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现世>第62章

  “敬达诺尔。”

  安德烈把手机放到一边, 继续在太阳底下晒。浪涛声一阵一阵,非常有规律,掩盖住了德卡斯的脚步声。安德烈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 只感觉到冰冰凉的硬物突然贴在了自己脖子上。他吓了一跳,睁开眼才看见德卡斯居高临下地站着, 咧嘴朝他笑, 贴在他脖子上的是一瓶玻璃瓶装的冰可乐。

  安德烈坐了起来,接过了那瓶可乐:“嘿。”

  “嘿。”德卡斯叉着腰, 把墨镜摘下来。他的衬衫开着, 露出胸口和腹部蜷曲发灰的毛发,看起来他很想坐下来跟安德烈说两句话,但这儿只有一张沙滩椅, 安德烈仰着头看他,没有准备站起来的意思。

  于是德卡斯对他说:“自个儿在这儿呆着挺舒服?”

  安德烈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算作回答。

  德卡斯挤出一脑袋的抬头纹:“我听说你错过了一个了不起的机会。”

  安德烈笑笑,知道德卡斯早晚要来跟他聊这个。他如果去当达诺尔的专属模特了,对德卡斯来说当然是个损失。虽然很是违心, 但这不失为一个向德卡斯表达“忠心”的机会。从德卡斯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他现在看安德烈充满了感情。

  “你知道我的, ”安德烈耸耸肩, “我喜欢踏踏实实的, 从来不喜欢drama.”

  “当然,当然。”德卡斯点头,很满意地审视他,“踏踏实实……这年头可少见这种美德。”

  他还是坐了下来, 把安德烈往边上挤了挤, 又把胳膊搭到了他肩上——真是见了鬼, 明知德卡斯这个直男对他没有那种心思,安德烈还是会从跟他的每一次肢体碰触里体会到一种别样的恶心。他只好主动又让了一点,几乎快坐到沙地上去了。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非常、非常……”德卡斯用力地捏紧他的肩膀,以示强调,“聪明的男孩。真的,我一直都对你很有信心。现在有一个更好的机会……Arthur Griffith.”

  安德烈抿了抿嘴,表示他在听。

  “听说这几天你跟他说的话比和别人的加起来还多。”

  “是你让我……”

  “不不不。”德卡斯马上安抚他,“你没做错什么,哦,我的小安德烈……听我说。”

  他凑近安德烈,几乎是挨着他的耳朵边说话。安德烈闻到一股酒味。

  “他的父亲曾经掌管着一份在整个不列颠群岛都很有影响力的报纸,当然,《自由报》现在已经不姓Griffith了,但没人会质疑小Arthur在那里的影响力,你也不会吧?”德卡斯反问他,一副真的征求他认可的样子,“我接到一个电话,托马斯·达诺尔的事情会在周末见报——别担心,他们不会有任何证据的,托马斯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人们三天就会忘记的……但麻烦嘛,能省一点就是一点,我得让‘客户’放心,对生意好。你明白的吧?”

  安德烈明白了:“你指望我能说服Arthur去告诉记者撤下这篇报道。”

  德卡斯大笑起来,更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什么来着?聪明极了!”

  “可是……”

  德卡斯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男人重新戴上墨镜,站了起来,随口一提似的:“对了,在海滩边躺够了的话,就准备一下去米兰吧。”

  安德烈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米兰?”

  “Giadeite的晚宴,”德卡斯又冲他咧开嘴,强调什么似的,“高级珠宝线,怎么样?”

  他停在那里,好像给足了安德烈时间来感恩戴德。一般时尚圈的“晚宴”都是差不多的意思:VIP用户超前售卖会。如果是珠宝线的话,模特不一定需要真的走T台,但一定需要在饭桌上把那些VIP们哄高兴了。安德烈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很多有钱人真的会认为自己有钱便可以为所欲为……这么说吧,觉得自己像销售是一种为了保持尊严的自欺欺人,实际上销售不会这样被人上下其手。而且这种活动无法给他带来多少曝光量,不如去上杂志……唯一的好处就是钱真的很多。

  德卡斯给的好处实在是简单粗暴。

  “好极了。”安德烈最后笑了笑,“我什么时候去?”

