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在秋天>第22章 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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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乌云密布,黑夜来得早了些。压抑的空气在黑夜来临后压在了地面,一层层闷热让人感觉缺氧,呼吸困难。

  陆南看着陆思卓的背影淹没在马路尽头,视线怎么都不肯离开。他在心里期待着乞求着他的身影能够返回,再告诉自己刚刚那些话都是骗自己的。

  周身闷热,他感觉到有一滴更加滚烫的东西滑过脸颊。他的期待、他的乞求才是骗自己的,他怎么又骗得了早有预感的自己,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他不愿意接受罢了。

  半个月前,陆思卓就和自己渐渐疏离了,就像他自己对陆思卓说的,陆思卓尽可能的避免自己和他的接触见面,就连成习惯的东西都被他强制性的改了。

  他在提前习惯着没有陆南的生活。他早就计划好了吧,陆南想。

  这是他第三次被抛弃了,他自剖伤疤呈现在陆思卓的眼前,心中带着侥幸也许陆思卓会收回那些话。

  等到两人都看到旧伤疤,并没有好转,反倒是两人的心口都被割的血淋淋的。

  陆南不知道该去哪,天空终于压下一片密度极高的黑暗,挂着几颗星星,照着坐在路边的身影。

  还好夏天夜晚不是那么的冷,坐在路边一整夜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陆南想着这个问题,自嘲地笑了笑。

  他惊讶于自己的冷静,竟然没有悲痛嘶吼,没有发疯,也许是早有预感的原因,他很平静,除了那个身影消失后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再没有其他的想法和感受。

  他在路边坐到深夜,直到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他就像一个萤火虫,最后的光亮都熄灭了,最终融入黑暗。

  陆思卓不知在外游荡了多久,手机上的消息电话他一个都没接。

  他在第七次即将踏入那条银杏路时,绕远路回了家,站在楼下,他抬头望着自己家灯还亮着,又打开手机看着十几通来自姚琴的电话,他按了回拨。

  电话那头立马接起:“陆思卓,你去哪了!你有事怎么也不跟妈妈说一声啊!急死我了!”

  “......”电话这头沉默了。

  姚琴在那头没听到回音,又开始着急:“喂,思卓?思卓你在听吗?你......”

  陆思卓开口的声音哑的不像话,像是被劈过:“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你哥呢?”

  陆南无声地哧笑一声,回复她:“他也没事。”

  姚琴的语气似乎是有点为难:“你,你和他,你们......”

  “如你所愿了。”

  “......”

  陆思卓看着家里亮着的灯,苦笑一声,转身融入黑夜。

  早上五点多,天就微微亮了,有点万物初醒的感觉。陆思卓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楼梯上的。

  昨天晚上他走了后漫无目的第晃悠最后又回到了楼下,坐在楼梯下面,陆南回家的时候他才知道。

  他冲上楼打开门,姚琴还没起床,他轻轻打开卧室门,怕吵醒睡着的陆南。可是,在他打开门后,他慌乱了,他冲进房间,打开衣柜,翻开抽屉,床头柜、床底的纸箱,他都翻了个遍。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哥走了。这个房间像是从来都只有陆思卓一个人在住,甚至找不到一样陆南遗漏的东西。

  开门的一瞬间,明明一切都规整的和原来没什么两样,可是陆思卓就是感觉空了,和自己的心脏一样,里面堆积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最重要的那一件却不见了。

  他跌坐在床边,忍着喉咙里的怒号无声发泄着,嘴唇被咬得微微渗血,十指狠狠的嵌入掌心,企图用□□的疼痛来掩盖心里的疼痛。

  他明白了,昨天夜里,陆南经过他身边回了家,带着他的东西又从他身旁永远的离开,而他却丝毫不察。

  他不想的,他不想让陆南离开这个家的,是自己亲手把他拉进这个家的,怎么就自己亲手把他推出去了。

  他的脑海里反复重复着陆南的话,他问他“你真的不要我了”,这一句话被淬上剧毒,一寸一寸的侵袭着陆思卓的心脏。他一边悔恨着自己昨晚为什么睡的那么死,没有阻止陆南,又庆幸自己没有醒过来,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南。

  暑假倒数第二天,姚琴给他煮了早饭,陆思卓没有吃直接去了画室。

  中午姚琴送来了午饭,他们坐在空教室,姚琴说:“思卓,你别伤心了,咱们往前看好吗,你哥会照顾好自......”

