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古巴往事>第77章 Chapter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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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格勃驻拉丁美洲总站设立在哈瓦那新城区的中心地段,位于一条热闹的集市上。从三楼的总站窗户望下去,可以看到市场的彩色玻璃穹顶。阳光在上面被分解成五颜六色,人影窜动叫卖声四起。新鲜甜美的芒果、香蕉、玉米扭曲在光晕下,各式各样的禽类肉品、猪肉在玻璃下变成怪异的蓝紫色,甘蔗被束成篝火般的形状,渗出的甜蜜汁液吸引远道而来的蜜蜂……

  安德烈还记得1957年夏天在这里为弗兰克·派斯之死而爆发的大动乱,那时的混乱中,伊森被打破了头,满脸是血地来找自己。

  那天的结果并不愉快,他违背真心拒绝了伊森。伊森哭着求自己爱他,那时他就在想,为什么这个男孩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地索取爱?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索取爱是多么需要勇气的一件事。明明每个人心里都渴望被爱,却羞于索要爱,于是闷声不响地困在自己的孤独里,好似已经丧失了拥有爱的权利。

  而现实明明只是需要张开口说出真心那么简单。

  安德烈无奈地笑了,脑海里浮现那张深爱的脸。他晃动左手,感受欧米伽手表的重量,好像收到了来自伊森的思念。

  市场上传来笑声,将安德烈从思念中唤回。如今这里变得很平静,整个古巴都很平静,然而他们都知道这只是表面现象,暗流从不会停止涌动,并且已经翻起了浪花。古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在承受苏联所带来好处的同时也终将面临美国逐渐激烈的打击。

  安德烈将目光从彩色穹顶上收回,转身看向新置办的总站。桃木办公桌,黑色防监听功能电话,靠墙的壁柜都带有密码锁,门口的落地衣架空空如也,角落里立着一把伞。脱落的墙皮显示这里长久无人打理的痕迹,老旧的三叶电风扇在天花板上吱吱呀呀转着,好像下一秒就会旋下来。

  “茉莉花。”眼前的年轻人将手落在办公桌上的唯一一个装饰品——茉莉花上,指腹轻轻掠过花朵柔嫩的花瓣,他勾起唇角,“长得挺清秀,却香得有些过头了。”

  安德烈含笑注视新来的下属——克格勃驻哈瓦那的站长,叶戈尔·伊乌什金上尉,他面容白皙,中等身材,神色像猫一样狡黠。他长着一头柔顺的黑发,这在斯拉夫民族当中可不常见,让他看起来莫名的神秘。他刚满三十岁,此前一直活跃在南美洲地区,具体来说是布宜诺斯艾利斯。

  “离它远点就好了。”安德烈望着花儿说。叶戈尔抬眼,将安德烈映在他黑曜石般的的瞳仁里。

  “扔掉更好。”他浅笑。

  安德烈摇头,笑容不改,声调温和却又暗含威慑,“这里是我的办公室。”

  叶戈尔耸肩:“您说的对,整个古巴都是您的地盘。”

  “错了。”安德烈微笑地强调,“是整个拉丁美洲。”

  叶戈尔“啊”了一声,连连点头,他是来向安德烈报到的,尽管在内心深处他从来不认可他是自己的上司。同为边缘人,可他是随时都能回到卢比扬卡的。他知道眼前的中校,一个被遗弃的克格勃,居然又爬到了这个位置上。可当初谁都没想到古巴这个地方居然真能成事儿,他不得不感叹于安德烈的运气。

  安德烈自然知道眼前上尉对自己的看法,他了解过他,两人曾在波哥大有过短暂的合作。他是个目中无人的主儿,另外,教授也知道他被安排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因为他指定的人并没有来。

  安德烈微微一笑,说:“如果没有问题了,就开始你的工作,我会将你介绍给古巴国家安全部的部长艾利希奥·门多萨,我想你们之间需要展开合作。”

