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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十分钟内，沈云誊除了询问楚涵的家庭住址以外，便没再吭声，保持了很久的缄默，宋时珉无法理解沈云誊骤变的疏离态度，浑身不自在，感到压抑和困顿。
他百无聊赖地瞄了眼身旁陷入沉眠的楚涵，认为当醉鬼、置身事外也没什么坏处，犹豫再三，还是掏出手机，联系起楚涵家中的父母。
接通后，因为担心自己注意力涣散，便打开免提，电话那头说话的人是楚涵的母亲，姓赵，名姝妍，在p大任教，是一名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的教授。
宋时珉出身富贵人家，培养良好的家教涵养是父母对他的基本要求，最先脱口而出的是一声礼数周到的“赵阿姨”。
对方立马辨明出他是久未谋面的宋时涵，喜出望外地唤了声“阿珉”。
随后用一种近似家人的亲切口吻，娴熟地向他谈起近况:“今天怎么想起联系起我们了，前些天我和你楚叔叔，还有你爸妈在东城汇坊一起吃饭，提起你的课业做得很不错，要比我们涵涵读书时有毅力。”
宋楚两家的渊源颇深，若真要追溯，或许能关联到上世纪那个穷兵黩武、战火纷燎的年代，祖辈培养的深厚情谊，一直延续至今。
初三最后一年暑假，宋时珉的父母心血来潮，决定出国旅行，赵姝妍不忍看他落单，主动邀请他到楚家作客，顺便督促已经荒废三年学业的楚涵学习，并辅导她那惨不忍睹的功课。
往后很多年，宋时珉对楚家一直存有很深的感情，可以称得上是他的第二个家。
与楚家人对话，他的口气也不免柔缓起来:“阿姨过奖了，楚涵也很优秀，我以后有空一会多去看望你们……是这样的，涵涵今天喝醉了，我正在把她送回家的路上，待会可能需要你们派人来接一下她。”
一听到楚涵又喝醉了，赵母谈之色变，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掺杂怨怼，“涵涵这孩子又不听话，难怪到现在还没回家，阿珉，她没给你添麻烦吧。”
宋时珉心不在焉地抬眸，恰巧看见沈云誊转了个弯，驶入一条人迹罕至的直道，同时对那头的赵姝妍说:“没事，我正好也有空，还盘算着把楚涵带回去之后，让您给我主持公道呢，可惜她现在醉得不省人事，不然我一定让您好好罚她。”
“好好好，等明天醒来，我一定好好教训涵涵，让她给你赔礼道歉，总是麻烦你。”
赵母欣慰地笑了笑，又在电话那头忧愁地叹了口气，似是对楚涵的自暴自弃感到很失望，说:“那行，待会我让张管家下去接涵涵，阿珉，今晚要不要在我们家留宿啊，这里离学校很远，你回去不方便吧？”
不过是几句嘘寒问暖的话，就令一直努力克制自身情绪，实则在窥听的沈云誊坐立难安。
尤其是女人的那句“今晚要不要在我们家留宿”颇为刺耳，令他如芒刺背，担心宋时珉真的会答应，以至于分不出精力留意迎面驶来的货车。
随着对方紧急摁响警示铃，发出嘹亮的鸣笛声，提示前方有车。
迫在眉睫之时，沈云誊如梦惊醒，握紧方向盘急转弯，方才免遭了事故的发生，硕大的货车也安然无恙地从他们身侧驶过。
宋时珉因为在打电话，无心关注变幻莫测的路况，除了身体重心不稳，朝前猛扑，面部差点撞在眼前的座椅靠枕上，以及手机未抓牢飞落在地上以外，其余之处毫发无伤。
宋时珉皱着眉，第一反应是朝前看，还担忧地问:“师兄，你没事吧？”
随后才不慌不忙地拾起地上的手机，检查是否有摔坏的痕迹。
沈云誊刚刚脱离险境，背对着回答没事，语气格外虚浮，此时终于舍得转过身，与一脸担忧的宋时珉对峙，愧疚地询问他身上有没有哪受伤。
即便对自己所犯下的错的严重程度心知肚明，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自己刚刚走神了，让他不要担心，并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
可宋时珉并不相信这个略显苍白的借口，他只觉得此刻的沈云誊很奇怪，状态尤为不佳，像在躲避某种可怕的事物而频繁失误，与往时泰然自若的处事作风大相径庭。
他也深知自己若要追问，绝对问不出理由，因为从沈云誊躲闪慌乱的眼神就能探知一二。
便将心比心地劝慰沈云誊假如累了，可以换他开车，不必勉强自己，又十分宽宏大度地说他们之间的责任是相辅相成、避无可避的，自己并不怪沈云誊。
又朝手机中喋喋不休、询问状况的女人温和地解释:“没事，阿姨，刚刚出现一点小状况，现在已经解决了，您别多想，我今晚是和室友一起出来的，自然也要同他一起回去。”
