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败郊>第23章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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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在饭桌上,宋沛茵无意中提起自己早在九月初时,就已参与澳洲移民评估,一系列正规的手续正在办理的程序内,在不远的将来,她会久居澳洲。

  原本毫不知情的宋父听后勃然大怒,当场黑脸,反手挥臂摔碎最喜爱的杯子,起身指着宋沛茵的鼻子破口大骂,质问她是否要与自己断绝血缘关系才愿意停止这场闹剧。

  宋沛茵嗤笑一声,面不改色地阐述自己之所以这样做是为日后的拍摄创造便利条件,还阴阳怪气地劝诫宋父未经证实的事,切勿胡乱编排。

  宋父横眉冷对,只觉得荒谬可笑,二人各抒己见,分庭抗礼,上演指桑骂槐的一幕,一场激烈的争吵由此爆发。

  他们的隔阂本就根深蒂固,又积怨已久,不可能光凭三言两语就疏解,如今你来我往讨价还价,更是雪上加霜。

  宋父指责宋沛茵忘本、没有底线,对她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宋沛茵无言以对,又感觉自己受到人格上的侮辱,干脆抛下一句“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我也没办法”便愤然离场。

  宋时珉和母亲面面相觑,互使眼色,他们与吵架的内容本就毫无瓜葛,故而处在同一阵营,一时间皆被这场突如其来的争端,吓得噤声,不敢随意发表言论。

  因此他只好装聋作哑,埋头吃饭,脑海中却时不时回响起宋沛茵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攒碗筷的手一顿,高一那年的经历如潮汐蔓延而来。

  那年宋时珉因患上重度流感,在初三的毕业考上发挥失常,成绩严重下滑,不慎被踢入高一的普通班,当时他遇上头一个同桌虽然成绩很差劲,但好在性格平易近人,开朗豁达,交际能力强悍,很快便与孤僻的宋时珉渐渐熟稔起来,有时他们会相约在某个周末,到学校附近的电玩城等其他地点游玩,做普通朋友之间才会做的娱乐活动。

  因为被宋父寄予过厚望,日理万机的宋时珉的周末少有空额,一直以来,都被各种枯燥无味的补习课所霸占、操纵,私人时间少的可怜,有趣诙谐的高中生活更是奢望,故而宋时珉一接触到这种机会,便很珍惜。

  为了能浅尝与朋友玩耍的滋味,他瞒着家人连续逃了两周课。

  然而好景不长,因为补习机构的老师的揭发和来访信息,宋父很快得知这件事,在未过问宋时珉意愿的情况下,不仅擅自主张替他办理转学手续,而且还强迫他与同桌断绝来往,警告他如若不听话,就需要做好出国留学的准备。

  宋时珉当然不愿意出国,他还不想过没有朋友和家人的日子。

  退路都被一一阻断的宋时珉欲哭无泪,宋父的严苛管教与母亲的袖手旁观皆令他数度心如死灰,崩溃地说出与宋沛茵相似的话——“如果你非要逼我,那我也没办法。”

  那段经历在后来也成为宋时珉永不磨灭的阴影,直到现在为止,他也不能明白宋父狠心做到这种地步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待宋父的怒火稍有平息,宋时珉才视死如归向他请示自己下午需要回学校一趟,不宜在家耗费太长时间。

  哪知宋父却倒打一耙,对昨日曾许过让宋时珉提早回校的承诺浑然不觉,饭后不仅蛮横无理地迫使他陪自己下盘无聊至极的围棋,还另外钻习一会儿书法,陶冶情操,方才心满意足地归还宋时珉自由。

  其实这种情况的发生已经不是一两次,宋时珉在此之中扮演的都是弱小无助的角色,他也曾试图遵从自己的心,选择拒绝父亲的请求。

  但却总是被顽固不化的父亲有意无意地打断,亦或者荒诞地曲解为忤逆和不孝,反向输出一通流水账般的谆谆教诲。

  故而宋时珉从头到尾,展露出的都是一副兴致缺缺却言听计从的卑微姿态,认为自己在父亲眼中,充当一个疏解情绪的工具要比血亲骨肉更称职。

  身为旁观者的宋母,曾在往前数十年中,目睹过很多次这种场面。她深谙自己的做法是错误的,时常忽略宋时珉的感受和求助信号,认为事不关己,这是父子两间亲密关系的体现,故而从未好好正视和面对。

  临行前,宋母一改早上八点听戏剧的惯例,换上外出大衣,把步履匆匆的宋时珉叫停,称自己待会也要去剧院观摩新曲目的编排,想借机搭乘他的顺风车。宋时珉听了,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二人来到车前,宋时珉颇有风度地替母亲拉开车门,还很贴心地抬手,护住她的额头,邀请她进入车内。

