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终于像被凌迟的人，被剜到最致命的那块肉。
“他这一生所有成就最终都会落于他人之手。”
叶饶的每一个字都化身成一把尖刀。
“作为他的好朋友、好兄弟，我自问不能接受他的心血会有落到他人之手的那一天。”
“既然你让我坦白，那我也想问你，你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叶饶向他走近了一步，死死盯着他。
冷风灌进陈宥的气管，他闻到了毛细血管破裂的味道。
他想起在S市过生日的那天，他在医院大言不惭对庄廷说教，说他不知人间疾苦。当时庄廷说了一句“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他不解其意，如今他才琢磨过来那句话的意思。
叶饶说得对，无论庄廷真心与否，他对他付出的那些时间精力都是真的。
叶饶转过身去，示意陈宥往会场看。
从露台望进去，屋内灯火通明，每个人的动作神情都一清二楚。
庄廷穿梭在人群，陈宥一眼就看到他了，他游刃有余的应对着往来众人，整个人精神焕发。
不过，他其实应该很累吧。
跟他结婚，就等于庄廷在从事一份365天全年无休的工作。
“做人做事要讲机缘，错过了这次以后再什么时候遇到就难说了。”叶饶抬了抬下巴，“赵家是做矿业起家的，赵总眼光好，半导体、芯片都离不开硅材料，庄廷也看好这块未来发展，庄氏要转型才有活路，他的压力不小。”
“你能懂我意思吗？一辈子那么长，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很正常。”叶饶尽最大努力婉转表达，“庄廷不会亏待你的，而且我看你……你也不像是求财的人，否则你也不会结婚两年了还不辞职。”
“既然你自己都说了，你没法跟他这样过下去，还不如敞开心扉，坦然接受这种形式的婚姻，有些话他也不好跟你直说。”叶饶指的自然是跟陈宥摊牌的事，“希望你让他在爷爷面前别太难做，也放手让他跟其他人试一试。毕竟，你也盼着他好，对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叶饶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叶总，你们的世界我永远不会理解，”他心安理得的享受庄廷给他的一切，是时候把这些都一并归还了，“但我尊重你们的生存方式。”
是的，可能他这辈子也无法理解庄廷跟叶饶这样的人，但并不妨碍他们各自相安无事地活着。
“谢谢你跟我说的这些，”陈宥的手在不知不觉已攥出冷汗来，“不过，今晚的事我们就没必要在庄廷面前提起了。”
“我想也是，”叶饶理所当然点点头，“我只是实话实说，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
“嗯，我明白。”陈宥点头。
叶饶毫不留恋，礼貌告退。
庄廷一整晚都有些心不在焉，赵欣儿几次有意无意地主动挽他，他都不动声色地用极绅士的动作躲开了，给彼此都留了台阶。
自陈宥从餐桌离席后，他的目光就抓住所有空闲的机会搜寻陈宥的身影，但无果。
当他见到叶饶从大露台走进会场时，他才瞥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露台背对着会场。
他没细想，烟花表演快开始了，跟身边几个人打了招呼后，他准备下楼跟陈宥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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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结束后，陈宥才后知后觉外面原来这么冷。
他搂了搂身上的外套，抵挡住了一部分横冲直撞的海风。
脑子里还没来得及将刚才那番谈话细细回想，眼前突然就出现了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
他不由蹙眉往后退了一步。
“我可不是故意吓你啊，我叫了你几声你都没反应。”赵乐儿连忙摊开两手。
陈宥有些恍惚：“您还有什么事吗？”
他现在没心思应付赵乐儿。
“走走走，烟花快开始了，咱们到沙滩上看。”赵乐儿话还没说完就拽着他的胳膊，从露台处的台阶直接往楼下走去。
陈宥是个好脾气且有耐性的，不然这份工作他也坚持不下去。
他边被赵乐儿拽着边从口袋抽出手来，打算挣脱他，可没曾想赵乐儿顺着他的手臂往下，一下就抓住了他手。
他没好气：“赵先生，你这样不太好吧？”
赵乐儿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牵在一起的手，耸了耸肩：“sorry!”
