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桂花巷106号>第16章 喜欢邬齐

  头顶的树叶叫阳光映得翠绿漂亮,水汪汪的一片,风一吹,就害羞似的轻颤着,邬齐躺在那棵三个人和抱都拢不住的槐树下,慢慢抬起手。

  他的手指窄长而指节分明,也白皙,却不是寻常人那样富有血色又十分柔软的颜色,而几近是一种云雾般朦胧的白,阳光一映,是冷且透明的,寒气森森。

  他微微蜷缩起掌心,试图拢住、捕捉这面前那一束闪闪发光的光束。

  漂浮着尘埃的光束落在他的手心,少年体会不出几分温度与感触。

  因为他只是一个灵体,一个幽灵,一只恶鬼。

  他将手又放下了,紧贴着自己的额头。

  斑驳的树影落下来,邬齐敛着的眼睫沉静又默然,是漆墨一般的深黑色,只是他平常讲话时眼眸闪亮,神采飞扬,微微上挑的眼角与眉尾就使得他看起来分外意气风发,只有不言不语时才褪去了几分将脱未脱的青涩,渐渐显得冷硬。

  他缓了片刻,将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唇上——是冷的,想当然是冷的。灵体的手怎么会是温热的?

  他又微微抿起嘴,有些失落。

  可杜笑的手分明是热的,滚烫的,像一把炽热的火,能硬生生将一颗冰冷的心烧起来。

  一段忖度在脑子里百转千回绕过许多遍,邬齐自言自语:“杜笑的手是热的,就冲这个我也该对他好一些。”

  邬齐那么告诫自己,想通了似的缓缓舒出了一口气,拿指背轻轻碰了碰落下来的光束。

  那源自于丁达尔现象,它让光有了形状,模样,甚至拥有棱角。

  杜笑的眼睛清透也晶莹,每逢对视时就能看到里头倒映出的光影。

  只是想到这个,邬齐原本因为回忆过去变得又酸又冷的心肠蓦地像被温水熨帖过似的,暖了起来。

  或许我应该早点回去,他现在多半在担心我。

  邬齐暗暗想着,看见回忆中的主人公出现在了他面前。

  比起幽灵,他的步伐倒更加悄无声息一些。

  他自上而下地看着邬齐,柔顺的头发垂下来,眼睛扑簌扑簌着闪着,仿佛被什么弄得心神不宁。

  “邬齐。”

  他小声地喊他的名字,一点儿也没有以前的底气。

  眼睛也不住眨巴,心虚到了奶奶家。

  瞧着对方那副软绵绵没骨气的样子,邬齐又莫名其妙生起火来,他瞬间就把自己刚刚试图和好的想法抛到了脑后,思维发散开——他不会对着六月十七也是这样好脾气又怯生生的模样吧?

  邬齐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浑身的筋都抽着绞痛起来,心口连着指尖狂跳,无名火烧得愈发厉害。

  于是他全做不知道也看不见,硬邦邦地将头偏过去。

  “邬齐。”

  周遭除了树叶婆娑的声音之外,只剩杜笑小声的呼唤,他叫了邬齐好一会儿,对方都不理他,后面还闭上了眼睛,很困似的。

  杜笑没有气馁,他厚着脸皮贴了过来,亲亲热热地与邬齐挨在一块,又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邬齐的袖子。

  对方没有说话。

  杜笑就得寸进尺地隔着袖子攥住了邬齐的手臂。

  邬齐还是没有反应,一副子意兴阑珊、沉默不语的样子。

  杜笑就问:“你是不是还、还在因为六月十七生气?”

  邬齐不开口,然而对着杜笑的一只耳朵却很诚实地动了动。

  但邬齐左等右等也没等来杜笑那差下的那半句话,终于忍不住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过去,看见杜笑早已没有看自己了,而是蹲在了地上。

  邬齐一开始只以为是对方不舒服,定睛一看差点气得七窍生烟,原来是杜笑不知道怎么被一棵含羞草吸引了注意,跟一棵含羞草玩得不亦乐乎。

  少年用手指拨弄着叶片,叶片只是缓缓向内合拢,他就露出一副不胜惊喜的模样,如同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东西。

  邬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倒要看看杜笑要多久才能发现不对劲。

  杜笑迟缓的神经终于感受到了头顶灼热的温度,他如有所察地抬起头,抬起头看见了对方,才高兴地站起来,还是一脸毫无阴霾:“邬齐。”

  “含羞草好玩吗?”