  出发的时间定在了周六,也就是传说中那篇关于托马斯·达诺尔的文章见报的日子。德卡斯给了安德烈两天时间去“说服”喻闻若。或者至少,“弄明白他的价码”。尽管安德烈完全没有这种意图,但还是在晚饭前找到了喻闻若——他刚刚海钓回来,还没从船上下来。

  “哇哦,”喻闻若听完他说的话,摘下墨镜,惊叹地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纯纯被逗笑了的神情,半天,也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哇哦,这些人可真是……我真的是好多年没见过这种干涉新闻自由的方式了。”

  他从船上跳下来,落在沙滩上,跟安德烈一起往亚拉蒙托宫走。

  “找我没什么用的,”喻闻若耸了耸肩,“而我跟《自由报》的关系也就是二十多年前去实习过一个暑假,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要写这篇报道……”

  安德烈:“不是你告诉他们的吗?”

  喻闻若又笑了,被安德烈的天真逗笑:“你知道已经有多少人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儿子而不信任我了吗?我不能把见过的每一个人、吃过的每一顿饭都告诉记者啊……”

  安德烈想了想:“但只要见了报,达诺尔肯定会认为是你。”

  尤其是,他现在还在达诺尔和诺姆斯坦之间游走——安德烈不认为喻闻若是闲得发慌才来义务做这个中间人,就是民间请人做媒还知道给介绍费呢。

  “在理,”喻闻若叹了口气,“可是,我现在打电话过去告诉他们撤稿,他们也许会给我这个面子,也许不会……但明天天亮之前我父亲就会剥夺掉我的继承权。”

  喻闻若嘬出一口牙花子,很心疼的样子:“那可是好大一笔遗产啊。”

  比埃蒂安·科尔蒙那三瓜两枣的“谢礼”多多了。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其实他本来也没有打算真的来说服喻闻若什么,兴趣反而转移到了这篇报道本身。

  “那是谁说出去的?”

  “索菲亚报了警,”喻闻若说,“总会有痕迹的,德卡斯没办法完全掩盖。”

  “她会跟记者开口吗?”

  “不知道,”喻闻若实话实说,“她从来没有回复过我的私信……但我希望她现在不要。”

  安德烈有几分认同。德卡斯说得对,这个报道三天就会被忘记,无法替索菲亚讨回什么公道,反而会把她暴露在达诺尔的反击火力之下。安德烈见的更多的情况是,受害者利用这种含糊不清的报道作为议价的筹码,去换取一个更高价格的赔偿和封口费——不怎么道德,但安德烈觉得无可厚非。代价都已经付了,总该值个好价钱。

  然而喻闻若的话里有一个微妙的“现在”,安德烈听出一点端倪,问他:“什么意思?”

  “会有更好的时机的,也许很快。”喻闻若笑了笑,“正义也需要策略。”

  喻闻若点到为止,安德烈就明白,他不应该继续问下去了。

  他们短暂了沉默了半刻,一起走进门厅。

  喻闻若突然道:“会影响你去Giadeite的晚宴吗?”

  安德烈也耸了耸肩,表示他无所谓。

  “有意思。”喻闻若停下来,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安德烈也跟着他停下来:“什么有意思?”

  “你不是德卡斯的目标,反而比较像同盟。”喻闻若说,“你是男的,还是白人……”他看到安德烈突然高高扬起的眉毛,做了一个“我懂但是你先听我说”的手势,“好好跟着他,说不定他会让你接触他真正的核心业务。模特是青春饭,能不能出头还要看运气,男模的天花板又尤其低,怎么看都是跟着德卡斯干比较经济实惠……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他对你做过什么吗?”

  “没做过什么。”安德烈完全没把前面的话听进去,理所当然地回答,“他不应该被讨厌吗?”

  这下轮到喻闻若高高挑眉了,他看了安德烈一会儿,然后很认同地点了点头:“当然。”

  他们的对话到此为止。亚拉蒙托宫的仆从前来告知喻闻若,今天的晚餐有dress code,于是他们在门厅短暂分别,各自回去换了衣服。安德烈对这个要求有些意外,到这座岛上也快一个礼拜了,他也就第一顿晚饭穿过西装。后面大家都是度假休闲风,一水儿的花衬衫大短裤,穿得板正反而格格不入了。换好衣服去餐厅才明白为什么,达诺尔老爷子今儿纡尊降贵的,终于来跟大家一起吃饭了。

  安德烈的拒绝是通过让-米歇尔转达的。那天他和让-米歇尔的单独晚餐之后,第二天中午就看到老达诺尔和几个女儿们,还有这个宝贝外孙在露台上一块儿吃早午餐,约莫便是那个时候提的。老爷子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但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不适还是心情不佳,光看见他一张脸在阳光下,每一条褶子都无所遁形,皱得更加喜怒莫辨。