可却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
“你能不能……”陈宥提高了音量，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
远处海面上突然升起一束束的光亮，绚烂璀璨。他跟赵乐儿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也忘了刚才要说什么。
屋里的人陆陆续续从会场出来往沙滩上走，他们身边原本空无一人的海滩渐渐热闹起来。
“你什么时候在那儿的？”陈宥看着天空，默默将手抽了回来，语气平和向赵乐儿发问。
“哪儿？”赵乐儿装傻。
“你听到了？”
“呃……”赵乐儿摸把鼻子，“一点儿吧。”
“一点儿是多少？”
“就几句，就最后那几句。我发誓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我纯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可我没想到他们家的露台是打通的。”赵乐儿没撒谎，他也不屑。
陈宥看赵乐儿的模样不似说假：“你……”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陈宥终于忍无可忍。
赵乐儿连忙夸张地把嘴抿紧，以示他这次绝不打断的决心，然后朝陈宥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宥拽了拽自己的衣袖，神情认真说了句：“谢谢。”
赵乐儿的确没有恶意，单纯只是想将他从坏情绪中拉出来而已，就是方式有点越界，这点他还是拎得清的。
无论如何还是应该跟他道个谢。
“好了，赵先生慢慢欣赏，我先失陪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无时赵乐儿探究的眼神，转身逆着人流往别墅走去，一边掏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谁蓦然又在他身后抓住了他的手，他以为是赵乐儿又追了上来。
扭着微愠的脸回头一看，却发现是那张占据了他整个脑海的脸。
随着烟火的绽放与凋零，两人脸上的光一明一灭，四目对视，都互相愣怔了两秒。
“着急忙慌地，去哪儿啊？”庄廷连皱眉也是好看的，不过语气有些冲，“怎么没等我就下来了。”
刚才他赶到了露台，竟然看到陈宥被赵乐儿拉着手往海边走去，顿时血气上涌，以最快的速度朝他们去的方向追赶。
“刚想给你打电话。”人找到了，电话也不用打了，陈宥忽视庄廷脸上的不满，抽出准备掏手机的手，反手紧紧握住庄廷另一只手。
庄廷因方才陈宥对他露出的笑心情好了几分，看上去不似伪装，也没有心虚，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刚才那是谁啊？”庄廷明知故问，但他就是想从陈宥口中再听一遍解释。
“不重要。”陈宥笑着一笔带过，又与庄廷十指相交，“快看。”
随着陈宥的示意，庄廷朝空中望去，巨大的花束在空中绽放，映得四处宛如白昼。
感觉到陈宥用力地握着他的手，他有种梦幻般的错觉，就好像他们是一对再普通、再恩爱不过的夫夫。
以前他怎么从来没觉得看烟花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他转过头想看看陈宥的反应，没想到陈宥早已转了过来，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不知道看了多久。
庄廷先是一愣，全身好像被电流贯穿，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强而有力一下下扑通扑通直跳。
可他却越来越不安，陈宥眼睛里的东西跟往常不太一样，不一样的让他有些心慌。
好像他要抓不住这个人了。
“怎么了？”他忍不住低声问。
陈宥收回目光，摇摇头，用右肩轻轻顶了他的左肩一下，庄廷的上半身晃动了一下。
随后他很自然地回顶过去，陈宥也晃荡了一下。两人你来我往，玩起了最幼稚的游戏。
可庄廷却从未有过如此的甘之如饴，他好像一个后知后觉的游人，一开始漫不经心摸索了很久，也并不期待结果。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意识到陈宥——“这个游戏”的好玩之处，迫不及待想要进入下一关。
烟火美不胜收。
陈宥内心充满感激，无论他跟庄廷是因为什么而开始的，可这两年受到的照顾让他过得前所未有地放松与舒适，这都要感谢爷爷跟庄廷。
如今他至少给了自己一个交代，心里的担子放下了，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现在可以毫无负担、无所顾忌展示他自己真实的一面。
经过跟叶饶的谈话，他意识到他其实也隐藏了一部分害怕被庄廷发现的真实。
那就是他心里一直清楚，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再怎么给自己心理暗示，他们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让他在庄廷面前，始终无法做到平等地看待这段婚姻。
如今想开了，就能让他在面对庄廷的时候彻底心无芥蒂了。
至少在分开前，他要做到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不留任何遗憾。
这晚的烟花日后回忆起来好像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但他却一直很记得这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