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现世>第58章

  娃呀,你在寻什么?

  成为达诺尔的专属模特意味着什么呢?

  安德烈会成为真正的一线。不需要再抱着他那本厚厚的模卡文件夹去别的品牌那里面试了, 他会直接跟设计师合作,达诺尔的男装线会变成字面意义上的为他“量身打造”。他得到的钱会越来越失去意义,最后变成数字而已。媒体会比现在更疯狂一百倍一千倍地报道他, “上流社会”的大门正式向他敞开……即使不提这些,最直接的好处就是, 他可以彻底脱离德卡斯。

  而相比起来, 他要付出的代价听起来甚至都并不怎么糟糕。“给我好好地,舔让-米歇尔的屁股。”出自老达诺尔的原话, 一字不改。他要把让-米歇尔哄得开心, 但是时刻记得自己是谁的人。沃克·达诺尔才是这个帝国毋庸置疑的、唯一的,君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甚至是另一种机会。如果安德烈不止于想做一个模特的话。

  安德烈花了半分钟左右思考“为什么是我”, 以他和让-米歇尔的关系,突然砸这么个馅饼下来,实在是有点儿匪夷所思。然后他很快想明白了,这跟让-米歇尔和他到底进展到哪一步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他正好是一个模特——老达诺尔的职业生涯几乎和现代时装表演的历史一样悠久, 一个模特当然更好操控一些;他又正好条件还不错, 正好在今年发展势头很猛——突然成为达诺尔的专属模特也不会引发外界太多的猜疑, 最多说一句他运气好;以及他正好是让-米歇尔最近一年内见了报的绯闻对象——恐怕老达诺尔也不知道让-米歇尔这一年里又私底下睡过什么别的人了。老达诺尔不可能真的没有查过他是谁。

  在老达诺尔提及外孙时柔情的目光背后, 安德烈却想起让-米歇尔过去的过激反应, 和提及那时与外公的关系时欲言又止的含混笑意,从中窥见到了某种真相。

  他没有直接给老达诺尔回复。乔琳来敲了门,关心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了。安德烈趁此机会离开了老达诺尔的房间,立刻又被让-米歇尔拉住。安德烈没费心撒谎骗他, 只是告诉他餐厅其实有监控, 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离开。偌大的亚拉蒙托宫晚上竟然没开几盏灯, 古老的豪宅挂满了人物肖像画,一双双眼睛像活过来,居高临下地审判着在昏暗中穿过长廊的不速之客。安德烈一开始还保持着在正常的步速,不知不觉就越走越快,简直像是逃跑一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回过身,顺手扣上了房间的锁,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房间里是不是也有监控。等到他终于平静下来,才发现手机里多了一条微信信息,来自索寻,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字:“你去了吗?”

  安德烈好像一个跑完了马拉松的人,突然就泄了力气。

  他们把微信加回来是在春节那段时间,索寻给他发了那封邮件以后的事,但安德烈没怎么给他发过微信。一开始聊得多一些,索寻还是很关心他吃饭的问题,有一天安德烈工作完拍了一张和几个中国籍模特去吃火锅的自拍给他看,结果回消息的是陆歆,说索寻已经睡了,他最近工作很忙,睡眠质量不好,希望安德烈可以注意一下时差,不要太打扰他——从那一天开始,安德烈就再也没有主动给索寻发过微信。

  一开始他是对索寻这个男朋友生气,索寻睡眠不好这种事还需要陆歆告诉他吗?如果觉得这些消息打扰到了索寻,在手机上开个静音或者勿扰模式不就好了?有必要点进来看索寻的消息吗?后来变成了对索寻也生气,他没想到索寻也会是那种无所谓伴侣翻自己手机的人。而且陆歆这样明显地干涉索寻的社交生活,索寻竟然也没有一点表示,原来他所有的界限都是只跟自己划定而已。到后来,也就不气了,没什么好气的。索寻有了新的爱人,他不接受也得接受。

  又隔了一段时间,索寻联系他,谈及他写的新剧本《鲜花圣母》,还是发的邮件。于是安德烈就明白了,他们就此恢复了用邮件交流的方式。大概这次是因为安德烈说的日期就在眼前,而他又一直没有回复邮件,索寻有点着急,才会给他发了微信。安德烈一算时间,国内才早上五六点,他怕又收到陆歆来提醒他“注意时差”,便没回。强自整理了一下情绪,先去洗了个澡,准备把今天的事情理一理,一会儿给索寻写一封邮件。

  然而,这个澡却越洗越没有头绪。

  以前的安德烈对于自己的事业一向有种“不思进取”的态度,因为过去的一切对他来说太轻易了,他也无所谓有没有。但到巴黎的头几个月,现实就狠狠甩了他一巴掌。这里的一切都很极端,一步登天就是人上人,呆不下去就趁早回家,没有“差不多就行”的空间给他。

  台步可以,但是还没有自己成体系的穿搭风格,他就不停地学、不停地试,直到摸索出最适合自己的穿衣风格;Guillaume说他审美积累还不够,他就花两个月的时间逛遍巴黎的艺术博物馆,主动报班去上艺术史的课程,直到他可以流利地用法语跟别人侃侃而谈设计理念与艺术溯源;他只有这一张脸像白人,实际上一开口别人就会发现他并不属于这里,他就只有练,厚着脸皮去学法国人的社交,随便进一个场合先主动去吻在场每一个人的脸颊。他要在别人对他做出判断之前抓住拿一隙之机,攀附一切能攀附的关系,搭建一切能搭建的桥梁……必须争,必须抢,必须做到最好。安德烈就在这种环境里一点一点磨掉了从前那种翘着二郎腿也有饭吃的姿态,野心在他身上来得太迟,却凶猛无比,像一株见风就长的植物,从他的脊梁里勃勃伸展。