  “您没有对我的其他安排了?”叶戈尔饶有意味地问。

  “没有,上尉。”

  叶戈尔朝安德烈敬了个礼,随即离开。安德烈看到他穿过嘈杂的市场,淹没在日光下明晃晃的街道上。嘲讽的笑容浮现在他的唇角。

  作为拉丁美洲所有克格勃的头子,他现在已经可以和卢比扬卡直接沟通了,拥有调动拉丁美洲所有克格勃的权力,尽管在拥有这个权力之前拉丁美洲的克格勃几乎重组,第一总局那边给的回复是为了适应日益增长的社会主义力量,可真正的原因,安德烈心知肚明。

  这是权力暗中斡旋的结果,古巴俨然成为了另一个柏林,人人都想在这里分一杯羹。只是时间尚短,安德烈还摸不清其中究竟有哪些势力,但他唯一知道的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不,应该说是没有。

  谢苗的死,已经给了他答案。

  自从去年科帕茨基上校被处决后,克格勃内部的权力斗争愈演愈烈。上校那边的人被打压得喘不过来气,将希望放在了安德烈身上。可上校的政敌却不会让他好过。安德烈知道,如果自己手上没有古巴这个筹码,两边都会放弃他。

  他不知道自己时日还剩多少,只知道必须得抓紧时间。帕维尔叛变的真相,即使距离莫斯科十万八千里,他也要查出来。等所有真相大白后,他会坦然地将自己交托于命运。

  七月到来,在艾利希奥和伊森的配合下,帕斯夸尔领导的间谍组织完成了几件所谓的暗杀,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是艾利希奥的借刀杀人。另外来自伊森有关古巴的情报源源不断,他们就像用于提取鹅肝而被困在铁笼里不断强迫喂食的鹅,已经快在撑爆的边缘。

  多了,太多了,多的已经不知道所谓的情报到底哪条是真的哪条是假的,哪条重要而哪条次之。这可能是古巴间谍沼泽的特色,相比于别的地区为弄上条情报搭上性命,古巴这边的情报几乎多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可伊森说,这是帕斯夸尔他们的问题,他只负责弄来情报,至于怎么分辨以及决策,那是“总指挥”的事儿。关塔那摩海军基地的欧文每天都在苦于怎么向华盛顿报告,顺带在心里将伊森骂了一千遍。

  雨季时期,台风肆虐,狂风似乎能将一切卷起,雨势好像要将所有淹没。加勒比海上的巨浪掀起两米多高,城市在灰沉沉的天色下发出隐忍的哀嚎,那是风穿过楼宇,戏弄棕榈树的声音。

  伊森在从和帕斯卡尔见面的回程中发现自己被跟踪,他不得不多绕几个圈子,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他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在和安德烈的同居。他跑进运河边的待改造的窝棚住宅区,利用那里复杂的环境,来回逡巡。

  雨大的他快要睁不开眼睛,雨衣之下浑身早就湿透,在躲避的过程中,被狂风掀翻的屋顶差点把他给带到河里去。他吓得抱紧了电线杆,哆哆嗦嗦地暗骂该死的天气。

  雨越来越大,狂风犹如鬼魅呼啸。在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后,如芒在背的感觉才有式微之迹。他脱下雨衣,随手扯了件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外套套在身上,勉强换了个打扮才从窝棚区钻出来,朝家的方向跑去。

  没有出租车,他只能靠双脚。天色昏暗,加上横飞乱撞的雨点,他的视野一片模糊,脸也被打得生痛。他边跑边骂,渐渐地也骂不出声了。空气里漂浮腐烂的蔬果味道,雨水混杂泥土呛得他直咳嗽。

  临近家附近的街区时,他连连回头,再三确认没被跟踪后拐进了所在街道,却不想刚回头就在转角与人相撞。

  他身量壮硕,年轻又力大,对方被他撞得当即摔在地上。伊森连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等看清来人时惊讶得叫出声。

