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败郊>第25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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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云誊陪宋时珉在客厅待了一小会儿,直至他的情绪完全稳定之后,又委婉地劝告他最好先放下手头的资料,回屋休憩一晚上养精蓄锐,明天再阅也不迟。

  宋时珉起初兴致恹恹地将脸贴在沈云誊的肩上,眼神柔软绵密,似一片挥之即去的云,两人邻近的五指相扣,自然地交叠在一起。

  宋时珉目睹此景,总觉得心情分外古怪,但刨根问底也不知溯源在何处,又或许他自诩单恋的一方,扪心自问,是期盼和沈云誊共处一室,能有后续发展关系的机会的。

  但沾沾自喜的卑劣情绪以及良知未泯的发现这两者之间的经久鏖战却令他左右为难,觉得自己粗鄙不堪又虚伪至极,不但对自己感到失望,而且也对一无所知的沈云誊感到深深的歉意。

  反观沈云誊,则一脸安之若素,他只是单纯很享受宋时珉依赖自己的感觉。

  因此纵使他俩维持当前相互依偎的姿势已经超过十分钟,但别无二致的是,在此期间,任谁也没有对此发表过丝毫古怪和尴尬的只言片语,反而颇有默契地缄默不言,共同庇护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宁静。

  仿佛他们生活的常态,本该如此地温馨祥和、融洽轻松。

  “师兄。”宋时珉的脸稍稍偏离沈云誊的肩,他只不过是轻唤一声,盘踞在心间的困闷就颓然烟消云散了,他欲言又止,彷徨无措地眨眼,纠结要说什么好来释怀此时的心境。

  “怎么一直看我不说话?”沈云誊先发制人,他心怀坦荡,就这般目光如炬地凝视宋时珉,满怀期待地等待他的回复。

  宋时珉迟疑不决,松开沈云誊的手,蜷在坐垫上,双腿交并,踩在地毯边缘上,挺起腰杆,有些拘谨地问:“师兄,我以前,真的没有见过你吗?”

  话音刚落,沈云誊面色微变,用试探性的口吻问:“为什么问起这个,你想起什么来了吗?”他无疑是万分期望宋时珉能给出自己希冀的答复。

  宋时珉眼神躲闪,略带羞涩,期期艾艾地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全盘托出:“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我们相遇的时间太晚了。”

  “为什么这么说?”沈云誊不明所以,按捺住心中来历不明的悸动,总觉得宋时珉像给自己发射一类暗示的信号,但是他找不到证据,带着浓厚的兴趣问:“有哪里不对?”

  “打一个比方,其实我们能偶遇并且结识的场合有很多。”宋时珉揽抱一旁的枕头,眼含遐想的欣喜,从善如流地倒推出一些时间和相遇几率大的场合:“譬如周末学校的图书馆、午间的实验楼,课间的教授办公室,晚餐时间的西点屋以及学校后面的小吃街。”

  沈云誊沉默半晌,他其实很想坦白自己之所以会去西点屋和学校后面的小吃街闲逛的缘由,都是因为有宋时珉的缘故——如果宋时珉不会在做完实验之后,想就近择定店铺品鉴美食的可能,他也就丧失了涉足那里的前提。

  人类在追求爱而不得的事物时,多数会在自己身上刻意保留某种质朴无华的固执,从而对其他干扰因素视若无睹,就如同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他的本能是对宋时珉保留单纯的爱,平等的尊重,以及永不过时的思维逻辑方式。

  可惜宋时珉还听不出弦外之音,只是自嘲又愧疚地说:“段延平之前把师兄介绍给我的时候,我还肤浅地认为师兄和表面上看上去一样不近人情,拼命地想把你往外推,现在想想,真是有点可笑。”

  沈云誊踯躅了几秒,坚定地快否决了宋时珉的想法,语调沉稳地说:“即使没有段延平,没有别的什么人,我也会来主动结识你,不管什么时候认识都不算晚。”

  他有些蠢蠢欲动,其实还很想说:因为我们的故事早就开始了。

  宋时珉胸腔中堵着一股气,他感到紧张,手心都冒汗,便问:“为什么?”

  因为不想让宋时珉对自己的回答感到唐突和古怪,沈云誊便虚心地解释道:“因为你是三年前全市大学生数模竞赛的冠军,当时我和段延平在台下观赛,你的表现很出色,我忍不住向段延平问起你,段延平说你们关系很好,像亲兄弟,还说你很像他小时候,都不会盲目地依从父母的安排,没有继承家业的打算,都选择了坚定自己想走的路。”

  “所以,时珉,你根本不像之前你所描述的那个自己,是个没有主见、委曲求全的人,你只是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维持与父母的关系,错误不是绝对论,它是偶然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能一开始就未卜先知,事先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会导致怎么样的故事走向、结尾发生,之所以有结尾是我们擅自给它框定了一个阶段性的标准,无畏地朝前走,才是我们最应该做的。”

  一席话下来,宋时珉听得心潮澎湃,他误以为沈云誊还在安抚自己的情绪,便夸道:“师兄,你真的很会安慰我。”

  “所以,你很早以前就知道我了吗?”