  姚琴没说完的话被陆思卓的轻声打断:“他又没有家了。”

  “......”姚琴再没出过声。

  晚上回到家,陆思卓和姚琴在饭桌上一句话没说,陆思卓闷头吃完了一碗白粥就去了卧室,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暑假倒数第一天,陆思卓收拾好了行李,姚琴在门口问他:“你不回家了吗?”

  陆思卓自顾自收拾着东西,头也不回:“高三任务重,我申请了住校。”

  其实他是想着他哥没地方去,肯定会选择住校。

  高三开学第一天,陆思卓去了九班教室。冯坤的旁边是空的,桌子收拾的干净,陆思卓走过去问:“我哥呢?”

  冯坤抬头看着他,却是震惊:“你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陆思卓回答。

  上课铃响,陆思卓不得不回了教室,等到下课后,他急匆匆地去了办公室,找到九班班主任,发现冯坤也在。

  “老师,我想问一下,陆南怎么没来学校啊?”陆思卓尽可能的镇定问。

  “你是他弟弟吧,怎么连你也不知道呢?多优秀一学生啊,我问他他不愿意说,拿了书就走了。”老师说。

  陆思卓失了神脚步不稳出了办公室,冯坤看他神情不对,忙着跟上去,问:“你俩吵架了?吵架不至于学都不上了吧?”

  “我们分手了。”陆思卓看着他,说完还笑了,这一笑把冯坤倒是吓了一跳,怕他出什么问题,一下课就去十班拉着马修元一起跟着他。

  陆思卓被跟得烦了,朝他俩说:“放心,我不会自寻短见的,你们别跟着我了。”那以后,马修元和冯坤跟的更加隐秘了。

  高三一次换座位,马修元去求了老师让他还是和陆思卓同桌,老师答应了。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他同桌日渐颓废憔悴得吓人,眼眶下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严重,后来干脆到了极限一坨黑。

  陆思卓住寝室没和马修元、冯坤在一起,他俩就轮着找人换床铺来陪陆思卓。但是他俩又睡得像猪一样,开始还不明白陆思卓黑眼圈咋来的,后来有一次,马修元尿急起来上厕所,去到阳台被吓得原地起飞。陆思卓双手撑在阳台栏杆上,摩擦着手腕。

  马修元问他在干嘛,他说睡不着。黑眼圈就是这么来的。

  他上课听得认真,连小话都不和马修元说了,一下课就沉浸在各种题册里面,马修元看不下去了就硬拽着他去上厕所,拉着去看冯坤打篮球。他也不拒绝就这样被拉过去,站在一旁,像丢了魂。

  周末两人想带他出去转转散散心,他却泡在画室里,一整天见不到人。

  秋天到了,银杏路的叶子都黄了。那天,陆思卓上课突然举手要去上厕所,结果一去再不复返。马修元就替他扯了慌拿了假条出校找他,结果看见了坐在银杏树下,脑袋、肩膀、腿都铺着薄薄一层黄色的陆思卓。

  他一动不动,坐在一片金黄中。

  马修元走近坐在他身侧,打趣他:“陆思卓,你居然逃课。”他把假条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好好感谢你同桌吧,我扯谎说你拉肚子在厕所出不来,老王才给了我假条。”

  陆思卓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谢谢。”

  马修元看着他叹口气,转回头掏出包里的烟:“笑不出来就别笑了,难看死了。”

  一缕白烟在风的作用下飘到了陆思卓眼前,马修元挥挥手,说:“哎,不好意......”

