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楚洋和曲池冰带着所有资料跟律师碰面,之后去了市局。
“多少?!”晏阑惊讶地看着眼前来报案的楚洋。他昨天一宿没睡,有点儿怀疑自己是困出幻觉来了。
楚洋平静说道:“一千万。”
晏阑问:“你给了?”
“给了三百万。”楚洋回答。
“你……!”晏阑气结,指着楚洋半天没说出话来。
楚洋:“具体的情况和证据都在我律师手里,后面如果需要我再提供什么资料的话我随时配合。”
做完笔录,晏阑把楚洋拉到一边,说:“你知道罗家现在什么情况吧?你这三百万给了可不一定能拿回来,就算能拿回来也要等很久。”
“我知道。”楚洋说,“但我也知道敲诈三百万绝对属于数额巨大,他会被判十年以上。钱给了他才算完成敲诈行为,所以我必须给。”
“你不过日子了?!”
“阿语还在医院躺着,我跟谁过日子去?”楚洋看了一眼手表,“我十点半约了人,你要没事我就先走了。”
“欸你这人……”晏阑叹了口气,说,“吃不上饭了记得来找我。”
“还不至于那么惨。”楚洋摆摆手,跟曲池冰一起离开了警局。
十点半,楚洋到了风意集团总部。
滕菀是个很厉害的女人,这是业内对滕菀的统一评价。但实际上她身上没有一点“女霸总”的刻板印象,见面这天,滕菀穿着一身连衣裙,及腰的长发坠在身后,被墨绿色的发圈拢住,松松垮垮,看上去有些慵懒。
然而滕菀的性格却不像外貌那样温和,她开门见山地说:“谈事之前,我想应该确认一下你今天以什么身份来。”
“私人身份。”楚洋回答道,“以莫语爱人的身份。”
“也对,以你的身份,查到那家医院有我持股并不困难。”滕菀挑了下眉,说,“我并没有打算让医院辞退莫语。事情发生之后我和医院股东们达成了相同的意见,我们会和莫语重新签一份合同,期限五年,不再是劳务合同,而是赞助他的科研工作。”
“多谢滕总的厚爱,不过这件事应该由医院出面,跟他亲自谈。”楚洋摩挲着自己中指上的戒指,轻叹一声,“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滕菀疑惑道:“什么意思?”
楚洋问:“滕总听过那些音频吗?”
“没有。”滕菀摇头,“我没有这种爱好。”
“好,那么我来告诉你。那个网站上一共87段音频,合计119分42秒。其中有31段音频共计52分27秒不是莫语。”
滕菀问:“你想说什么?”
楚洋:“莫语的前任是张路,张路在跟莫语交往之前和李葳是情侣关系。”
滕菀不动声色,问:“你在威胁我?”
楚洋摇头:“不,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滕总,关于张路是如何找上莫语的,你我心里都清楚。我没有追责,也不会兴师问罪,站在你的角度,你是在保护你的家庭,这无可厚非。罗继稔傻缺一样冲在前面,自有人会收拾他,但是重要的从来不是罗继稔,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滕菀说:“我不觉得张路敢找我和公司的麻烦。”
楚洋微笑反问:“你敢赌吗?”
滕菀沉默片刻,接通内线,对秘书说:“叫市场部李葳来见我。”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楚洋说道。
滕菀:“我叫了李葳来,你是不是也应该让莫语出面了?”
“他暂时来不了。他也不知道我来找你。”楚洋叹了口气,“当然,如果他能从ICU出来,我想他会愿意来见你们的。”
滕菀的表情有一瞬失控,她立即说道:“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晚。”
滕菀喝了口水,说:“如果你直接告诉我,我们应该不用进行刚才那段对话。”
楚洋平静地说:“我和莫语都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建立在怜悯上的帮助。不被情绪左右的决策才能拥有更稳定的基础,和更强的执行力,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
滕菀微微一笑:“如果哪天曦曜不能满足你了,风意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楚洋:“我该把这话录下来交给凌堇的。”
“幸好你没有录音,我可惹不起那小辣椒。”滕菀玩笑了一句,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殆尽。
不一会儿,李葳就进入了办公室。楚洋看了他一眼,说:“你们……就没有人怀疑过吗?你们俩长得真的很像。”
“你觉得像是因为你知道我们俩的关系,性别阻碍了人们对于样貌相似度的认知。”滕菀转而对李葳说道,“坐吧,今天找你是私事。”
李葳落座,看向楚洋,说道:“既然楚总来找我是为了私事,那么我想应该是跟莫莫语相关的。”
“是。”楚洋回答。
“他还好吗?”