  他知道,一旦答应老达诺尔,就等于卷进了一个漩涡。外面有诺姆斯坦虎视眈眈,达诺尔里面也斗得乌眼鸡似的。以Nathaniel为首的非家族成员对老头子意见很大,而老达诺尔连自己的继承人都在算计,让-米歇尔也不像是甘心做个傀儡的样子……安德烈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模特,下场很有可能就是被撕得粉身碎骨。但枝头上的金苹果实在太耀眼了,说他完全不动心,也是假的。一开始心里铆着一股劲,必须要赚钱让奶奶最后的日子过得舒服,但奶奶“最后的日子”真的要来了,让他停在这里,他又有些不甘心了。

  安德烈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仰起脸,任由水流坠落到脸上,打得他生疼。眼泪混在水流里,从他脸侧淌下来,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又或者,他应该回家——至少是回一趟家,再回到欧洲来。回家意味着要被迫面对他不想面对的父母,还有他始终在抗拒的那个最终的结局……但毕竟,是最后一面。中国人总是讲,执念都是业障。安德烈没有宗教信仰,但奶奶信鬼神,信因果……他就会怕,要是奶奶等不到他,会不会一直念,一直想,走也走得不得解脱。她会不会怪他?

  安德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在水下站了多久,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反而更加不知道应该如何对索寻说了。有的时候他很羡慕索寻,他的问题永远有确切的答案,他会把简单的选择题列到安德烈面前——这个电影我是拍?还是不拍?——甚至有的时候把各自的理由都列好,安德烈看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倾向什么答案。然而他的事情好像永远都是一团乱麻,从来没有一个答案可言,好像他无论怎么选择都会有错。

  安德烈斟酌了一条回复,没多说。只是回答了索寻几个问题:对,跟着德卡斯来巴勒莫了。没想象的可怕,也不是什么陷阱。德卡斯不知道我跟记者聊过。

  但是存着,没发,想等着国内天亮。于是百无聊赖,又点进了索寻的头像里,去看他的朋友圈。

  现在微信已经完全变成了安德烈看索寻朋友圈的窗口——只看,从不点赞或者评论。只不过,他现在的朋友圈也几乎没什么可看的了,要么就是剧组合照,要么就是友情转发一些宣传,这个师弟拍了新电影,那个师哥参与的某某片子大家支持一下……乏善可陈。

  安德烈记得索寻以前的朋友圈私人得多。街边的小花,咖啡店里的大笑的顾客,片场累到睡着的年轻场记歪着头流口水的瞬间……还有很多很多的安德烈。以前他是索寻朋友圈里的专属模特,就因为索寻把他拍得太好看了,甚至好几次被圈里的别的导演看中,要邀请安德烈去拍戏。

  一开始安德烈以为是索寻的分享欲降低了很多,直到某一天从赵朔那里发现一张截图,正是索寻的朋友圈内容,但是安德烈点进去,就没看到有,才终于确定,是索寻给他放到了不同的分组。安德烈快速地翻了翻,索寻的朋友圈还停留在帮焦明辉参演的电影宣传的那条上。他想了想,又去网上搜了一下《鲜花圣母》的消息,他记得不久前才看到哪里有一条小道消息,说这部电影已经杀青了。没想到的是,反倒找了一些意外收获。

  索寻料得不差,时过境迁,很多人终于意识到展言并不是在说客套话,而是真的跟索寻关系好,他投拍和参演《鲜花圣母》没有再引起当初粉丝那种疯狂的抵制。《鲜花圣母》杀青,主演都收到了一份来自展言的伴手礼,好几个人在网上晒了出来,大家留意到其中有一瓶香水,是国产香氛品牌“胡不归”尚未发布的新品,标志性的中国风包装上只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寻”字,而且新品发布好巧不巧就定在索寻的生日那天——也就是下礼拜。因为展言和《鲜花圣母》剧组有意无意的宣传,现在这一款的预售已经卖爆了,很快就有人扒出了八卦,说胡不归的陆总和索导“关系匪浅”,在网上就“点到为止,懂的都懂”,很有礼貌地给人家把柜门关好。帖子下面好几条回复都是说陆总太浪漫了,“好想要这样的生日礼物啊!”

  安德烈无言以对。他从来没有送过索寻生日礼物。第一个生日的时候索寻没特意讲,他不知道那是他生日,再想要补上,索寻就嫌他矫情。第二个生日他提前准备了很久,从国外买了一件奢侈品牌和索寻喜欢的电影的联名限量大衣。因为发售的时间离索寻生日太远了,他一直藏在盒子里。没等到索寻生日,他们俩就吵了那一架。安德烈特意没带走,在盒子里放了字条,以为索寻能明白。结果后来索寻给他寄东西,他打开就看见那个大盒子还在。索寻一看logo就知道贵,压根没拆开就给他打包寄到巴黎了。

  安德烈切回了和索寻的聊天界面,对着自己打在那里的草稿半晌,斟酌着还能怎么显得更“不必要多话”一些,最后又整个复制了下来,走邮箱给他回复了。

  做完这一切,安德烈才终于放下了手机。亚拉蒙托宫哪里都听得见大海,涛声催人入眠,安德烈很快就模糊了意识。然后他梦见了奶奶,奶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叫他,娃,娃呀。

  你在寻什么?奶奶在梦里问他,你怎么还不回家啊?

  作者有话说:

  PS.吻脸颊的贴面礼在西方也只有少数国家使用,其中法国人是最丧心病狂的,他们走进一个聚会真的是要挨个去跟每个人贴一贴,经常遭到其他国家的人吐槽。