  “上帝!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看到安德烈坐在地上,转过身伸手去够被风刮走的雨伞,伊森见状连忙去追,安德烈喊住了他。

  “算了,反正也都淋湿了。”他笑盈盈地扶墙站了起来,伊森又跑回来脱下外套,撑在安德烈头上。

  “你可不能淋雨,你要是又发烧了,艾利希奥不一枪崩了我。”

  “这么说你不心疼我咯?”安德烈搂住他的腰,低着头,反正已经湿透,两人索性放慢脚步,悠闲地朝家走去。

  “你不会是来外面接我的吧?”伊森坏笑,偷瞥安德烈。

  “谁知道呢?或许我就只是想淋一场雨。”

  “说谎要受惩罚的。”

  伊森突然转身,面向安德烈,双手撑着外套将他围在墙下。刹那间所有的雨仿佛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一滴一滴的水珠浸透衣物滴落下来,就像山里的某处狭小而又静谧的岩洞。昏暗中,安德烈软软地靠在墙上,发丝间的水斑驳在脸上,划出一道道诱人的痕迹,让伊森联想起释放在他脸上时的模样。他暧昧而又温柔地笑着,半眯起涌动海雾的蓝眸,迷人得一塌糊涂。

  “我可以吻你吗?诺维科夫中校。”伊森凑了上来,冰凉的鼻尖相触,呼出的气流却是灼热的。不等安德烈回答,他含住了他的唇,攻城略地般地深入,他听到安德烈发出难耐地轻哼,想要躲避,奈何身后是墙,他避无可避。

  “老实说,现在周围可一个人都没有。”伊森的吻从唇上游走到面颊,到了耳垂时,他紧贴住安德烈,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反应。

  “亲爱的,我可不想上新闻。”

  “上《革命报》,让咱俩成为世界的红人。”伊森坏笑地怼了安德烈两下,安德烈搂住他的腰,“如果你想被克格勃和中情局同时追杀的话。”

  伊森耸肩,“那还是算了,我不怕CIA,但我怕你们KGB。”

  “没什么好怕的,都一样。”安德烈捏了捏伊森的腰,示意他转身往回走,伊森不甘心地撇了撇嘴,但还是老老实实为安德烈搭着“雨棚”。

  回到家后,伊森三下两下把安德烈剥了个干净,把他推进浴室里泡了个热水澡,水汽氤氲中,两人相对而坐。伊森端详安德烈,他总觉得他最近有些不对劲。他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活过来了,眼中的余烬重新开始燃烧,如青绿的磷火,让人着迷,却又让人感到危险。

  他想问,却总是找不到机会开口,几度欲言又止。安德烈轻笑着睁开眼睛,抬起湿淋淋的脚,用脚趾戳了戳他的心口,问:“这里在想什么?”

  “你。”伊森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不在这儿吗?”他软绵绵地侧头。

  “不,你不在这儿。”伊森直起身,趴到安德烈身上,热水漫溢出来,他将头贴在他的心口。

  “你想做什么呢?”伊森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于安德烈的心脏对话,“我想知道你到底在哪里?”

  他抬起头,迎上安德烈垂落的目光。

  “你能告诉我吗?他在哪里?”

  安德烈缓慢地勾起唇角,轻声说:“他在一切的真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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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历史上,中情局经常被古巴那边获得的情报弄得晕头转向,因为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中情局从特工或者难民的大批报告中删选几份有价值的(仅8月这样的报告就多达882份)……分析员们认为所有的报告都极其可疑……”摘自《核战边缘的肯尼迪,赫鲁晓夫与卡斯特罗,午夜将至》。

  其实古巴的间谍活动一直都比较魔幻,据统计,卡斯特罗一共遭受了638次暗杀,但没有一次成功,且刺杀的方式千奇百怪,比如要替换掉他经常抽的雪茄(但替换成功时人家戒烟了),比如准备在他演讲时刺杀他可其中一名CIA犯了阑尾炎然后他的搭档觉得钱少事多也不干了等等,后文也会提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