  邬齐问。

  杜笑一愣,又没心没肺笑了,但发觉邬齐的脸色实在难看,才期期艾艾转了语锋,笑容也渐渐不见了,成了一种后知后觉的心虚:“不、不好玩。”

  他讲这话时眼睫扑簌簌地颤动,摆明了言不由衷。

  瞧着对方那副子勉为其难又口是心非的样子,邬齐血压噌地一下涨到一百八,一棵含羞草在杜笑眼里都比自己重要。

  大概是邬齐脸色实在吓人,杜笑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想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小丛粉色的醡浆草,花瓣都叫他自己揉得七零八散了,被灼热的体温烘了许久,已经变得半死不活,模样十分凄惨。

  大概自己也觉得送不出手,杜笑有点儿讪讪的,原本伸出来的手畏缩着往后躲。

  在杜笑退缩到一半的时候,邬齐却忽然劈手将花夺了过来,他的脸还是绷得很紧,垂着眼睛打量掌心里的醡浆草,睫毛微微垂下来,用不符合冷冰冰神情的温柔动作轻轻将揉皱的花瓣抚得舒展开了。

  他抬起头,微微扬了扬下巴,是一个示意杜笑继续的动作。

  杜笑敏锐察觉到邬齐的心情有转好的趋势,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来的时候给、给你摘的。”杜笑解释道,他凑过身子来,悄悄打量了邬齐一眼,确定他没有露出反感或者不耐烦的模样,才低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邬齐的手背,语气软绵绵的:“不要生、生气了,邬齐。”

  邬齐不说高兴也不说不高兴,硬邦邦讲:“你是小狗吗?还乱蹭人。”

  虽然语气还是显得生硬,但对比先前已经明显软化了许多,于是杜笑厚颜无耻地又蹭了蹭邬齐的手腕,得寸进尺地讲:“邬齐跟六月十七是、是不一样的。”

  邬齐脸色还是不如何好看:“哪里不一样了?”

  其实杜笑也没有思索出个所以然来,但是眼见着因为自己的沉默而导致由阴转晴的气氛逐渐晴开始转大暴雨,他急中生智,居然侧头亲了亲邬齐的手心:“别、别生气,我、我错了。”

  他话音刚落,明显察觉脸颊下的躯体一僵,少年的耳朵立时烧得跟血一样红,不住地吸气,露出十分震撼又难以置信的模样。

  “你、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邬齐结结巴巴地说。

  这有什么不知廉耻的?杜笑纳闷,自己之前不也这么亲过小黑猫吗?

  他又悄悄睨了一眼对方的耳朵,想说点什么,还是默默咽下去了,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他觉得还是不要说实话好了。

  那端邬齐的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后顶着一张黑漆漆的脸问:“你不会也这么亲过六月十七吧?”

  杜笑在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行为之后就被邬齐毫不客气地推到了一边,这近乎成为对方在他做出一些无法招架动作时的应激反应了。

  此时杜笑露出有点儿委屈巴巴又不明就里的表情,他睫毛扑簌两下子,听出了邬齐语气中的不虞,下意识地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没、没有,没有亲过别人。”

  “哦。”虽然竭力想要控制,但是邬齐的面容还是火速从阴转晴,他克制住泛上心头的喜悦,眼睛稍稍眯起:“这么说我是头一个?”

  即便不明白邬齐为什么那么在意自己是不是头一个,杜笑还是点了点头:“是,你、你是第一个。”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也不过如此,邬齐半晌才讷讷地“嗯”了一声,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头走着,完全把之前准备大发雷霆的事抛诸于九霄云外。

  那句你是第一个在不断的回响,辗转数百次,少年总算回过头来,他咳了咳,凶巴巴地说:“以后不准这样亲别人,听见没有?”

  “这是挑逗。”

  “啊?”

  杜笑没想到邬齐这么久不说话,一脸郑重其事地开口却是在讲这个,满心疑惑地说:“这、这也能算挑逗吗?”

  “怎么不算了!这可是很轻浮的事情!”

  邬齐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

  但过了一会儿,邬齐又露出些不太高兴的表情,他边踢石子边瓮声瓮气讲:“不过如果是你喜欢的人,征求了她的同意之后,那就可以。”

  少年语气却闷闷的。

  瞧见对方郁卒又沉闷的神情,杜笑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说道:“我喜欢的人就是邬齐呀!”

  这句话干净利落、落地有声,震得邬齐脑子发蒙,如同脚踩云端一般浑身发软,但他转脸一看,杜笑依然是那副子标准的、毫无阴霾的笑脸,摆明了两个人谈论的喜欢并不是一个意义上的东西。

  真是个傻子啊!

  邬齐一阵胸闷,越想越气,连着耳朵上的潮红都褪去不少:“咱俩说得不是同一个东西!”

  杜笑一脸不解:“怎、怎么不是一个东西了?”

  一口没由来的郁气堵在心口,搅得邬齐脑子发懵,

  他觉得杜笑并不懂,自己讲的喜欢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是轰轰烈烈,灼热滚烫,非你不可,是在无数文学作品里被反复歌颂,而杜笑说的那种,大概跟小孩长久地喜欢一个玩具,男孩依赖自己唯一的朋友那样没有区别。

  “总之你以后不准这么说了。”

  杜笑很是不高兴,嘴里还不住地嘟囔:“可、可是我没有说谎啊!”

  “我就是很喜欢邬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