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再一次惊醒的时候,天仍是黑的。
心脏的剧烈鼓动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他翻了个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仰望天花板,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用安抚式的慢节奏拍打自己的大腿。
这是医生教给他的情绪调解法,能在惊恐发作时有效地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身体上。
但这一回,这法子没有奏效。
林一从床上坐起身,光脚下了地。
他摸着黑走到次卧门口,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门把手。
还有两个月。
这两个月,是林一给自己预留的戒断期。
他应该和这个男人逐渐拉开距离,而不是任自己继续沉溺在这片温柔沼泽里。
在长达三十三年的人生中,林一吸取过很多教训,也总结出了一套能让自己保持稳定的方法。
比如,要遵医嘱。
再比如,要时刻注意和感受自己突发的强烈情绪,必要时,去求助。
还比如,调整自己的期待,不要对他人的善意抱有过高的要求。
他是个会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洞。
谁也不欠他的。
林一一直认为,如果自己能在十五岁那年明白这个道理,也许就不会和白砚初走到现在这一步。
*
段喆在海边过夜时着了凉,今晚又喝了一点酒,他在客厅浴室里简单冲了个澡,爬上床后很快就没了意识。
他正睡得迷糊,身后突然贴上了一片冰凉。
段喆反应了一会儿,回过头往后看。
林一的额头正贴着他的后颈,右手轻搭在他的右臂上。他的手脚比身上那套丝绸睡衣还要冰冷,被窝里瞬间低了几度。
段喆抬起左手,覆在他的右手上轻拍两下,问:“睡不着?”
林一向前蹭了蹭,将身体贴得更紧了一点。
他的呼吸频率有些快,段喆用拇指压在他腕部停留几秒,感受到了桡动脉急促的跳动。
“做梦了?”段喆问。
林一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发着闷的“嗯”。
段喆转过身,右手穿过林一的颈下将他搂在怀里,左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林一在这温热的怀抱里呼出一口溃败的长气。
他不止一次想戒掉这份温柔,可这一次,他又失败了。
他伸长手抱住段喆的后背,在逐渐平缓的呼吸中低声斥责:“你家人难道没有教过你,回家太晚的话,要提前说一声。”
段喆闻言一愣,低下头,看着他埋在自己胸前的发顶。
他们没有同床共枕过几次,但林一睡在他身边时,几乎夜夜都被噩梦缠绕。
他不知道林一都梦见了什么,因为他从不倾诉,总是自我消解。
段喆只能从他的呓语中窥知一二。
林一从他怀里抬起一点头,不满道:“怎么不拍了。”
段喆垂眼看他:“我怕你又说我在哄小朋友。”
林一弯起眉眼笑了几声:“你的记性还挺好。”
柔软的呼吸挠痒似的吹在段喆脸上,他喉咙紧了紧,抬起林一的下巴,在他若无其事的笑容里吻住了他的嘴。
这是个柔情的吻,段喆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沮丧。
他来晚了。
假如他在十七岁第一次看到林一时就去认识他,和他成为朋友……
不行,那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懂。
假如他早出生两年,和林一同龄……
同龄也不行。
他应该再早出生十几年,在林一家发生那样的惨剧前,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及时出现在林一的面前。
不知道一切会不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