  一路上,一向以文静娴雅自居的宋母反常地关心起宋时珉近期的生活和工作状况,五花八门的疑问问的别扭和尴尬,而宋时珉只简明扼要地汇报出实验进程,只字不提别的方面,奈何宋母又找不出其他具有实效意义的话题,两人之间的气氛骤冷,更加促使这段乏善可陈的对话结束得潦草平淡。

  宋时珉和父母的关系本就不太正常,他鲜少向父母提及自己私生活,也不知从何谈起。

  而促成这种若即若离的相处模式,多半的原因要归咎于他自身尴尬、不信任、缺乏安全感的情绪在作祟。

  因此他与父母之间极度缺少那种水到渠成,独属于血亲纽带中与生俱来的亲密感也不足为奇。

  宋母见宋时珉离自己坐的远,不免感到心酸,她这辈子也就这一个儿子,何曾想到如今会这般生分,含着泪道歉:“阿珉,你是不是一直很讨厌爸爸妈妈,责怪我们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逼迫你不想做的事情。严格意义上来讲,我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总是让自己的孩子独自伤心落泪,默许你父亲的做法,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你。”

  宋时珉沉默半晌,像是默认,随后才转过身,对母亲心平气和地说:“我是您的儿子,又怎么会真的怪您,再说,您也不是真的对我不好,我当然会原谅您。”

  他按捺住心间燃起的躁意,皱着眉,掀起额角的碎发盖到脑后,说:“只是——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爸这么多年来都要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甚至执着于做出一些令人难以理解、残忍下作的事,这个问题我以前也问过您很多遍,但是您从来都没有正面回答过我。”

  宋母心中一凉,握住宋时珉的手说:“你爸爸……他本来也不是这种态度。”

  “这是什么意思?”宋时珉露出疑惑的神色,用强硬的态度催促她说:“妈,请您告诉我吧。”

  宋母眸中含泪光,哽咽道:“你九岁那年……走丢过一次。”

  宋时珉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宋母,打算谆谆善诱地引导她说出真相,便安抚道:“您不要激动,慢慢说。”

  宋母擦完眼泪,长舒一口气,便说:“当时你奶奶卧病在床,我和你爸爸一方面要顾及你奶奶的病情,一边还要四处找你,期间发了很多事,后来你姑姑从学校赶回来,告诉我们你可能在奶奶的故乡斛市,我们直接动用人力,又在警方的协助下,果真在斛市的旅游区找到你。从那以后,你爸爸就一直认为是因为自己对你疏于管教,所以才致使你顽劣成性,对危险没有明确的概念,才会离家出走。如果他能再对你严格一点,你兴许就不会乱跑。但现在看来,他不仅想错很多,而且还做错很多,其实是因为我们对你都不够关心,才会让你离我们越来越远。”

  “都已经过去了,妈,如果爸和您想的一样就好了。”宋时珉忽然觉得车内有些闷,便把窗打开了,郑重其事地说:“但是为什么会是姑姑知道我去了哪里,还有,我又为什么想不起来关于自己失踪的任何事。”

  “那是因为——”宋母的声音冷漠起来,一口笃定:“是你姑姑诱导你去的,但是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所以我原本就有要离开的理由。”宋时珉不知为何,听到是姑姑诱导自己离家出走,竟然不觉得讶异,反而认为理所当然。

  他索性将前两次曾梦到过的梦境内容串联起来,发现还是讲不通之后,便把昨夜在书房遇到姑姑的全过程一五一十地描述给母亲听。

  “我目前知道的就是这些。”

  “难怪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原来她已经抢先告诉你了。”宋母恍然大悟,低下头时便有些坐立不安,讪讪地说:“至于你为什么会不记得这些事,你爸从前都是反对我告诉你的。他不想让你觉得他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才会让你发生那样的事。”

  “当时你奶奶重病缠身,在你被找回来不久之后,就与世长辞了,你也许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情绪一直很不稳定,葬礼结束的几天后,你打了个电话,告诉我们要出去见一个朋友,可你爸爸不让,但你最后还是背着我们偷偷跑去火车站,结果当天在路上就出了一场车祸,导致额叶严重受损,造成永久性伤害,自那以后,你就记不起九岁发生的事了。”

  宋时珉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沉默了许久,才欲言又止地说:“……那您……认识我的那位朋友吗?”

