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没有人提起夜里发生的事。莫语在家休息,楚洋照常去公司。
又过了两天,在公司处理完常规事务之后,曲池冰说:“楚总,陈盈想要跟您确认时间。”
“谁?”
曲池冰:“Julie Chen,张路的妻子,四海物链的大股东。她回国了,想跟您约个时间见面,她是今早打电话来的,说她随时都可以。”
楚洋想了想,说:“看我今天还有什么安排,如果没有的话就通知她吧。”
“您今天下午三点以后有空。”曲池冰说。
“可以。”
下午三点,楚洋在咖啡厅见到了陈盈。与想象中的不同,陈盈看上去很清秀。如果不是知道她的实际年龄,恐怕会把她当成是刚出大学的新人。楚洋起身,礼貌地跟她握了手,二人落座,陈盈说道:“还以为楚总日理万机,腾不出时间来见我。”
楚洋:“没想到陈总的中文这么好,我之前还在想要不要备个翻译来。”
陈盈摆了摆手,说:“今天我不是以四海物链的身份来的,这只是一次私人会面,要谈的也不是公事。所以不必这样称呼我,叫我Julie就好。”
“那么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楚洋抬手招来服务生,“先点杯喝的吧。”
陈盈点头,向服务生说:“冰美式,谢谢。”
“一样。”
服务生离开,不一会儿就端了两杯美式过来。
陈盈喝了一口咖啡,说道:“刚才我说要跟你谈私事,你并不觉得意外,所以你应该是知道我的来意了?”
楚洋:“说实话,我并不清楚。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私事可谈。”
陈盈的语气很生硬,说:“我是为了张路来的。砸车这件事是他的错,但事发在你的餐厅,而你的朋友挑衅他在先……”
“等等。”楚洋打断道,“陈女士,你确认你知道的是真实情况吗?”
陈盈问:“你什么意思?”
“你先看看这个再说。”楚洋从手机里调出一段监控视频,正是那晚张路喝醉酒砸车的完整过程。张路喝完酒在停车场跟一同吃饭的人一一告别,之后往自己车所在的位置走去。途中路过莫语当时开的那辆车,他已经走过,又折返回来,盯着那辆车的车牌,又拿出手机翻找片刻,而后突然爆发。先是踹了一脚车牌,接着飞快地拿起旁边的装饰假花朝车窗砸去,在扔第二盆假花时被赶来的保安拦住。之后开始撒酒疯,扒在那辆车的前机器盖上不下来。
陈盈看完之后把手机放到桌上。楚洋说道:“监控不会骗人,你看到了,从他砸车开始,到后面警察到场,从始至终,没有人挑衅他。”
陈盈摇头:“不,我说的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医院。”
楚洋依旧保持着克制,说:“既然这样我更加不明白你来找我的目的了。恕我直言,我不觉得我和我现任的前任的现任有什么需要交流的地方。”
“等一下,什么叫你现任的前任?”陈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楚洋彻底懵了,问:“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想让你约你那位挑衅张路的朋友和被砸车的朋友出来,谈一下赔偿的事情。”陈盈皱了下眉,“这和现任前任有什么关系?”
楚洋无奈又无语,他笑了一下,说:“陈女士,我想你搞错状况了。首先我得向你表明一件事,我是同性恋,所以我现在的爱人与我一样都是男性。而我爱人的前任男友是张路。”
“这……这不可能!”陈盈说完又连忙补充道,“抱歉我不是在说你的性向,我对LGBT群体没有偏见。”
楚洋停顿片刻,说:“刚才那个视频你看到了,通过张路的行为可以看出,他是认出了那个车牌,才有了后续的行为。很不巧,那辆车是我朋友借给我爱人的。至于你提到的在医院发生的事情,我这里只有一段楼道里的监控,但我想应该也可以大概让你了解一下。”
监控只有一小段,张路进入诊室后不久,莫语路过门口又折返回来,推开虚掩的房门,可以看到当时张路正用前臂抵住莫语的脖子,做出近似锁喉控制的动作,表情狰狞暴躁。
陈盈有一瞬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然后她反复拖拽进度条,仔细看了好几次,才抬头询问道:“冒昧地问一句,你爱人是Myron吗?”
“啊……是啊!你们认识?”
“或许算不上认识。”陈盈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半晌,她叫来服务生,要了一把勺子,从杯子舀出一枚冰块放入口中,咬碎。
楚洋:“呃……那个……现在是冬天,你这么吃冰会不会不舒服啊?”
陈盈摇头,又接连咬碎了两块冰,问道:“方便让我跟Myron见一面吗?”
“我问问他,你稍等。”楚洋拨通了莫语的电话。
“阿语,你胃还疼吗?”
“不疼了,怎么了?”
