仇恨,如融化的柏油,烧灼他,压迫他。

  他不动了,呈现出纯然献祭的模样,声音被封堵在喉咙里,身体犹若孤树,被飓风摧毁,折叠成屈辱的形状,用一种毫无自尊的姿势,将冰冷的膝盖送近脸庞。皮肤无法战胜生物的本能,不情愿地浮现行将腐烂的红,直到伺机在外的终于下定决心,破开防备撕裂一切时,他才感到胸腔所积蓄的悒郁再也无法忍住,他惊恐地张开嘴,发出痛苦的呻吟。

  然而他还是不动,在一叠一叠伴随快意而来的痛楚中,他幻想自己仍旧坐在那个不断上行的电梯中,不断向上——向上,直到黑夜的云层深处,与星辰共舞,翱翔于如瀑的月色中,那里空无一物,只有自己,只有蔓延万里的云,就如西伯利亚的雪,堆成厚厚的冰冷。很美,是他日思夜想的地方,他不愿离开,他就此停留。于是,美妙的幻想让他逐渐松开紧凝的眉毛,神情得到片刻的舒展。

  这幅神游天外的模样被人尽收眼底,他的灵魂正在别处游弋,只留下一具没有气息的肉体,这可不被允许。

  “如果你下定决心了的话,就应该知道怎么做。”艾利希奥撑在他上方,命令般地说:“睁开眼睛。”

  安德烈的神思猛地被打断,他嘴角颤动,最终听从了命令。他看到,最爱的学生,离他是那么近,鼻尖快与自己相触,他在自己里面,荒唐却是事实,因为在自己睁开眼睛的刹那,艾利希奥眼中喷涌的仇恨火焰快要将他烧尽,他迎来重重一击,顿时颤栗不止。他知道,这近乎于泄愤的冲撞是对他残酷的刑罚。

  他在哆嗦中痛得嘴唇发白,然后被艾利希奥吻上。撕咬中他嗅到血腥味,来自自己的唇,他甚至来不及品尝自己血液的味道就被上方的人舔舐殆尽。

  “抱着我。”艾利希奥松开他被禁锢住的手,安德烈将被捏得皮肉发白的手腕驯顺地抬起来,落在艾利希奥滚烫的背上。随后他也被紧拥在怀里,在颤抖中迎来下一轮的惩罚。

  长夜漫漫,仿佛没有尽头。视野在涣散,记忆变得模糊。

  或许,他没有被提起来摁在墙上,或许,跪在沙发上的人不是他,又或许,他不会在浴缸里站立不稳最终晕倒。没有人把手指从后伸进他的嘴里,他也没吞下一些什么东西。他没觉得疼痛,他更不觉得悲哀。眼泪不过是夜风送来的海水,声音和喘息不过是难以自持的感叹。

  他只知道有个人对自己是如此之恨,又如此之爱。而自己,既无法给他恨,也无法给他爱。

  后来他只听得到哭声,是那么伤心,竟让他于心不忍。他醒过来一次,热水蔓延在胸口,拍打着发红的皮肤。他被人自后抱在怀里,浴缸里的水是合宜的温度,这姿势也是他喜欢的,但一切都不同,他在哭声中沉睡过去,妄想再次醒来时,这一切不过是梦。

  梦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刻,现实也是如此,只不过梦是短暂的虚妄,而现实则是无法逃避的长期熬炼。当哈瓦那的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他脸上时,安德烈撑起浑身发软的身子,看到艾利希奥站在客厅中,腰间围着浴巾,站在日光下,漠然地注视自己。

  他们并不说话,似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交锋,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意味并不相同。

  艾利希奥走进卧室,来到安德烈身边,目光落在他身上,却没有一点要触碰他的意思。他只是将手伸向安德烈身边床头柜上的电话,摁下一串号码接通了国安部。

  “释放伊森·柯里昂。”他在说这句话时,依旧紧盯安德烈。

  得到想要的结果,安德烈脸上并无感谢,也无任何喜悦,他的目光落在虚无缥缈之地,直到艾利希奥抓住他的下颌抬了起来。在那双易碎的蓝眸里,艾利希奥看到了陌生的自己。

  “你不会以为这就是结束吧。”他冰冷地微笑,将其中的恶意毫不保留地展现。他俯身在安德烈唇上吻了吻,“好好休息,今晚我们一起吃晚餐。”

  艾利希奥扔下这么一句,好似逃离般地走出卧室,在客厅穿戴整齐后提着公文包就出了门。他速度很快,让安德烈没能及时捕捉到他发红的眼眶。当他关上门时,昨夜的痛苦再次席卷了他。他躲进消防楼梯里揩拭眼泪,尽量隐藏自己低声的抽噎,在经过几次深呼吸后,他面对玻璃上的投影练习日常的严肃表情。

