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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去了家西餐厅,时间还早,店内人不多。
位置靠窗,能看见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和逐渐亮起的霓虹灯。
从公司到餐厅,两个人一句话没说。点好后,服务员离开,纪南望着窗外,陆思卓放在腿上的手指快搓掉一层皮,终于开口。
“你过得好吗?”
看窗外的人回头,窗外的黑暗无比合适的打在他的脸上,形成半边阴影,契合着他接下来的回答:“不好。”
搓的泛红的手指停了下来,它的主人的脸颊开始发热,陆思卓低下头。
对面的人面色冷静,毫不掩饰地直视他,那道目光太冰冷了,比窗外的冷风还刺人。
话说出来了,不能逃避,很快,陆思卓抬起头,换了个问题:“你怎么改姓了?”
“你不问怎么不好吗?”纪南并没有接他的第二个问题。
“我......”陆思卓怎么可能去问这背后的点点滴滴,他又怎么好意思问,“既然不好,就别说了,不好受。”
纪南说话时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他人的故事。也有可能是压制着自己的情感。
纪南:“的确不好受,开始的一天又一天,后来的一年又一年,直到现在,十一年,都不好受。”
听着这话的人心脏仿佛被人拿着刀在扎,强行放轻的呼吸,用力咬紧的牙齿,还有不能闭上的双眼,因为拿刀的人是曾经的自己。
许久,陆思卓唇缝边才漏出几个字:“对不起。”
一旁是被霓虹灯点缀的灰暗天空,一旁是暖黄的灯光,一冷一热,正好呼应了坐在这的两人。
纪南笑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摇摇头,“陆思卓,这十一年你呢?”
陆思卓好不容易抬起的头在纪南反问他的时候就耗尽了全部力气,此刻他眼前模糊一片,他抬不起头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眼前的模糊变得清晰,那是阻碍视线的眼泪滴落了。
一只好看的手夹着纸巾伸到他面前,他盯着那只手出了神。
纪南也不收回,保持递纸姿势不动,过了好久,陆思卓接过纸,闷着嗓子说了句“谢谢”。
服务员上菜的时候看着两人周围的磁场极其怪异,放了菜站在旁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但也不走,纪南抬头示意了一下,服务员才离开。
陆思卓已经调整好情绪,他也不再问了,纪南也顺着谈了些工作的事情。
“盛典还有半个月,陆老师如果需要帮助随时告诉我。”纪南说。
又开始叫“陆老师”了。
陆思卓点点头。
纪南话本就不多,陆思卓面对着纪南所有的腹稿全部作废。一顿饭直到结束,两人才说了几句话。
“纪总,谢谢你请客,下次到我,我先走了,再见。”陆思卓在电梯口和纪南分手。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陆思卓已经出了电梯,纪南伸出手挡住电梯门,说:“我送你。”
陆思卓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又看了看挡住电梯门的手,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尽管很害怕,但是还是想要和他多呆一会。
他笑了笑,走回电梯,说:“谢谢纪总。”
地下停车场,纪南转动钥匙,车子发出轻轻的声响,陆思卓坐在副驾驶,看着车子发动了却没动,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没系安全带,手忙脚乱的系好端坐着不动。
他怀里放着他的包,两只手放在上面,乖巧的像一个犯错的学生。
还不走?
陆思卓眨巴眨巴眼睛,心想:我是不是不该来的啊?
怎么还不走?
要不我下车吧?
想着想着他就去按安全扣,还没碰上就被纪南的声音打断:“地址。”
来的时候是从公司出发,人家又不知道他家的地址。
陆思卓,你是傻逼吗?陆思卓心中骂自己。
陆思卓虽不能说像边浩那样各大场合应对自如,但怎么也不会冷场,怎么今晚遇上纪南就蠢成这样了。
“还下次请回来,一顿吃得像在嚼纸,谁愿意跟你吃饭啊?傻逼啊陆思卓!”陆思卓“砰”地关上门,开始懊恼今晚的所作所为,“说送你你就去啊,客气是什么不懂啊?上车不报家门人给你往哪送啊......”
也许是潜意识让饭桌上那些话沉底,但是进入梦中,潜意识开始作为。
他穿着校服,对面站着的人也穿着校服,身边的银杏树叶还没开始变黄,是夏日的绿色,是记忆里的那条银杏路。
他们说了好多话,每一句话出口时都那么清晰,但过后又完全记不起来。
面前的人慢慢地只听不说,他哭了,他说:“你真的不要我了?”