“哦,就是想问你认不认识Julie Chen,陈盈。”
“有点耳熟,可能认识吧,我记不太清了。”
“我这里有位客人,她说她认识你,想跟你见一面。”楚洋又连忙补充,“她是张路的妻子。”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莫语说:“正好我也想出门走走,你们在哪?我去找你们。”
“在会馆的咖啡厅。路上还有雪,你别开车了,打车过来,多穿点儿,记得带围巾。”
“好。知道了,那一会儿见。”
“嗯。”
挂断电话,楚洋说:“见笑了,阿语他身体不太好,不能冻着。”
陈盈喃喃道:“那时候他看上去还挺健康的……Myron……阿语……确实是他……”
“陈女士?”
“抱歉,我想冷静一下。”陈盈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楚洋没再说话,安静地喝着咖啡。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莫语到了咖啡厅,楚洋起身去迎,低声问道:“你想起来她是谁了吗?”
“一个非常狗血的故事。”莫语说,“一会儿我再给你讲。”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回到桌旁,陈盈站起来,向莫语伸出手,说:“我是Julie,你……还记得我吗?”
“现在想起来了,你没怎么变。”莫语跟她握了下手,坐到楚洋身边,又对跟上前来的服务生说:“给我杯热水就好。”
陈盈抿了下嘴,说:“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见面。”
莫语看到她杯子里的勺,和蔼地笑了笑:“还这么爱吃冰?”
“是……习惯还挺难改的。”陈盈叹了口气,“我们……还真是尴尬啊……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张路对你好吗?”莫语问。
“我不知道……”陈盈摇头苦笑,“当时你们自驾来找……那个时候你和他就是情侣关系,是吗?”
莫语点头:“是。那个时候我们并没有出柜,所以对外只说是朋友。”
陈盈又问:“那你知道张路交过别的女朋友吗?”
莫语:“我只知道他交过别的男朋友。”
“你还真是……”陈盈叹气,“他没跟我说过,他只说你后来跟他断了联系,你也确实把我们都删了,我就以为是真的。”
楚洋开口说道:“抱歉,陈女士,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如果张路向你隐瞒了和阿语的关系,又编了一个被挑衅之后冲动砸车的理由,他应该不会让你出面来找我,我手里有监控,只要我们碰面,这个谎言立刻就会被戳破。”
陈盈木然地点了头:“他一直跟我说的都是喝多了不记得了。可是前几天我在他手机里发现他跟人说是楚总你设计的,因为挑衅他的和被砸车的都是跟你有关的人。”
楚洋抬起手按住抽动的眼角,说:“陈女士,你是不是对公司的业务一点都不了解?”
陈盈:“是,这些事以前都是张路在做,我从来不过问。”
楚洋跟莫语对视一眼,向陈盈解释说:“公馆是曦曜集团的全资子公司凛丞国际所经营的项目,我是凛丞国际的总经理和法人代表,但实际上凛丞的大项目还是要听从集团安排。简单来说,凛丞国际与四海物链的合作不会因我个人的喜恶而受影响。我们向四海提出解约索赔,也是在张路触犯法律被拘留之后,这是我们双方合同之中本就存在的约束条款。至于被砸车的车主,他是曦曜集团董事长的亲外甥,现在你明白了吗?”
陈盈颓然地说:“我知道了。”
莫语:“Julie,很抱歉我当时删除了你们的联系方式。如果我早知道张路和你……我应该会提醒你的。”
“我和Sam分得那么难看,你是他的朋友,删了我也是应该的。”
“我跟他也没有联系了。”莫语喝了口热水,“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分手。那次见面后没多久我就病了,出了点事情,之后就把微信注销了。”
陈盈听到这话后眼神有些异样,过了有半分钟,她小心翼翼地问:“Myron,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冒昧,但我真的需要确认一下,你……你说你生了病,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莫语愣愣地看向陈盈,没有回答。从刚才见到陈盈起那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都有了答案。她的眼神闪避、手指震颤、思绪飘忽、坐立不安……都是某些疾病相对典型的躯体化表现。相似,但又不太一样。
两个人对视片刻,陈盈突然崩溃大哭起来,她把自己的背包打开,从里面胡乱地抓出一瓶又一瓶的药放在桌上:“Abilify、Zoldem、Prozac、Celexa……你明白吗?你能明白我吗?Myron,你懂我是不是?!”
楚洋下意识地拦在莫语身前。
莫语轻轻摇头,说:“Julie,如果你需要,我现在可以替你叫救护车。”
“我不需要救护车,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你能不能明白我。”陈盈逐渐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她把自己羊毛衫的袖口推到手肘处,露出小臂上深深浅浅的疤痕,“Myron,你告诉我,我求你告诉我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做错,是不是?你告诉我怎么才能离开他?我不想这样……我做不到……我求你!Myron!你救救我!”
莫语没有回答陈盈,而是一边挪开桌上的玻璃杯一边对楚洋说:“叫救护车,说需要自杀干预。”
“呃……国内没这项目吧?”
“那就报警,她现在状况很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