  “我怎么可能会认识。”宋母自嘲地说:“当时我们只顾着关心你的伤情,根本没有想别的。”

  ——

  “走了这么远路,你也饿了吧,这个是我刚刚在超市买的,给你。”九岁的宋时珉把刚刚买来的奶酪面包分给沈云誊,在暖洋洋的日光中说:“很好吃的。”

  两人如今正走在景区的林荫道上望风。

  宋时珉和沈云誊兜兜转转在景区的平道上绕了好几圈,又向驴友求助,询问行走路线。

  一番折腾过后,二人早已饥肠辘辘,饿得晕头转向,彼时也顾不上讲究吃相,一面狼狈狂啃入一口松软香糯的面包,给一脸懵懂的沈云誊做示范,一面津津有味地咀嚼镶嵌在表层,烤得焦脆的坚果碎。

  他看向一旁发呆的沈云誊,说出的话模糊不清:“你怎么不吃啊?我都吃完了。”

  “我会吃的。”

  有了模板,沈云誊也如法炮制地塞入一大口面包,遂含糊其辞地问:“宋时珉,你很喜欢吃甜的吗?”

  “嗯,我奶奶就喜欢吃甜的,我也喜欢。”宋时珉干吞下面包后就觉得口干舌燥,又溜出背包中的矿泉水一饮而尽,见沈云誊正若有所思地凝望自己,明朗的眼弯弯上挑,笑嘻嘻地问:“你为什么要看着我?我很好看吗?”

  “嗯,很好看,还有,你口角上有面包屑。”沈云誊直愣愣地注视那处,探手把那点面包屑抹下,说:“现在没有了。”

  “嗯,谢谢你。”宋时珉稍微愣了愣,实则很开心,把脸凑近沈云誊的面颊,嘴唇在他脸上轻凑了一下。

  沈云誊吓得赶紧弹开,面色渐红,支支吾吾地问:“你……你为什么要亲我?”

  宋时珉倒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解释:“这叫吻面礼,我姑姑教我的,可以用在非常亲密的人之间,它代表的意思有我喜欢你或者我珍视你。”

  宋时珉停顿一下,旋即来到沈云誊面前,扣住他的双肩,诚挚地告诉他:“现在知道我什么意思了吧,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也是……喜欢你。”沈云誊也模仿着宋时珉别具一格的做法,照猫画虎,逼近他的面颊,像对待某种无比珍视的宝物般,在白皙稚嫩的脸上轻啄一口。“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宋时珉。”

  “不客气,你刚刚也一直在陪着我,所以都不用还的。”

  “你看到那里了吗?”宋时珉努力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抓住沈云誊的手,指了指面前的硕大山林脚处,那有一个折叠状的小径口,两侧巍然矗立着长势葳蕤的植被,金灿灿的阳光托着陡峭的山涧,如飘絮般幽幽浮沉,赋予了它神秘感。

  “我刚刚问过景区超市的售货员,我们一直走楼梯,上到最高处,就能找到一个叫风露亭的地方,旁边就有我奶奶种的芒果树。”

  沈云誊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那有一个亭子叫风露亭。”

  宋时珉只顾着朝前走,随便说了一句“当然是我奶奶给我讲故事的时候说过啊,这里以前还不是景区呢,我奶奶的家就在山脚下,那个时候她还在山上种农作物和打野。”

  通往最高处的栈道并不算长,沿途在半山腰处还陈设一座专供信徒参拜的道教庙宇,周围大面积地布满青翠的竹林。

  沈云誊和宋时珉费尽千辛万苦才登高。他俩沿着光秃的曲径,穿越树林,终于找到一间屹立于山巅不倒的亭子,红褐色的砖瓦上挂了三个金黄色的字——风露亭。

  从此处睥睨,能将山下的景致一览无余。

  这时沈云誊突然拽了一下宋时珉的小手,示意他看向五米外的一株参天大树,“宋时珉,那是你要找的芒果树吗?”

  “是的。”宋时珉走过去时不忘拉着沈云誊的手,解释:“听我奶奶说这棵树有四十年的历史。”

  “它长得好高,树上的芒果也多。”沈云誊说。“比山下的很多树都要威风,站在树下,看到的是一片绿色的天空。”

  “是啊,真不枉费它的树龄,比我爸爸妈妈年纪还大。”宋时珉忽然放开他的手,俏皮地眨眼,往后倒退,一脸势在必得。“我的摄像机派上用场了,你先等我一下。”

  “嗯。”沈云誊点头,站在一旁观察他拍摄的动作。

  待宋时珉取好景,收拾好摄像机,便又席地而坐,兴致盎然地从背包中搜罗出一本绘画本和简易蜡笔,翻开最后一页,用铅笔描摹出大致轮廓,冲沈云誊摆摆手,说:“你要不要画画看,这是我姑姑的绘本,我以前就喜欢在上面胡乱画画。”

  “不要,我画的很丑。”沈云誊有些裹足不前,“我看着你画就行。”

  宋时珉却努起嘴:“我画的也不怎么样啊,你快试试,待会我有惊喜给你。”

  收到鼓励,沈云誊才开始动容,与宋时珉并腿而坐,笨拙地握住蜡笔,在平滑的白纸上勾勒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