梦里,陆思卓说不出话,他似乎知道本应该给他的回答,但他紧闭着嘴唇怎么也说不出口。
直到面前的人眼泪干涸,只留下浅浅的一道泪痕,又恢复成冷漠的模样,“我过得不好,从你不要我的那一天开始,十一年,都不好。”
场景一个个变换,每一个都是曾经美好的画面,可在梦里,那个穿校服的人,总是高自己一点的人,在离开。
他甩开了他的手,拒绝了送来的鲜花,留给他一个越来越不清楚的背影。
终于,陆思卓醒了。
又失眠了。
他蜷缩在电脑前,盯着电脑桌面出神。
那双十指紧扣的手,一只是自己,一只曾经属于自己。
他不自觉的在虚空中抓了抓,像是在体会那双属于自己的手,但是太久了,已经忘记了。
这张照片原来挺糊的,是当初用棒棒机拍摄的,后来陆思卓修复了才清晰了些。
同一时间,纪南的卧室还亮着。
他躺在床上三个多小时,脑海里数不清的碎片胡乱飘洒,他仿佛能看清每一块碎片里的人、知道里面的故事,不间断,但没有一块能带着入睡的。
终于,越来越清晰的画面,越来越紧的眉头,他睁开眼,打开了灯。
片刻后,脑海里的画面被眼前雪白的天花板掩盖住,他起身走到阳台点了支烟。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忍不住说出来,也没想到自己还是和原来一样,想和他在一起,哪怕是在一个不怎么开阔的小空间里。
整栋楼都归于黑夜,只有某一层楼的阳台上有着一点星光。
过了很久,星光灭了,又亮起一点。
S市难得的几天好天气,出了太阳,这阵暖一过,就是最后的几天秋了。
陆思卓忙着给艺人定制服装,一面还要忙着个展的准备,一个星期后,服装出来了。
服装要给艺人试过后再做调整,他看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该联系谁。
纪南还是管杰?
那次晚饭已经过去了一周了,他一周没和纪南联系了,过去这么久了,应该可以再联系了。
私心还要找个理由,他还是给纪南发了消息。
-纪总,服装做好了,艺人什么时候有空让他们上身试试?
陆思卓是下午问的,纪南是晚上回的。
-后天下午,时间再定。
-好。
第二天,纪南发消息通知他,有两个艺人在组暂时要等明天晚上才能回来,其他艺人明天下午五点到。
到了约定的那天,沈子衿和陆思卓一起来的。
因为东西多沈子衿要一起,为此陆思卓还有点尴尬,但是到了之后没看到纪南才发觉是自己想多了。
房间里,管杰带着四个艺人,艺人里包括留微信的那个小男生。
小男生叫阮钦阳,看见陆思卓就笑着打招呼:“陆老师,哈喽!”
“嗨!”陆思卓回应,转而对几个人说,“这些都标了你们的名字,你们去试试吧,出来我看看还有什么地方要改。”
四人拿了衣服就去试衣间了,管杰打了招呼就先离开了,只留沈子衿和陆思卓在房间里。
沈子衿朝试衣间抬抬下巴,一脸笑呵呵:“那小男生对你有意思啊?”
陆思卓压根没放在心上,“谁?”
“你说谁啊,就跟你say 哈喽的那个。”
“阮钦阳?”陆思卓说,“我拒绝了。”
沈子衿从沙发上一个弹起坐正,陆思卓手上正端着水杯,洒出来一些在卡其色的裤子上,明显极了。
“sorry,sorry,”沈子衿忙扯纸给他擦,还在问,“他都跟你表白了?”
陆思卓平静的叙述:“嗯,他才十九岁,我一个快三十的人,而且......”
沈子衿明白了,压着声音大声道:“两个零是没有结果的。”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纪南站在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陆思卓裤子大腿根湿了一片,沈子衿凑在他跟前拿纸给他擦,一脸贱兮兮的说着“两个零是没有结果的”。
纪南默默的退出去一步,敲响了透明的玻璃门。
陆思卓和沈子衿同时偏头,一个紧张,一个黑脸。
“纪总,你怎么来了?”陆思卓起身,沈子衿被拉起来,一副吊儿郎当不正眼看人。
“来看看。”纪南走进来,刚好,换好衣服的四人出来了。
陆思卓走向四个艺人,纪南站在一旁,沈子衿不屑地大剌剌坐在沙发上,偶尔瞟一眼纪南,再附赠一记白眼。
沈子衿很记仇。
陆思卓上手碰碰几人的衣服,又让他们动了动,拿出手机问:“我需要拍个照,有些不合适的需要再修改。”
四人点头没有意见。
“辛苦陆老师了,纪总再见。”四人礼貌的道谢离开。
八卦对于在娱乐圈的人来说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关上玻璃门后,四人的对话悠悠传进来几句。
“诶,纪总怎么这几次都来了啊,以前想见都见不着?”
“不知道啊,飞哥,是不是你又被拍了?”
飞哥一脸无辜,一旁的阮钦阳笑着说:“你们不懂?”
不懂的三人凑上去八卦,声音渐渐减弱直至消失。
房间内三人各怀心事,氛围诡异。
陆思卓和沈子衿收拾好东西,沈子衿上下打量一眼纪南,阴阳怪气的说:“走了,人都走光了,我们也走。”
???
沈子衿拉陆思卓没拉动,陆思卓悄声跟他说:“子衿,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干什么,上赶着给人损啊?”
“你走吧,你开我车把东西带回去,这个月蛋糕我包了,行吗?”陆思卓把人往外推。
沈子衿再神经大条也该察觉出不对劲了:“有事瞒我,陆思卓?”
陆思卓一边回头看纪南,一边神色自若的推人,沈子衿被推到门口,按住玻璃门,威胁道:“陆思卓,你回来不告诉我,咱就友尽!”
“好好好,辛苦你了。”陆思卓把东西往沈子衿怀里一塞,把门打开,恭送他出门。
“你都不送我下楼?!”沈子衿咬牙切齿,震惊极了。
陆思卓双手合十隔着玻璃门拜了拜。
我送你下楼回来说不定人就跑了,不是我不送,是我不能送。
沈子衿跺着步子离开,陆思卓转身看着面对着自己的纪南。
“我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