  他随即步入电梯,与自己的下属汇合,去往了国安部。

  安德烈从床上走下,这时酒店的早餐已经送来。女服务生没有问他为何在这里,只是说被吩咐要看着他将早餐吃完。安德烈并没有拒绝,餐桌推到阳光下,丰盛的食物泛起诱人的色泽,但丝毫勾起不了他的食欲。

  服务生站在一旁,并不做声,只是忍不住偷偷瞥上他一眼。她看到这位风度翩翩的先生拿起咖啡杯时的姿势都那么优雅,那棕色的液体在他唇角的伤口浸润,他缓慢地吃一小块干面包,阳光揉碎在他的蓝眸里,就像泪。

  女服务生走后,安德烈回到卧室里打了个电话,随即他捡起自己的衣服穿好,离开了酒店。站在海滨大道,日光倾泻而下,道路变成晃眼的雪白,他感到眩晕,有那么一刻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只是顺着海岸线朝前走,直到莫罗城堡的灯塔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记得那里曾下过雪,如今这雪在他的心里呼啸作响,快要把他冻僵。他来到灯塔下,背靠遍布伤痕的墙体坐在阴影中。加勒比海涌在他的眼眸里,海鸥洁白的羽翼在阳光下犹如飘飞的银刃。

  安德烈抬起自己的右手,瘦削的五指,苍白的皮肤,青紫色的血管,他看不出这是只有力量的手,但即使没有力量也得抓住一些必须得抓住的东西,击碎一些必须得击碎的屏障。

  蔚蓝的天空下,城市的另一边,伊森从国安部的监狱里走出。剧烈的阳光让他眯起眼睛,视野发黑,没能看清楚朝他走来的安东尼奥。

  “你瘦了很多。”安东尼奥扶住他,伊森不自觉地嘶了一声。

  “抱歉,他们打你了吗?”安东尼奥掀开伊森的衬衣,发现他肋骨上有伤,“艾利希奥有过命令……”

  “但命令并不能阻止他们对美国人的仇恨。”伊森冷笑,说:“安德烈在哪里?”

  安东尼奥并不回答他,只是要他上车。伊森意识到不对,抓住安东尼奥,问:“他在哪里?”

  安东尼奥把他塞进车内,在他焦急的神情中好言劝道:“听话伊森,是他叫我来接你的,按照他的话来做,好吗?”

  “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他自然有不能来的道理,好了亲爱的,别刨根问底了。”

  安东尼奥命令司机开车,在车上握住伊森的手,尝试缓解他不安的心情,伊森狐疑地看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他本来什么都不知道,是安德烈的一通电话让他结束外交部今日的工作来到这里接伊森出狱。

  “为什么我突然被放出来了?”伊森眼神逐渐转冷。

  “这你得问艾利希奥。”

  “该死!安尼!你知道的,艾利希奥不可能放过我!见鬼,肯定是安德烈和他做了什么交易!”伊森气急败坏地揪住安东尼奥的衣领,怒吼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告诉我,告诉我!”

  “够了!”安东尼奥生气地将伊森推开,“我知道什么?!他们怎么会让我知道什么?我所做的不过就是按照他的指示把你送到南长岛!别跟我耍小孩子脾气了,伊森,听话,好吗?听话!”

  “不,安尼……”伊森抿了抿嘴突然哭出声来,抓住安东尼奥的的衣领,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我不能,我不能接受,安尼,他要为我如此付出吗?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吗?我不能,我不能啊……”

  安东尼奥红了眼眶,将蜷缩的伊森抱进怀里,他一遍一遍抚摸他的背,饱含暖意地安抚他。二十多天的牢狱生活让他的好友遍体鳞伤,出狱后的阳光则要灼伤他的心脏。

  “走吧。”站在海边,安东尼奥指着一艘汽艇说:“去南长岛。”

  海风吹乱伊森的发,他静默无声,怔怔盯住海滩,紧捏住拳头,陷入愤恨的漩涡,随即他胸腔剧烈起伏,走上前去将安东尼奥紧紧抱在怀里。

  “谢谢你,安尼。如果有一天我站在了你的对面,当我不得不面临死亡的时候,我希望是你来解决我。”

  安东尼奥打了个冷噤,推开伊森,怒道:“那我还不如现在解决了你!”

  “你不会的。”伊森眼睛发红,“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安东尼奥下巴颤动,抓住伊森的胳膊把他连拉带扯地送上汽艇,发动机启动的那一刻,他紧咬牙关,恨恨盯住伊森,忿然道:“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我甚至希望你一去不回!永远不要再回来!”

  他直起身,从汽艇上跳下,指着南长岛的方向,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