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笑讲不出话来了。
十七低下眼睫,肌肤在月色下显出冰凉腐朽的蓝,他略一停顿:“幽灵是没有过去跟未来的存在。”
“杜笑,我想知道我的过去是什么样子。”
那天晚上杜笑没睡好,他总忍不住想起十七在月色下安静的脸。
幽灵是没有过去跟未来的存在。
心脏像是被不轻不重地抓了一把,微微泛起酸意。
杜笑第二天的时候一个人找去了商店,在门口的电线杆旁边等着,邬齐不在,他像条找不着家的小狗一样失魂落魄。
任谁看了都会相信只要这个时候向杜笑搭讪示好或者给颗糖什么都就能轻易把他骗走。
他今天没在这里呢。
杜笑对此毫无自觉,用指尖摆弄自己的衣角,揉皱了,又一点点抹平。
要是能遇见邬齐就好了。
他刚这么有些失落地想着,肩膀就突然被人轻轻地、轻轻地拍了一下。
杜笑没反应过来,肩膀又被轻轻地、轻轻地拍一下。
蜻蜓点水一样。
他回过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
对方站在路边的树荫里,个子比自己高半个头,眼睛狭长而上挑,阳光一瓣一瓣摇曳在他的衣领间。
手还伸着,将退未退,姿态显得倨傲,是一只盘踞在浓绿树影底下的漂亮黑猫。
“好神奇啊。”
这简直能称之为心想事成了吧。
杜笑呆了半刻,然后没头没脑地补充了一句。
“我一想你你就出现了。”
“想我……什……什么想我?”
眼睛上挑的“猫”突然成了结巴。
杜笑还做梦似的,理所当然又迷迷糊糊地讲:“我想你啊,我刚刚在想你。”
邬齐似乎大受震撼,倒退半步,猫一样冷淡倨傲的神情迅速褪去了,他张皇失措、手脚都不知道在哪摆放,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地反问:“为什么你总能一本正经地讲些让人觉得很羞耻的话。”
“啊,啊。”杜笑也反应过来,又成了结巴:“很、很羞耻吗?”
“当然了!”
杜笑期期艾艾,还很固执:“可、可刚刚我就是那么想的。”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邬齐见他拒不改口,突然偏过去头。
杜笑就偷偷看他,发现他脸红得很厉害。
“别看我。”
邬齐又讲。
杜笑觉得邬齐真是太容易害羞了,只好挪开了眼睛,轻声岔开话题,展开了经典的“我有一个朋友”言论。
“其实我、我有一个朋友,他对另一个……另一个……”
六月十七算自己的什么呢……杜笑忽然说不出来了。
邬齐接着他的话问:“另一个朋友?”
“嗯。”杜笑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对,他对自己另一个朋友撒、撒谎了,现在他不知道要不要讲……讲实话。”
他声音越讲越小,想起自己平常从来不主动找邬齐,现在却来找他,未免有些“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意思。
“因为……平、平常我也没有这样的经验,所以就想要来找你。”
他讲完之后感觉自己这样还挺无耻,抬起头却发现邬齐又脸红了。
“那你是第一个想到我的?”红晕没有要从邬齐耳朵上褪去的意思,他闷声问:“这么讲起来比起其他人来说,我比较重要?”
“嗯……”杜笑觉得有些不对,可也没有反驳,毕竟他有求于人:“对,你、你比较重要。”
他眼见着邬齐的耳朵越来越红,大有整个人烧起来的趋势,因为害怕他会就这么中暑晕厥过去,杜笑只好主动提议:“外头好热的,你要不要去、去我家?”
邬齐沉默了片刻,耳朵的火热终于消退了一点,又问:“你家有人吗?”
杜笑觉得奇怪,但还是摇了摇头:“现、现在这个点没有的。”
两个人一起回去的路上,杜笑略去身份跟十七是个恶鬼这件事,简单复述了一下发生的事情。
“这么说起来,你那个朋友出于善意对他的朋友撒了谎,但是却被当事人发现了,你的朋友不知道要怎么办,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嗯。”杜笑连连点头:“他、他不太会讲话,怕贸然搭话又讲、讲错话。”
“那就实话实话好了。”
邬齐讲。
杜笑愣住了。
“既然已经被人知道是假的了,那谎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是不……不太好吧。”
杜笑表现得不太情愿,但是可是虽然说个没完。
“这有什么不好的。”邬齐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垂下了眼睫:“我想你的朋友也不希望你继续撒谎。”
“啊。”杜笑呆了:“你怎么看出讲、讲的是我。”
邬齐一愣,随即竟然笑了起来:“你到底有多迟钝才觉得我看不出来。”
他笑起来没有之前的凌冽逼人,眉眼弯弯的,唇角上翘,看起来嘴巴很软。
原来邬齐笑起来是这个样子啊。
杜笑一时又看愣了,呆呆地想,要是我家的猫会笑,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
这是一栋保养得宜的小洋楼,杜霖买下房子的时候顺带连里头的家具也一并买下来了,没有大动,因此整栋房子几乎还保留着上一任屋主的气息。
踩起来咯吱响的实木地板,阳光透过五色玻璃窗照进来,静谧又漂亮。
“进、进来吧。”
杜笑还很紧张,搓了搓手,明明他才是邀请对方的主人,却表现得比客人还要手足无措,陀螺似的四处打转。
“这、这是拖鞋。”
“哦、哦还要给你倒水。”
邬齐看见里头的布置有一瞬间忡愣:“这是你家吗?”
杜笑以为他是觉得这装修太复古了,于是解释道:“是、是我外公家。”
“怎么了吗?”
杜笑观察着邬齐的神色。
“没什么。”邬齐摇摇头,细细的眼睫敛着:“只是觉得很熟悉,好像来过一样。”
“这样。”杜笑不疑有他,噔噔地给他拿来了水果,摆好之后又乖巧地坐着:“这、这是我外公买的二手房。”
黑猫在角落里舔毛,见了杜笑回来就喵喵地叫,又嗲又可爱,杜笑就走过去把猫抱起来,举到邬齐面前,问他:“跟你、你很像吧。”
“哪里像了?”
邬齐不太高兴,眉头都蹙起来了。
平常的时候杜笑大概就住嘴了,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很固执。
“就、就是很像啊。”
笑起来像,生气也像,不笑更像。
“不像。”
“像。”
“不像。”
“像。”
“像啊!很像的!”杜笑非常执拗地强调:“不信你、你喵一声,绝对连叫声都跟小、小咪一模一样。”
“哈?”邬齐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你不做怎么会知道像、像不像呢?”
杜笑一下子变得沮丧,整个人垮下来,没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揉捏黑猫的下巴闷闷不乐。
“明明就、就很像。”
他觉得邬齐真的很像他的猫。
为什么邬齐不相信呢。
要是能听邬齐喵一声就好了。
“喂。”
看见焉了吧唧的杜笑,邬齐有点暴躁地揉了揉头发。
“真的不会有下次了,知道了吗?”
杜笑还没意识到那是在说什么,就看见邬齐张了张嘴,一脸别扭地讲:“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