  “还有吗,给我一根。”陆思卓开口,马修元掉着下巴把烟盒迅速塞回兜里,再在地上摁熄了刚点上的烟。

  “别跟我学,说真的,陆思卓,你这样子我看着都难受,你要真舍不得你哥,你去把他找回来啊,整天死气沉沉的......”

  陆思卓仰头,几片银杏叶飘落在地,“我找不到。”

  马修元拾起一片叶子拿在手上转:“怎么会找不到,不是有手机吗,打电话啊,发短信啊,他总有个去处啊,你去找啊?”

  陆思卓微扬着头,眼角不自觉已经淌下眼泪,他哽咽着:“他就这一个家,我还不要他了,我不知道他能去哪。”

  陆南就像头年的银杏叶,被带走了再也找不到了。

  马修元手上的叶子被转到地上,融入一片金黄,“什么意思,他离,他不回家了?”

  陆思卓一边笑一边哭,对啊,他不会再回来了,是他亲口说的不要他了。

  走之前,陆思卓捡了几片银杏叶带走了。他去打印店要了塑封纸,把银杏叶制成了标本,一片压在枕头下,一片放在书包夹层里,一片贴在了他的画板后面,一片做成了钥匙扣挂在了他哥留下的那把钥匙上。

  他现在不愿意回家,他不想看着那个满是他哥痕迹却又找不到一丝存在过的证据的家,他也不知道回家后该怎么面对姚琴。

  直到临近期末的晚自习,陆思卓被叫出教室,说家里出事了。眼皮跳了一天,他转头就离开了教学楼,冬日的冷风刺骨的冷,等到了楼下,车还未停稳,姚琴就冲过来抱住了他。

  陆思卓轻轻拍着很久不见的母亲的背,颤抖着问:“妈,出什么事了?”

  姚琴哭湿了陆思卓肩膀上的衣服,她的声音哑涩,一听就哭了很久:“思卓,思卓,你爸爸他出意外了......”

  当头一棒,一天的不安终于得到应证,他要冷静,从他看见姚琴面容明显凹陷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现在他只能强装冷静:“爸爸他怎么了?”

  “工地出意外,你爸爸他,他......”姚琴说不出那个让人哀痛的事实,只能用哭声代替。

  有什么东西好像坍塌了,他坐在那堆坍塌物前,呆坐了好久才起身重新开始搭建。

  他请了假,和姚琴去了外地,带回了陆建忠的骨灰办了后事。姚琴开始去外面干活打工,陆思卓开始不让被姚琴拒绝了。他还是住校,但是每周都会回家,他呆在家里的时间太少了,以至于发现要姚琴偷偷吃药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下了。

  学校住宿管得松,只是住宿费不会退。陆思卓也没心思去纠结那几十块钱了,收拾东西不再住校。姚琴自从陆思卓不怎么回家后就饮食不好,后来陆建忠又出了事,情绪上又出了问题,一激发就得了胃病。

  陆思卓问起,她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偶尔有点痛。他不放心,拉着姚琴去医院再做了检查才放下心。

  最后几个月,陆思卓在学校埋头学习,连马修元和冯坤都找不到机会跟他说话,下了课就回家换个地方继续学习,主要是守在姚琴身边,周末就去画室,写生各地跑,好在联考结束得早。

  陆思卓的联考分数很高,他看着成绩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开心,他心想,他能和他哥在一个城市了。不过开心是短暂的,他又想,他们都分手了,他哥是不愿意见他的吧。

  毕业了,陆思卓打了几份工,他现在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毕业晚会上,马修元问他去不去,他多问了一句在哪,马修元说在常去的那家火锅店,他拒绝了。他从饭店回到家,掏出钥匙开门时才注意到钥匙扣里面发霉了。

  他转动钥匙,进了门,翻开枕头下的标本,黄色的银杏叶早就开始发黑,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他取下画板后的那一片,翻出书包夹层里的那一片,没有一个是原来的模样。

  他把标本扔进了垃圾桶,他有点后悔没有在那天摘下绿色的银杏叶,那样从绿到黄还要一段时间,或许发霉的时间要晚一些。

  之后他再没有去捡过银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