“很不好。”楚洋说,“所以我才来找你们,我想我们应该把这件事彻底解决掉。李葳,虽然这很冒昧,但我想先确认你的情绪和精神状况。”
李葳点头,说:“理解。我现在情绪和精神都没有问题,以前也没有过任何精神和心理疾病。”
“好,那你先听一下这个。”楚洋把平板和耳机推到李葳面前,“戴上耳机再听。”
李葳戴好耳机,点下了播放键。很快,他就皱起了眉头,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狰狞起来。一段音频都没有听完,他就拽下了耳机。
“这是哪来的?”李葳明显怒意未消。
“张路把这些音频发到了一个网站上,网站上不止有你的。其实你刚才一说话我就发现了,你跟莫语的声音真的挺像的。”楚洋苦笑了一下,“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能听出来,你也肯定能听出来。”
李葳问:“都谁听过这些音频?”
“莫语的同事们。”
李葳呼吸一滞,看向楚洋,语气变得谨慎起来:“那岂不是……?莫语现在还好吗?”
“很不好。我刚才说过了,是非常不好。”楚洋轻轻摇头。
“张路这个王八蛋!”李葳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都怪我!当初要不是我带他出去旅游,他也不会遇到莫语,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我不是在追责,李葳,我是想告诉你,张路手里可能有更多的音频甚至视频。鉴于你和滕总的关系,如果有一天张路手里的东西流出去,对你们的影响会更大。”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良久,李葳深呼吸了几番,说:“其实张路找过我了。”
“什么?!”滕菀惊讶道,“你怎么不跟我说?他找你干什么?”
李葳:“他知道我现在来公司工作了,他说他手里有我不愿意曝光的东西,让我给他钱。”
滕菀问:“他要多少?”
李葳伸出右手,五指张开。
滕菀:“五十?”
“五百。”李葳垂着首,低声说,“他说五百万我就可以把那些东西买断,否则他不仅要发出来,还要曝光我和腾龙的关系。他给我发了张截图,上面全都是各种音频格式,所以我刚才听见那个音频的时候才……”
滕菀说道:“报警吧。把你跟他所有的对话收集起来,一会儿我们就去报警。”
楚洋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们姐弟的关系很僵。”
滕菀轻轻摇头:“我从小没有父爱,李葳从小也没有父爱,我们没必要互相伤害。做错事的是腾龙,我不会把对腾龙的怨恨转嫁给无辜的人。”
楚洋说:“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去处理了。”
滕菀起身,向楚洋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楚洋回握了滕菀的手。
离开风意后,楚洋直接去了医院。莫语还在昏迷,楚洋安静地陪他待了半个小时,直到ICU探视时间结束。医生把楚洋留住,向他解释了一下病情。总体来说是在往好的情况发展,肺水肿被暂时控制住没有恶化,但因为莫语还没醒,尚不能确认栓塞是否造成了脑功能区损伤。医生是要征求楚洋的意见,要不要转到更专业的医院治疗,比如更擅长呼吸和危重症的三院。
楚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转头就让苏行帮忙联系了淳教授。淳教授知道后立刻联系人安排,当晚就转了院。
等到了三院ICU安顿好之后,楚洋拉住苏行,说:“如果我说,刚才他醒过,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说胡话?”
苏行眨了眨眼,说:“会。但是你可以说出来。”
“他……有个习惯,他每天睡醒时都会挠我手心。刚才在救护车上我感觉到了。”
“你确认?”苏行问。
楚洋点头:“三次,每次间隔大概半分钟。”
苏行拍了拍楚洋的手臂,说:“放心,他肯定会醒的。”
五天后,莫语睁开了眼。其实意识的复苏要更早些,只是药物又强行把他按入深睡眠之中。
没死成———这是他意识清醒之后的第一个念头。无所谓好坏,只是事实。
“阿语,我爱你。”莫语听到了楚洋在自己耳边的呢喃。
莫语轻轻张了下嘴,才意识到自己戴着氧气面罩。
“莫语,楚洋很爱你。”这话有些耳熟,莫语仔细地想了想,仿佛那时听到过这句话。
楚洋继续说道:“我告诉过自己,等你醒来,我会让你听见这两句话。阿语,你听见了吗?”