  “嗯。”沈云誊点头,把塌落的毯子捡起披到宋时珉搭叠在沙发角的腿上,顺水推舟道:“我后来和你打过招呼,但是你好像对我没有兴趣,那个时候是上午的决赛,你和段延平说了几句话,提到下午还有事忙,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抱歉,师兄,我不太记得了。”宋时珉的眉棱骨鼓起,印堂褶皱,嘴角下抿,努力搜寻关联的记忆,但大脑就像宕机,不知所云,迟迟没有给出合适的回应。“我好像一个空壳子,很多事不记得。”

  “没关系,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记得也正常。”沈云誊面色微变,总觉得这句话在含沙射影什么,但也不愿为难宋时珉,毕竟他早已释然宋时珉忘记自己的事实,随便找一个托辞,言归正传:“时珉,该去休息了吧,时间也不早了。”

  宋时珉目光呆滞,愣了愣,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想起自己明天还要一堆琐事处理,便意犹未尽地答:“好,师兄,你也是。”

  待宋时珉离开,沈云誊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关上灯,在黑暗中闭目养神,想起三年前的数模竞赛结束后,在两人未经商榷的情况下,段延平贸然把他拉下台,时隔多年与宋时珉第一次重逢的场面。

  那时单纯的段延平还不知晓沈云誊的心意,只是简单明了地把沈云誊介绍给还在念本科的宋时珉,说沈云誊是自己的好友,紧接着还单刀直入地把他就读的院校和专业、甚至还有曾在数模竞赛中荣获冠军的战绩也一道托出。

  沈云誊极力克制住既躁动又喜悦的心情,满怀期待地与宋时珉对视,恳切地希望他也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自己。

  然而事与愿违,宋时珉表现得出奇的平静,神色自若地朝他打匮乏热情的招呼,便颇为不耐地搭过段延平的肩,背对陌生的他谈话。

  “延平哥,你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爸妈告诉你的?”宋时珉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我都说我不想回家住了,他们到底要制裁我到什么时候?”

  “不是叔叔阿姨告诉我的,我是在官网上看到你参赛的事,又恰好在附近办完事,才顺道看你比赛。”段延平彼时回过头瞄一眼魂不附体的沈云誊,示意他稍等片刻,又转过头,亲昵地揉宋时珉的脑袋,一副兄友弟恭的态势,“你和叔叔阿姨为独立这件事起争执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如你先妥协一阵子,温水煮青蛙,过段日子再问问,都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要三思而后行。”

  宋时珉仍旧有些愤懑不平,但已然听劝,“行,我听你的。”

  “还是别想这些烦人的事了,时珉,今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庆祝你拿奖,待会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宋时珉却木木地摇头,婉拒道:“谢谢你,延平哥,我就不去了,待会儿我还有事去世贸城一趟,郭诩在那等我。”

  一听是郭诩那小子,段延平脑海中就活灵活现地浮露出一张灿烂阳光的帅气脸蛋,环顾四周,长臂一挥:“难改今天那小子不在,你去吧,改天再约你出来吃大餐。”

  “嗯,师兄再见。”宋时珉离开的时候正好与沈云誊擦肩而过,但也只是路过,并没有认出他。

  沈云誊失神地望向宋时珉逐渐离去的背影,劈头盖脸的悲哀和绝望,几乎吞噬了他尚存的感知,曾经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在十二年后上演了,不由得落寞地想:原来他真的已经不认识我了。

  不明真相的段延平揽过他的肩,兴致勃勃地说出一个餐厅的名讳,问他要不要去那吃饭,沈云誊默认地点头,只不过在饭后,沈云誊谢绝了与段延平同行回校的提议,风尘仆仆地赶赴世贸城。

  赶到时已日暮西山,他漫无边际地找寻多年以来魂牵梦绕的人,终于在繁华的商贸区一处大道上,望见宋时珉正身穿p大青年志愿者协会的工作服,远远伫立在人群中央鹤立鸡群,显得格外高大耀眼,他笑容谦和、循循善诱地为几名晕头转向的游客指点迷津,沈云誊没有直接上前,只是待在不远处,默默无闻地注视宋时珉的一举一动,耐心地等他解决好几名游客的去路,才大胆地上前喊:“宋时珉。”

  届时,宋时珉的步履稍稍停顿一下,像是不确定究竟是哪个方位有人呼唤自己,迷茫地遥望熙攘无际的周遭。

  “宋时珉。”沈云誊不疾不徐地大步迈向眼中唯一的目标,直至宋时珉终于转过身,他也在两米远的位置停下脚步,第三次叫出宋时珉的名字,旋即介绍起自己:“我是沈云誊。”

