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落想,可能人真的要先踏出一步,稍微改变一下自身,才能真正打起精神来。
他看着眼前那绺小金毛。
其实是他在染头发的时候撞倒了两袋染发剂,捡起来递给金曜曜的时候没仔细看,金曜曜自然也没多想,就直接上手涂了。
在发现染错的时候,那种异样的麻痹感瞬间击中他全身。有那么一瞬间,反胃的感觉让他浑身都在战栗,后背上冷汗直冒,因为身体本能地觉得自己疏忽做错事后就会受到辱骂,重一点就会被责罚,那种刻在骨髓里的恐惧感几乎要淹没他。
尤其是膝盖,开始出现幻痛,刺刺地疼。
结果什么事都没有。
金曜曜以为是他自己的问题,也只是懊恼了一小会,就夸他金发好看,衬得皮肤白;段之恒就更不用说了,根本不会朝自己发脾气,不痛不痒地威胁了金曜曜两句,就躲在角落里偷拍他照片了。
他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甚至可以用“死里逃生”来形容,想到这里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发笑。
曾经他觉得很严重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却是微不足道的程度,还有些搞笑。
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是害怕那被他用毒药浸透了身体的父亲,还是家里两个无能又可笑的Omega?
原本,他已经无牵无挂了。
在和段之恒解除婚约后的那半年里,他经常想到死,差不多是每时每刻的事情。有些时候,他会在梦里梦见自己自杀成功了,有时候是沉进无人知晓的大海里,有时候是悬挂在层林茂密的森林中……总之,自己就是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他会在梦里感到开心,然后这种情绪,会在醒过来的那一刻,像是气球炸开一样,荡然无存。
太辛苦了,他不应该活着,为什么那场车祸里扎穿的是许轻舟,为什么不是他。
后来,身体开始不听使唤,坐在教室里时,会忽然感到四肢僵硬,手顿在笔记本上不停地发抖,直到笔尖画出一道道弯曲的线来。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的人际交往开始出问题的,都是新同学,别人会好心询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但他回答不上来,他的室友一度想要帮助他走出阴影,好心询问他遇到了什么问题。
——不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不能回答,身体的僵硬感让他无法与人正常沟通,最终只能落荒而逃。
他躲在宿舍的角落里,拔掉自己的头发,吃掉自己的指甲,有人试图靠近他的时候,他只会崩溃地尖叫。
像个怪物一样。
直到辅导员找到他,建议他进行心理咨询干预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别人看向他的眼神,有多惊恐和鄙夷。
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他知道有人在注视着他的。
因为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不可能会在他想找心理咨询室的时候,全国最大的心理诊所刚好让他碰上了免费体验;也不可能在他想要找校外住宿的时候,有房东莫名其妙想要低价出租自住房,还一签就是四年。
生怕他毕业之前会流离失所似的。
就连住来的邻居都很凑巧,明明是个Omega,偏偏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了解他所有的喜好和习惯,会一次又一次地热脸贴冷屁股。
太刻意了,但正因为刻意,所以心里就越发愧疚。
有时候他躲在卧室的房门后,看段之恒在客厅里晃晃悠悠,这里摸一下,那里碰一碰,就跟个无聊的小孩一样,他都会想。
他何德何能,能获得一轮属于自己的月亮。
所以他开始做一点点努力。
第一步就是从和那个金色头发的邻居说话起。
第一次挑起话题,对于很久没与人交流过的他来说很艰难,手里的垃圾袋都换了三四个,最后他自暴自弃地拎着垃圾冲出去,结果还是别人先和他打的招呼。
“嗨,许落落,晚上好呀,来扔垃圾吗?”
他咬着牙齿,感觉脸都要变形了,最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好,金曜曜,我来扔垃圾。”
金曜曜看着他,愣了好一会,最后发出一声超大的怪叫,惊掉了树上两只乘凉的乌鸦:“许落落,你和我说话了!”