莫语眨眼,随后轻轻挠了一下楚洋的手心。
“我给你买了玫瑰花,这次是不会凋谢的永生花。”楚洋轻轻亲吻过莫语的额头,“阿语,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此刻,莫语脑海中又蹦出了另一个念头———幸好没死成。原来,他还是不舍的,他想念楚洋的声音,自私地想占有这个声音、这个人。想占有所有属于楚洋的一切,包括他的爱。
半个月后,莫语出院,大概幸运女神真的降下神祗,预期中的偏瘫、失语、永久脑损伤和肺损伤都没有发生,唯一的后遗症就是健忘。按照莫语的描述,就像又做了一次MECT一样。药物和治疗本就让他健忘,所以这后遗症并不会对莫语造成影响。
半个月没有回家,莫语有些想念。推开门,依旧是熟悉的味道,一切都没有变。
“先去洗澡吧。”楚洋把莫语带到楼梯口,“以后我们睡在楼上的主卧,衣服我给你放好了。”
“好。”
热水洗去了疲惫和僵硬,莫语换好衣服出来,从背后抱住楚洋,把头埋在他的颈侧,贪婪地吸取着味道。许久之后,莫语低声说道:“对不起。还有,谢谢。”
对不起,吓到你了。
谢谢你,拽住了我。
半个月来,他们谁都没有谈论起那天晚上的事,仿佛莫语只是因为生病住院,现在又病愈出院一样。
“我也是普通人,我也会害怕。”楚洋哽咽起来,“我有时会觉得,是不是我表现得太稳定,才会给了你一种我失去你也会过得很好的错觉。你好狠心,阿语,你真的好狠心。你让我忘了你,还要祝我十全十美,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十全十美?我到现在都在害怕,如果我没有装那个报警器,如果你那时没有听着那些录音,我是不是就真的失去你了?你让我给你买花,给你带吃的,然后挂断电话你就去自杀……是我错了,我没有跟你坦诚,我瞒着你那么大的事情,所以你就用死来惩罚我是吗?你让我亲眼看着爱人死去,你怎么忍心?”
“对不起。”莫语把楚洋转过来,从正面抱住他。楚洋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把莫语肩头打湿了一片。
楚洋摩挲着莫语的后背,从下到上,顺着脊椎一节一节向上,最后停留在肩胛骨处。他吸了吸鼻子,好歹止住了眼泪,才说:“你又瘦了。”
莫语玩笑道:“饲养员要努力投喂才行。”
“饲养员的钱都拿去给某个小兔崽子赎身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莫语说,“之前我们不是有过约定吗?以后的生活开销都我来出。”
楚洋紧紧抱住莫语,良久无言。
“Yang,我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希望你不要怪我。”莫语退了两步,拉开和楚洋的距离。他单膝跪地,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方盒,举到楚洋面前。
“……”楚洋的眼泪终于决堤,他颤抖着,哽咽着,用力呼吸着,想将堵在喉咙中的情绪冲开。
“你说过,婚戒要买我们都喜欢的。你也说过,你喜欢我喜欢的一切,所以我自私了一回,替你做了决定。”莫语把戒指盒打开,露出里面两枚款式相同的银质戒指。
莫语拿出其中一枚戒指,举到楚洋面前,郑重地说:“楚洋先生,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我愿意!”楚洋戴上戒指,把莫语拉起来,用力亲吻上去。依旧是混合着眼泪的吻,这一次是甜的。
亲吻许久,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楚洋拿起另一枚戒指给莫语戴上,随后轻轻拍了一下莫语的手臂,说:“这个牌子很贵的!”
“戒指要戴一辈子,平摊到每一天就不贵了。”莫语吻掉楚洋脸颊上的泪,说,“我要跟你过一辈子。你是照耀我的太阳,是容纳我的海洋,是拴住我的安全绳,是我一生的挚爱。”
“死是解脱,但我想为你活下来。”
“冬天很冷,总让我抑郁,可是今年的冬天很暖,因为有你。”
“被人爱着,被人呵护着,让我觉得我真实存在着……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爱你。楚洋,莫语很爱你,莫语会一直爱你。”
楚洋破涕为笑,捂着胸口说:“我岁数大了,遭不住你这样的情话。”
“那就再说最后一句。”莫语伏在楚洋耳畔,“我记住了,Lamotrigine的中文是拉莫三嗪。”
“什么意思?”
“Yang,我需要拉莫三嗪,更需要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