说罢，他又瞥了一眼沈云誊的反应。
然而赵母听见还有室友和他一起来，立马拍板提出另一份两全其美的方案:“那你可以把你的室友一起带来住，我们不缺这一间客房。”
届时，宋时珉颇有些为难，深谙沈云誊并不喜欢接触外界事物，也对普罗大众中的庸常社交嗤之以鼻，便擅自做主替他婉拒了这个友好的提议。
隐晦地解释他如今学业任务繁重，明天一早还要上实验室，而自己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交通相对于便捷，如果还有下次机会，一定留宿在那。
赵母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适当收敛了热情，继而调侃他考虑周全，便不再继续聊了。
至此，沈云誊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心情终于有所平息，难以抑制的喜悦冲上心头。
但还有令人费解的一点是，如果参考宋时珉与那家人的亲密程度，宋时珉的拒绝本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难道他在考虑我的感受吗？沈云誊想。
“时珉，我不累，你让我继续开吧。”沈云誊愈发坚定心中的想法，恢复成今早刚出门的状态，心间那片云翳化为了泡影。
“好吧，师兄，你别太累了。”尽管宋时珉仍旧半信半疑，但他还是选择相信沈云誊。
像沈云誊对自己做过的一样，从后座随便挑出一瓶水，拧松瓶盖，递给沈云誊，告诉他:“先喝杯水压压惊吧，师兄，你都出汗了。”
待他们抵达楚涵的家，庄园门口的门也随之揭开，从里驶出一辆车，车门一开，一名身着中山装，步履蹒跚的老者驼着背走下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两个束手束脚的年轻跟班，老者慢条斯理地叩响了前车窗，第一眼看见车内沈云誊陌生的脸，饱经风霜的脸微微愣怔，眼睛眯成一条缝。
沈云誊也愣了一下，说“您好。”权当礼貌之举。
宋时珉则说:“张爷爷，我在这，我现在就把楚涵带下车。”
宋时珉说话的时候嘴角上扬，整个人焕发出一股明朗温暖的气质，宛如日出的晨曦，初冬的暖阳，极为引人瞩目。
莫说沈云誊春心荡漾了，就连那名老者眼角的褶皱也向下弯曲，对宋时珉和蔼可亲地说:“行，别摔着了，小心点，时珉，待会让小李和小瞿多帮帮你。”
“好。”宋时珉笑着开了车门，在两名小跟班的帮衬下，齐心协力将金枝玉叶的楚涵小心翼翼地搀扶进停在十米远处的车内，随后道别，分开。
看着那辆价值昂贵的车在四幕黑暗中扬长而去，宋时珉不由得感叹今日一切忙碌的事务终于迎来尾声。
随后转身，却看见了不知何时下车，站在车门前目视前方的沈云誊。
宋时珉知道对方是在朝自己的方向看，顿时心如擂鼓，他快步朝前走去，只见沈云誊也朝前迈了一步。
尽管光线不充足，环境十分昏暗，他还是能隐约看清沈云誊红彤彤、擒着泪花的双眼。
“师兄，你眼睛红了，是风太冷了吗？”话音刚落，他就下意识往手中吐露热气，又将双掌合十，使劲搓暖，随后用掌面覆住沈云誊的双目，假装责怪地说:“你怎么下来了？外面怪冷的。”
宋时珉目不斜视地打量着沈云誊半张脸以下，好看的嘴唇，高挺的鼻梁、瘦削的下颌，听见他很低沉的声音:“我怕你不回来了。”
“怎么会，师兄，我拒绝过他们了。”
闻及沈云誊所说的话，宋时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加重了，不偏不倚地紧盯那张翕动的嘴唇，影影绰绰地想:今晚如果没有沈云誊，按照惯例，自己是一定会同意住进楚涵家里面过夜的吧。
但他偏偏拒绝了，难道是因为凡事有沈云誊在，凡事就都会变成例外吗？
“嗯，我们走吧。”沈云誊鼻音厚重，像裹了一层湿棉花，也许是着凉了。
他眨了眨眼，把宋时珉的双手从眼前慢悠悠地扯下来，攒在手中，交握在一起，令温暖成为彼此的救济。
宋时珉此刻的心情很微妙，看到沈云誊这副模样，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拒绝沈云誊的任何请求，便答:“嗯，我们进车里吧。”
“但是这次——”
他巧妙地把后座的车门打开，绅士地邀请沈云誊先入座，在呼啸的寒风中笑着说:“让我来开车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