“嗯,嗯。”
“你说话声音也太好听了吧,好可爱呀。”Omega毫不介意肢体接触,抱着他的胳膊乱晃,“你怎么都这个时候下来扔垃圾呀,每次在这里都能蹲到你。”
“……因为,阿姨不在。”
社区里倡导垃圾分类,每次都有个阿姨插着腰,凶神恶煞地拿根小棍棍检查他们的垃圾袋,许落有几回装错了,被阿姨抓着数落,于是他之后都学乖了,九点之后的空档来,阿姨都不在。
“噗。”金曜曜眨巴眨巴眼看他,“我都不知道,下次我也这会儿来。”
“嗯。”许落按照分类扔好了垃圾,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胸针,“前几天,你说,找不到东西配新衬衫,这个,好看。”
金曜曜有些讶异,不太敢收,毕竟那会儿他对段之恒的态度还是敬而远之,简单来说就是还不熟悉业务。
“没关系,你不喜欢,就算了。”
“喜欢喜欢喜欢的!”见他这么说,金曜曜才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这个胸针,要不少钱吧?”
许落摇摇头,这个是他模仿牌子货自己手作的,但他不好意思说。
毕竟离开许家之后,他的确没多少可以自由支配的钱,都得靠自己省出来或者挣一些。
“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帮你拍点照片。”
那时候的金曜曜没给他明确的答复,但第二天就来请他了,并且他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也收到了好几个兼职工作请。
还真是,迫不及待。
生怕自己的心思别人看不出来。
他好想和小时候那样,叉个腰,又狠不下心,最后只能把段之恒抱怀里,语重心长地和他说:“你这个样子,迟早被人裤衩子都骗光。”
他猜到段之恒是死心眼,婚约没了也还会继续努力的,但他就是侥幸,希望他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了。
他对着自己的动脉下不了手,纯粹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上,他的月亮还在追着他走。
过了段时间,他知道父亲还在拿他当借口,一直找段之恒要钱,小孩也死心眼地一直给一直给,觉得只要他付出足够多努力了,许家就会给他好脸色看了。
于是他做了人生中最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去拜访了父亲,许志远在公司里有一间自己的休息室,他在通风口里放了对于Alpha而言无法承受的过量药剂。
那些药剂会在他身体里逐渐沉淀,一开始剥夺他引以为傲的身体能力,再来是侵蚀大脑,最后慢慢在痛苦中被折磨死去。
两个月后,许志远再也坚持不住去公司上班,由爷爷重新接手了公司。爷爷曾经找他回去,希望他能做许家的继承人,他没有答应,而是去看了眼卧病在床的徐志远,笑着给他又注射了一点剂量。
不准欺负他的小朋友。
小朋友的确傻,也只能被他欺负。
就是运气有点不好,那次回家,遇上了另外一个大麻烦,Karry知道了他的住处,开始尾随他了。
他给段之恒暗示了,笨蛋看不懂,最后他干脆自己解决了。
他还是克制不住,要接近段之恒,纵容他,沉迷他,任他摆布。
他有问题。
许落把额角的小金毛卷成团又松开来,注意到有人投过来视线,扭过头去,对着窗玻璃后面的人甜甜一笑。
他都想象得出来,段之恒的反应,会先一愣,然后后悔自己没有拿相机,接着扒着窗户,思考怎么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的发色染回去,但是又纠结,因为觉得金色的头发好看。
最后抓心挠肝地在办公室里满地打滚。
他太了解他了,每一个小心思他都太熟悉了。
所以舍不得。
舍不得,所以还是要努力去生活,把自己变好起来,能和他比肩。
就是Beta能不能承受Alpha的易感期他还得考虑考虑,不能被疼死,平时还是要多训练。
许落想了想,决定今晚继续情趣练习,加上了日程。
手机发来消息,他赶忙拿起来看。
是白和安发来的。
“没问题,可以跟着剧组实习,有些事还想和你聊聊,在之前的咖啡厅吧。”
他很快地回复过去:“好的,白导。”
段之恒最近盯他没有以前紧了,手机里的软件也摁着他给删掉了,人还是要慢慢过自己的生活,不能把全部心思都牵系在他身上,公司也要好好管理。
至于他,也要逐渐开始上手工作,之前白和安向他抛来橄榄枝,他没有理会,毕竟那时候满脑子都是退缩。
但现在他不会了,他想,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让生活变得好起来的。
许落看着手机屏幕上,他和段之恒的合照,他比个耶在前面,后面是男人大喇喇地睡在床上,暴露的上半身上全是他自己的杰作,有啃的有抓的;大傻子做梦都在笑,美得冒泡,睫毛都是快乐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