  然而故事的走向,却随着另外一名同样身着工作服的女生,率先冲到宋时珉面前而出现转机,她喊道:“宋时珉!活动快结束了,我们收拾东西走吧,待会在车上记得拿你的购物券和工资。”

  届时,宋时珉因此收回冷漠疏离的目光,和女生一道离去,沈云誊不知道宋时珉究竟有没有看到自己,哑口无言地呆愣在原地,接二连三的打击令原本心存期待的他不知所措,不可避免地失去追问的勇气,他害怕宋时珉一张口就说不认识自己,说他们从没见过,过去一切皆为虚妄。

  再后来,时间穿梭至宋时珉读研的第一年,段延平旁敲侧击中无意戳穿沈云誊的心事,知道他对宋时珉至死不渝的心意,便擅自把他带到户外的酒庄,正式介绍给前来赴约的宋时珉,那称得上是他们的第三次重逢,然而宋时珉每回看自己的眼神,都像看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譬如他一靠近,宋时珉就抗拒性地蜷缩进逼仄的壳子里不肯面见,让他一度束手无策,明确地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讨人嫌、被划入防控领域的存在。

  如今沈云誊再度回想这些陈年往事,只觉得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喟叹他这几年所付出的努力并非全都付诸东流,如今终于有了苦尽甘来的苗头,似乎宋时珉也在一步步朝自己靠拢,他能感觉得到。

  隔天宋时珉从学校回来,见沈云誊不在家,便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没有能入眼的节目,就觉得索然无味,便蹿进房间整理起近期的行程安排表,随机调出近一个月的调度表,宋时珉常年蜗居实验室,有时忙得焦头烂额,迫不得已会遗忘某些细碎的琐事,曾因此惹恼过父母和朋友,为了平息众怒,久而久之便养成在电脑上板板正正地填写重要事项和预订闹钟的习惯,他随意扫一眼,捕捉到一行用特殊符号标记的日期,恍然发现下周一居然是沈云誊的生日。

  因为实在想不出沈云誊会对何种事物感兴趣,他便求助起远在英国的段延平。

  电话接通的时候,段延平那边传来嗡鸣作响的机器切割声,几簇聒噪暴洪的声轨宛若泥石流,以排山倒海之势正在碾压宋时珉孱弱的耳廓,他隐约能捕捉到段延平歇斯底里地在问他有什么事?

  宋时珉刚想开口,那头的动静就停歇了,化为一片静土,段延平用三言两语就详细地概述了刚刚那是铲雪机恰好路过学校门口的便利店时施工,如何突发故障的前因后果。

  宋时珉并没有大惊小怪,而是越过这个话题,开门见山:“延平哥,你知道沈云誊最喜欢什么吗?下周一是他的生日,我想让他高兴地渡过那天,因为最近他帮了我许多忙的,虽然你之前说过他不喜欢收人礼物,也不喜欢过生日。”

  “最近帮了你许多忙的……”段延平的声音慢下来,像在细细琢磨,随后才饶有趣味地调侃:“你不对劲,不只是最近吧,我是说,你向我问起关于沈云誊的事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每次打电话来都不问问我在英国过的好不好,就只知道沈云誊,你有那么在在意他吗?”

  宋时珉没犹豫,干脆地答一个“嗯”字,并没有隐瞒段延平的打算,也许是因为对沈云誊的感受不再处于模棱两可的阶段,已经云开雾散,初见雏形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段延平无比了解自己,在这人面前撒谎无异于自取其辱。

  “有多在意啊?”段延平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惊讶,“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在我印象中,你从很久以前起,就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拥有这么浓厚的兴趣了。”

  “不知道。”宋时珉迷惘地说“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很在意了,我想控制也控制不住,那很可怕,而且如果事情败露,我怕吓跑他。”

  “理解,但你多虑了,你知道的还是太少。”段延平故弄玄虚、振振有词地说:“显然这个定论运用在你和沈云誊身上不成立,不如这样吧,生日那天你不妨试一试,主动表明心意,这个惊喜大礼,想必沈云誊会受用终身的吧。”

  宋时珉听不懂前言,听到后言时就觉得荒谬非常,误以为他在搬弄是非,谴责道:“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在开玩笑,我在阐述事实。”

  “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来你还被蒙在鼓里,沈云誊果然是我见过最深藏不露、持之以恒的人,他能把心意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你们两个以后都要感谢我。”段延平的声音忽然变得肃穆:“时珉,沈云誊喜欢你,爱情的喜欢,这是他几年前曾经告诉过我的原话。”

  “你听到这个,还会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宋时珉拿到一个令人感到难以置信、匪夷所思的答案,未等他深究,一阵敲门声斩断了思绪,把他拉回现实,屋外传来沈云誊的声音:“时珉,你在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