  相比起来,老爷子今晚的气色好得多,他要求每个人正装出席,自己却仍是休闲装。早已入秋,太阳一落山,海岛上便起风。于是他又套了一件烟灰色的翻领开衫,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邻家爷爷的和蔼。每一个进餐厅的家族成员都到他面前致意,一个个吻过他的手背。最后一个是Nate,安德烈已经好几天没在岛上看见他了,似乎是第一天晚餐没见到老爷子以后,他就回伦敦办公室去了,今晚是又被召回来的。老爷子没有让他吻自己的手背,只是用力地在他的肩膀上捏了一下,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Nate直起腰的时候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落座。唯独喻闻若,语气轻快地跟老爷子问了声好就镇定自若地去坐好了,根本没把这套教父似的环节放在眼里。

  其实安德烈也不想理会这一套的,只可惜他的位置没变,离主座太近了。他还没坐下来呢,老爷子看见他,单独叫了他一声,朝他抬了抬手。安德烈微怔了片刻,只好走过去俯身握住了老达诺尔的手,用嘴唇在他的手背上贴了一贴。老达诺尔这才满意了,朝他笑了一笑,示意他可以落座。此时长桌左右已经坐满了人,四处都有说话声,安德烈扫了一眼,比起来岛上的第一顿晚餐,今天坐了更多的美人。每个人穿得都不一样,可是从无限接近主座的地方一眼看过去,又觉得所有人都一样。

  让-米歇尔抓起银匙,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杯子。所有人都停止说话,回过头来看着他。

  “晚上好。”让-米歇尔笑盈盈地开口,习惯性地,还是用的法语,“家人们。”

  很显然,他要做一个简短的敬酒致辞,安德烈已经开始走神,抓起酒杯准备好最后跟着举杯就行。老沃克·达诺尔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低吼了一声“嘿”,音量不是很高,桌尾的人甚至未必听到了,但是足够威严,安德烈都跟着下意识颤了一下。让-米歇尔惊异地转过头:“外公?”

  “说英语。”老达诺尔阴沉着脸。

  让-米歇尔的脸瞬间涨红了:“但是……”

  “说英语,”老达诺尔重复了一遍,“谢谢。”

  让-米歇尔僵在那里,不管是英语还是法语,他好像一瞬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而喻闻若坐在对面,似乎打定主意要打破所有的礼仪,还不等敬酒致辞说完便举起了酒杯。安德烈抬起头,看见喻闻若动作轻微地朝他举了举杯,像是隔着虚空碰了一下。然后让-米歇尔终于说出话来了,是英语,但出于某种自尊,他涨红了脸,不愿意多说什么似的,含糊道:“敬达诺尔。”

  喻闻若笑了,在一众尴尬的讷讷声中跟着说:“敬达诺尔。”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讨论我看到了,很有意思!我也想参与讨论!但是预警一下,会有点破坏阅读体验。不是剧透,该写的我都已经写出来了,但是喜欢自己去文本里读而不是作者逼逼赖赖的千万不要往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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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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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索和陆歆真实的相处状态,后面会写到的。其实前面已经透露了很多了,我非常赞同“小圆脑袋”说得那条,陆歆的深情和仪式感好像都很感人,但最后又变成了他去做商业活动的手段。陆歆是非常有迷惑性的,我觉得写到这个地步应该已经很明显了,陆歆的行为模式有迹可循,他做的一切,最后都是为了他自己的商业利益。而且他总会有办法,让索寻觉得,是他自己太计较,太作。这才是他和安德烈之间最大的不同,安德烈那种“万事于我,浮云过眼”的性格特质,放在感情里让人很抓狂,但实际是个更加高尚的人,因为这个最首先体现的地方就是他对利益的冷淡。其次在于他甚至不以此作为自身的标榜,因为他也清楚人世间行走,总有低头时,他连这种自我感动都不需要,甚至是嘲讽的。

  索寻是一个很有坚持的人,但他为人其实还是蛮温和的,没那么恣意张扬。他还很善于自我反省,所以他内耗很大,陆歆让他不高兴的时候他反而会先问自己,是不是自己要求太严苛什么的,其实陆歆很了解他这一点。他也不是主观意识上妥协了,年纪到了就找个人凑合凑合得了,而是出于看不穿,才客观上形成了这种他愿意凑合的观感。阿索有一个特质是愿意包容,比如李幼冬的情绪不稳定、安德烈的若即若离,那么也包括陆歆的问题,他都能够在这些东西之外看到别人的好,珍惜人和人之间的感情。目前为止,他依然能够从陆歆身上找到让他觉得值得去爱的地方,但他没有上帝视角,让他再当局者迷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